亵裤洇湿大片,瞳孔开始涣散,她竟不知是额间汗水还是眸中泪水,蒙了双目。
    耳畔响起呼喊声。
    玉姝喉间一阵腥甜,她弓身将饮下的汤汁尽数吐出。
    菀音赶忙去探她身下大片湿意,血水相融,“为何会如此……”菀音旋即回神,声音十分镇定道:“玉姝,听我说,你要生了,别慌,放松些将腿抬起来。”
    不该如此的,她怎会突然早产……
    “玉姝,坚持住!”菀音瞥见她微垂的眼,急忙道,“愣着做什么!快去备参汤,王妃要生了!”
    玉姝侧眸,眸底水盈盈的一片,她张唇,紧紧握住菀音的手,问:“菀音娘子……你能来见我,是因为我……阿姐和他,在做交易吗?”
    若非如此,玉姝实在想不出旁的,能令菀音作为医官出现在此。
    菀音眸色微怔,定定凝向玉姝泪涟涟的乌眸,默了片刻,才颔首称是,“他们是为大梁而联手,此事之后,便无瓜葛……”
    得到第一个答案,玉姝眼中悬着的泪水滑落出来,洇湿枕间。
    她阖上双眸,艰涩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是不是知道九年前发生了什么?”
    玉姝深吸一口气,下腹被支起,不断地用力,双手抓着床栏,面色煞白,凝望着菀音,见她眸色闪躲。
    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都知道了,菀音一时怔忡,她知道此刻不该是真相揭露的最佳时机,但是面对玉姝咄咄的眼神,她只能点头。
    最后一点可以让她自欺欺人的真相也揭露出来。
    避无可避,无所遁形。
    ——“罪奴崔氏自知死期将至,书此信是为九年前一桩秘辛,家主与夫人并非死于马车坠崖,而是乱贼之手,家主临终之前,曾告诫奴之父亲不得将此事真相道出,免惹火烧身,是以隐瞒多年。及至父亲临终前,才将此事告知,奴命之贱,不求少主原宥,只盼少主不再落入贼手,憾此终身。
    罪奴崔氏叩首。”
    一行行以血而书的字迹。
    好痛……
    阿爹,阿娘,小姝好痛呐……
    脖间密汗如瀑,滑入微敞的襟口里,攥着床栏两处的纤弱手臂青筋分明。
    泪水夹在汗液中,身下是一滩又一滩的血。
    耳畔的声音都在朝她远去,玉姝神思涣散,眸光掠过模糊的重叠人影。
    泛白的唇一张一合,她喃喃地念:“阿爹,阿娘,姐姐……”
    真的好痛啊……
    攥着床栏的手顷刻卸力,玉姝直觉全身力气都快顺着她身下血液流干,“菀音娘子……求你,再帮我一回,保下这个孩子……”
    泪光朦胧间,玉姝听见菀音低声呵斥着她:“玉姝,我手里只有救人,从未死人,你不能砸了我的招牌!”
    玉姝破涕莞尔,颤声说好。
    身下忽地响起一声清亮至极地哭喊,一声比一声亮,玉姝睫羽浸湿,涣涣眼眸瞥过菀音手中抱着一团血糊。
    隐约可分辨出,那是她的孩子。
    因为是早产的孩子,只有很小很小的一团。
    身上的力气都被抽干,玉姝想要抬手去握握孩子的手,却缓缓地闭上了眼。
    往事如烟散去,她抬起的手骤然垂落榻沿。
    满室都是孩子的哭啼之声,菀音似感应到了什么,刚将孩子裹入襁褓,便回首朝榻间望去。
    廊外忽响雨水声,菀音跌跪在玉姝榻前,一遍又一遍地去将她唤醒。
    原本沉寂下来的殿内,骤响嘈声,不知是谁朝内高声唤了一句——“王妃寝殿走水了!”
    旋即,火舌如巨兽袭来,顿时从廊芜延至雕花菱窗,殿内几处幔帐顷刻点燃。
    浓烟滚滚,丈高的火焰迅速窜起,映满瞳孔。
    行宫东苑处,裴如青又起了高烧,屋外嘈杂一片,他费力起身,掩唇咳了少许的血,趿履披衣,推开门,便见另一端黑烟窜天。
    那个位置……是她!
    心猛地一滞,裴如青急忙拉住一名提水士兵,“怎么回事?!”
    士兵急得满头是汗,囫囵答道:“王妃今夜突然腹痛产子,寝殿不知为何起火了!”
