他那一巴掌又大又急用了十成的力,加之他有习武,若是这一巴掌落到苏玉娘这弱女子脸上,可以想见这人得一巴掌被他扇到地下去。
    众人惊呼,酒楼的掌柜和伙计连忙要冲上来,陈慧茹伸手去挡。
    然而,就在下一秒,苏长泽突然惨叫着缩回手。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清俊如竹的少年郎挡在了苏玉娘面前,拇指与十指之间还捏着一根寒光闪闪的银针,沉着脸道:“苏侍郎,再敢动手,你这只手就别要了!”
    苏长泽整只手都疼痛难忍,额头青筋暴起,原本冷峻的五官因为扭曲显得有几分恐怖。他盯着何春生瞧,嗤笑两声道:“本官说那日怎么觉得你眼熟,原来是那穷酸书生的种?”
    苏锦绣的目光落在何春生脸上:这俊俏的公子是苏玉娘的儿子,那不就是她的表哥吗?
    这个紧张关头,她心里居然有点窃喜,一直盯着何春生看。
    赵宝丫察觉到她的花痴,眉头不自觉的蹙了起来。
    苏长泽忍下疼痛,背脊又挺得笔直,高抬起下巴和春生对峙:“何伴读,你无官无职,不过是皇上的伴读,对本官动手就是以下犯上,不怕关大牢?”
    何春生冷笑:“是你闹事在先,我不过是维护我娘,算什么以下犯上?你当众滋事是想我们报官?”
    苏长泽:“我是你舅舅!”
    何春生:“我没舅舅!”他看向冲过来的伙计,大声道:“还不快去喊打手,把这个挑事的人给赶出去!”
    很快有打手从后面围过来,苏长泽怒火中烧,吼道:“你们敢,我乃朝廷礼部正三品侍郎,一帮无知的下等蠢货,想杀头吗!”
    他面对着众人,永远一副高高在上,矜贵不可侵犯的模样。
    苏少夫人也跟着怒目而视:“都散开,满身油污别挨着我家相公!”
    酒楼里虽有不少贵人,但一楼大堂大部分都是普通百姓或是行走凑热闹的商人。苏长泽目中无人的态度有些惹恼了他们,可碍于对方的身份众人又敢怒不敢言,皆起身瞧着他。
    那群打手一听他是三品侍郎,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上前。
    苏长泽刚要嘲讽,后背就被人猛得踢了一脚。那脚又重又狠,他猝不及防摔趴在地,围观的众人吓得齐齐后退三步,然后朝他身后看去。
    一个黑影罩了过来,结结实实挡在门口。身穿绯红官袍的赵凛一步跨进来,踩在苏长泽后背之上,冷声道:“苏侍郎摆什么官威,大放厥词欺侮百姓?谁说商人生来就低贱,他们走南闯北,辛勤作业,为大业繁华贡献了不少力量。相反,你这个世家公子除了躺在祖辈的荫封上朱门酒肉,在朝堂上激情吵两句,还做过什么?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要让本首辅再听到你践踏百姓的话!”
    他一顿话说得在场的百姓和商户甚是感动,不由的为他拍手叫好,楼上雅间的不少官家子弟瞧见是他,吓得纷纷缩头。
    苏长泽脸色涨红,歪着脑袋,努力想从他的脚下挣脱出来。气恼撑地:“赵凛,你怎敢如此,我回去就要面圣,要让参你一本!”
    赵凛无所谓的松开腿:“你现在就去。”然后又朝围观的打手吩咐:“现在立刻把他丢出去,别耽误了苏侍郎进宫面圣。”
    众人哄笑,几个打手一拥而上,抬手的抬手,抬脚的抬脚,抬起人就往外头丢!
    苏少夫人尖叫着跟了出去:“你们住手,住手,别碰我夫君!”
    苏锦绣急了,纠结几秒,伸手来拉何春生的衣袖:“表哥,你快让他们住手啊,我父亲是你舅舅啊,你快让他们住手!”
    何春生避开她,厌恶道:“谁是你表哥?别乱喊!”
    苏锦绣眼圈红红:“你娘是我姑姑,你不就是我表哥吗?”
    一旁的苏玉娘语气冷漠:“我早就不是苏家人了,更不是你姑姑!”
    见她还要过来,何春生喝道:“把她也丢出去!”
    苏锦绣没想到这人瞧着谪仙似的,心肠如此硬,她一跺脚自己走了出去。
    赵宝丫叉腰站在酒楼门口往外看,苏长泽被四叉八仰的丢在了大马路中间。洁净的外裳被粘上污垢、一丝不苟的发冠散开,长发凌乱,满身不堪。他清贵一世,素来以玉竹君子自称,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
    他双目充血,挣扎的要爬起来,苏少夫人心疼的冲过去把他扶上马车,连自家女儿都忘记了,吩咐车夫赶紧走。
    眼看着马车飞快的跑起来,苏锦绣急得跺脚,提着裙摆边追边喊:“母亲,母亲……”
    霍星河来时瞧见这一幕,站在门口疑惑的挠头,嘀咕道:“这是……什么开业预留节目?徒步追车?”
    他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众人听到,酒楼里的人哄笑出声,苏锦绣又羞又愤,以袖掩面而逃!
    这一日,苏家大公子,上京城的白玉彻底丢了脸面!
    第165章 165
    等人跑了后, 众人看向苏玉娘的目光又复杂起来,忍不住小声议论。
    陈慧茹伸手拉住苏玉娘道:“这里留给其余人,你先同我去雅间吧。”
    苏玉娘无奈的叹了口气, 同赵小姑交代了一声,跟着她往二楼雅间去。
    赵宝丫刚想跟上去, 就见何春生往后厨走。她连忙调转方向, 跟着春生跑了, 等追到后厨就见他边走边脱下外裳,同时吩咐书童白芨道:“衣衫脏了, 去酒楼隔壁买一套新的过来, 动作快点!”说完就把脱下来的衣裳丢进了噼里啪啦燃烧的火堆里。
    赵宝丫惊愕, 急急冲过去想去捞:“进京才裁的新衣裳, 可贵了,你怎么就烧了?”
    何春生伸手揽住她的腰, 把人捞了回来,急问:“没烫着吧?”
    赵宝丫摇头, 等人站稳后,他道:“我不喜陌生人碰我。”
    赵宝丫想起方才苏锦绣的举动, 有些无奈道:“她就拽了一下你的衣袖, 也不至于烧啊。你若是觉得脏了,回去洗洗就好。”她伸出两根手指, “这衣裳是在毓秀阁裁的,一件两百两呢!”
    何春生轻笑,指尖拉着她指尖晃了晃:“不怕,我这些年行医, 挣了许多许多银子。”
    他这一笑太勾人了,再加之只穿了窄身的底衣, 从侧面看背脊笔直,腰腹劲瘦,看呆了一众帮忙的厨娘。
    赵宝丫不知怎得就想到了非礼勿视这个词,她站稳,努力想挡住对方一点。然而她太小了,好像没用。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着这边跑来,何春生收敛了笑容。穿上白芨送过来的外裳,朝她道:“走吧,我们去我娘那。”
    赵宝丫留恋不舍的看了那火炉最后一眼,跟着他往大堂二楼雅间走去。刚听明白怎么回事的霍星河赶紧也要往上走,被赵凛眼疾手快的一把拎住后脖颈,蹙眉问:“干嘛去呢?”
    霍星河用力挣扎了两下,发现他如何厉害,对赵叔叔的手劲还是无可奈何。
    “我也上去看看。”
    赵凛:“春生的家事,你上去干啥?”
    霍星河:“那,那宝丫妹妹都上去了。”
    赵凛:“丫丫上去帮忙,你上去碍眼?”
    霍星河:“……”他就说,赵叔叔老是针对他。
    赵凛:“顶你玉姨的班干活去,回头让郭广陵给你多放几天假。”
    “好勒!”霍星河高兴了,欢喜的跑去顶班。
    那头,赵宝丫和春生去到二楼陈慧茹的雅间,伸手敲了敲门。门从里面打开,苏玉娘瞧见是他,愣了一下,问:“春生,你们两个怎么上来了?”
    何春生放手关上门,温声道:“我来了解娘和苏家的过往。”他娘从来没在他面前提起过自己的身世,更没提过苏家。
    但他娘执着的要将酒楼开来京都,他隐隐觉得和苏家有关。
    “春生,其实你不必……”她自己要做的事不太想让孩子来参与,孩子有孩子自己的事。
    何春生打断她:“娘,我们是一家人,我今年十八了,不是孩子!”
    母子两个互相对峙着,陈慧茹插话道:“玉娘,我觉得他有必要知道来龙去脉。如今你们人都在京都了,避不开苏家的。他在皇宫当伴读,时常会见到苏家父子,你不同他说明白,万一有个什么叫他怎么应对?”
    苏玉娘被说动,叹了口气道:“那好吧,你同宝丫过来。”
    赵宝丫眼眸亮了亮,立刻跟着他坐到俩人边上。
    苏玉娘开始讲述她同春生父亲回到长溪的过往,以及公婆、自己的丈夫是如何故去的。又将先前温大伯在牢狱里告知她的事说了,说完这些已经眼泪迷蒙,哽咽道:“温言顾忌我,到死都不肯告之我真像,他这辈子就被我毁了,我有罪。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我就想到京都给他讨个公道,要让我父兄跪在温言和公婆的灵位前认错!让他们泉下有灵能安息……”
    那么好的一家人……
    苏玉娘眼眶里的泪再也装不住,滚了下来。陈慧茹忙摸出帕子递到她手上,赵宝丫抿着唇抓住她另一只手,气道:“你父兄太不是人了,既然断绝了关系,又恐你过得好。如此做派哪里有半分骨肉亲情,他们是把你当仇人吧!”