    产子……起火……
    裴如青俊眉骤折,身形一斜,猛地栽倒在廊柱旁,士兵欲先扶他,裴如青急忙推开士兵,又咳出一手血渍,厉声道:“先去救她!别管我!”
    脑中乱作一团,裴如青扶着廊柱堪堪起身,夜幕悬月都被浓烟盖住,裴如青胡乱去摸柱子,勉力支撑残败身躯。
    上京城内。
    昼夜不歇的几日,城中炸药已悉数扫净。萧淮止颔首接过温栋梁递来的一方棉巾,擦拭指间鲜血,温栋梁低眸觑过他臂上旧伤又裂,道:
    “主公,伤口又裂了,属下去寻医官。”
    萧淮止摆手,抬目间望向灰青色的天际,他道:“不必,此刻起身回行宫,恰好她刚睡醒。”
    “可是主公的伤,王妃会心疼……”温栋梁垂首,低声一句。
    闻言,萧淮止冷峻的脸上,倏地浮起一丝笑意,剑眉微挑,他颔首道:“去寻医官罢。”
    被她发现受伤,或许当真又要哭了。
    届时,他又该心疼。
    话落间,城门外顿起一地飞扬尘土,阵阵马蹄疾至。
    萧淮止循声回首冷冷瞥去一眼,心却莫名收紧,他眸色转冷,睨向疾驰而来之人。
    骏马于他跟前勒停,一袭甲胄的士兵自马背翻身而下,重重跪于萧淮止身前,头颅深埋,深深呼吸后,才低声禀道:
    “主公急报!骊山行宫失火…王妃……王妃……”
    萧淮止目色骤戾,他竭力压制住心中念头,声线如冰:“王妃如何?”
    “王妃葬身火海。”士兵合眼咬牙,一字一顿。
    葬、身、火、海。
    几日未歇的疲倦在顷刻间重重袭来,萧淮止紧绷的身体好似一张拉满的弓,力度一卸下,满盘皆崩,他抬手按住心口,遽痛难忍,整个人失重地往后踉跄。
    身侧的温栋梁见此满眼急色,唤了一声主公!
    他置若罔闻,垂目时倏尔想起,她那样怕疼的一个人,平时碰一下都要哭的,多娇气的小姑娘啊。
    他的小妻子又……该有多痛啊……
    腰间硌着她赠的那柄银白匕首,萧淮止拿得太快,匕首离了鞘,却依旧被他握住,泛白的指骨一寸寸蜷起,掌心溢出鲜血,臂上的伤口再度裂开,渗出的血渐渐洇湿锦袍。
    ——“郎君……”
    ——“是欢喜的。”
    ——“新婚礼物,那时就想给你的,但我们之间好似总隔着那样多的阻拦,时至今日,才算给你。”
    他总以为,他们之间再无阻隔了。
    玉姝……
    她这样心软的姑娘,她不会的……
    “主公!您的伤……”
    漆目中红丝布满,萧淮止摆手,目色冷凛至极,他声线也彻底嘶哑,厉声吩咐道:
    “备马!”
    作者有话说:
    呼————
    终于写到这里啦。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志不在年糕 6瓶;星野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你分明早已动情。◎
    【073】。
    马蹄滚滚自城门疾奔, 扬起一地尘灰如幕。
    长风骤卷,翻过男人锦袍猎猎,萧淮止手中长鞭挥落反复, 一息不停地奔向骊山。
    几日以来昼夜未歇的心口隐隐有些痛意, 萧淮止长眉紧蹙,目色冷然直视前路, 满山绿意从他眼前流逝。
    他只想快一些, 更快一些。
    抵至行宫时, 已至日暮,天穹汇成一片橘红, 尘烟未散,丝丝缕缕的黑烟晃过眼前, 萧淮止勒停浸满鲜血的缰绳,从马背翻身而下。
    门外候着一应士兵与衣衫脏污的宫人, 每一个都重重地垂首, 辨不清面容, 脸上布满黑烟尚未清洗。
    萧淮止掠过眼前众人,行宫依旧是走时模样, 只是被烟尘弄得脏了些。
    “王妃呢?”
    天地在此刻都已陷入冗长的死寂中,徒留风声簌簌。
    沉默数刻。
    垂目间, 萧淮止眼底戾气纵横,声线依旧平冷:“孤再问一遍,孤的妻子在何处?”
    旋即顿响一片跪地声,众人纷纷埋首。
    萧淮止眸色冷静,提步越过门槛, 踢开跪至他跟前的一名士兵, 袍角在啁哳山风中鼓动翻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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