    何春生眼角微红,神色冷肃:“呵,他们只是厌恶我娘脱离了他们的掌控,要让我娘知道离开了苏家,她会过得如何凄惨。他们高高在上惯了,习惯把不屈服他们的人和事都踩在脚下!我娘走了,他们立刻又复刻出另外一个苏贵妃,对于他们来说,我娘和苏贵妃没有任何区别。”就是一件货物!
    “哪有亲生父母会这样对自己孩子的啊!”赵宝丫眼睛眨巴眨,突然道:“玉姨会不会不是苏家的孩子?就像我爹不是我阿奶生的,我阿奶就很讨厌我爹,连带着我阿爷和二叔都讨厌我阿爹。”
    苏玉娘摇头:“不太可能,我和我娘长得太像了,而且从小没人说过这方面。”
    陈慧茹也道:“确实不太可能,玉娘比苏长泽小,不存在继母的可能性。而且,我母亲说过,苏老夫人怀玉娘是特别喜酸,苏尚书为此日日去集市上买酸果。大家都以为又是一个儿子,没想到生出来是个女儿,玉娘的百日宴我母亲还去瞧了。”
    苏玉娘擦干泪:“我父母和兄长自小对我都很好,我实在想不明白他们为何要如此!”
    赵宝丫:“苏家父子这么坏,苏夫人都不出来阻止吗?”
    陈慧茹解释:“苏夫人身体不好,甚少露面,苏家苏尚书做主。”
    何春生安慰道:“娘,你别想了,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跪到爹和祖父祖母的灵位前认错的!”
    赵宝丫咬牙:“对,我也会帮忙,一定要让他们认错!”
    陈慧茹挑眉:“我若是记得不错的话,鸿运楼就是苏家的产业吧?”
    苏玉娘点头:“是旁支一个伯伯在打理,苏家不参与任何经营,但地契是苏家的,每年也只抽四成的银子。”
    陈慧茹:“那就先从搞垮鸿运楼开始。”
    何春生心道:何须如此麻烦,直接搞垮苏家更直接。
    但他并没有说出口,就让他娘有点目标分散注意力吧。
    苏家他来就好!
    何记开业第一日在闹哄哄中渡过。苏长泽的闹事没让食客减少,反而因此让何记打开了知名度,再加之众人都知道了这酒楼二当家是赵首辅的亲妹子,后台硬,一时间赶过去尝鲜的人络绎不绝。
    京都就那么多客流量,这边生意好了鸿运楼自然就差了。
    鸿运楼的掌柜急得火烧眉毛,然而,苏家人却并不怎么在意。苏长泽那日被揍了很是不甘,回去就把苏玉娘来京并且和赵凛一家关系匪浅的事告知了苏尚书。
    苏尚书起初惊讶,细细思量后又喜上眉梢。玉娘长得如何他最清楚不过,赵凛带着个女儿这么多年没娶,京都不少人打过他的主意都被他拒了。他定然是和玉娘有点什么,不然不会扶持自家妹子和玉娘开店,更不会保举玉娘的孩子入宫当皇帝伴读。
    一个鳏夫带着女儿,一个守寡带着儿子,不是绝配吗?
    他起先还担心赵凛对户部下手了,迟早会轮到他礼部。若是有玉娘和赵凛这层关系在,可保苏家无虞。
    目前最紧要的不是把玉娘赶出京,而是把玉娘和她儿子认回来。
    苏长泽听他父亲分析,面色始终冷沉:“父亲,何温言和他父母……”
    苏尚书打断他的话:“当年之事做得隐秘,何温言父母是经商途中遭遇劫匪,而何温言是病逝的,关我们何事?你明早就去下帖子,请她们母子过府一续。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穷酸书生都死了,你就接纳他们吧。等他们来,态度好些,说不定玉娘就是未来的首辅夫人了。”
    于是,从第二日开始苏府就频繁的往何府递请柬,言明请苏玉娘和春生过府一续。
    连着送了三天,苏玉娘都没理会。第四日,有人送来了苏尚书的一封信,又告知苏玉娘苏夫人病重,请她务必回家看看。
    这个家字极其讽刺,苏玉娘拆了信。信里头苏尚书言辞恳切,说是当年的事过去就过去了,如今一家人在一起才重要。他们都放下过往好好谈谈,聚一聚。
    何春生嗤笑:“他当娘不知道爹的事呢,既然他想聚,我们去便是。”
    这么多年,头一次回苏家,苏玉娘心情忐忑。她知道,一旦踏出这一步,她不仅和苏家没关系了,且是彻底撕破脸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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