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被捆束四肢宰杀的悚栗的羔羊,困住他四肢的是九哥令他沉醉的炽热结实的身体。他又像是被穿在滚烫铁签上炙烤的鱼,浑身涂满了香油,挣扎着拍着鱼尾。他的呼吸急促,心跳得快要涨破胸膛,唇舌偏又被甜蜜纠缠,濒死前的窒息感带来光怪陆离的感觉,他牢牢汲取着那一点唇舌上的慰藉。
    然后最后当他品尝到那短暂甜美而纯粹的感觉,他仿佛尝到樱桃乳酪酥中心最鲜甜的一点蜜,食髓知味。略得到放松他便趴在九哥身上索要那更多甜蜜的亲吻,更紧密更用力的拥抱。
    许莼轻轻哀叹了一声自己的不知廉耻,却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腰仍然牢牢被一只手握着,他想翻身,谢翊抱紧了他,低声道:“别乱动。”许莼闭上眼睛,羞耻得恨不得装作没醒来。
    谢翊心里也并不好受。怀里许莼被光滑细软的绣花亮缎被子裹着,但仍然露出了光滑的肩背,在墨绿色缎面锦被的衬托下,在清晨的柔光里,散发着珍珠般浑然的微光,而在他掌下的腰仍然充满了属于年轻人的紧致弹性。
    华美帷帐后,暮春的光透过琉璃窗,柔和明亮,空气里还有着萦绕不去的属于昨夜的蔷薇芳香。
    他记得他倒了许多,把那些供他们洗浴后润肌的蔷薇清油全倾下,少年肌肤本来如珍珠一般的光泽,慢慢变成粉光致致,仿佛开得正好的春日的蔷薇,又像是园中灼灼粉桃。
    昨夜畅快后懒洋洋的感觉仍然遗留在四肢百骸,周公之礼,共效于飞,原来如是。
    “许莼。”谢翊声音有点沉,可却又十分温柔,珍之重之,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许莼没法再装睡,睁开眼睛,谢翊伸手摸了摸他的眉眼额头,仿佛在确认他的身体状况,又仿佛在描摹他的眉眼。
    许莼只觉得酥酥痒痒,却又不敢躲避,轻声道:“九哥。”
    谢翊道:“我字明夷,谢明夷。”
    许莼:“哎?”原来九哥姓谢。
    谢翊慢慢手指划下触摸他的唇:“是我父亲病重时候给我起的字。我还没满月他就去世了。明夷,是易经卦名。离下坤上,离为明,坤为地。明入地中,卦象不好,因此明夷于飞,垂其翼。”
    “我以前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给我留下这样的字。毕竟长辈们不是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展翅飞翔吗?”更何况他名为“翊”,翊者,立羽也,举翅而飞,为何偏偏又给自己起个示意垂翼的名字?
    “后来才知道,他已知道我定然要受制于人,只能希望我和光同尘,翼敛鳞潜,如此,才能有机会一飞冲天。”
    这就是九哥隐姓埋名,秘不示人的原因吗?许莼忽然怜意大盛,转过身来,看向谢翊:“九哥别想太多,您才华如此,一定会扶摇直上九万里。”
    谢翊按着他的肩膀,不让锦被滑落。昨夜风雨大作,清晨凉意侵人,窗外花草都被大雨洗得鲜艳,叶碧似染,花浓如醉,水声依然潺潺响着,与远处的瀑布声遥相应和。从窗外看出去能看到外边鹿角尖峰上瀑布倒挂数条玉带,声势逼人。这别业依山靠水,草木繁盛,水气太重,只恐他着了凉。
    许莼却只依偎入他胸膛,耳根上尚且有着齿痕,那是昨夜他不曾怜惜一心放纵的证明,但他还是不知逃脱,而是颤颤巍巍闭着眼睛,甚至还傻乎乎自投罗网笨拙地回应着他。
    像只没有利爪和尖牙的小猫,只会呼噜噜替他舔着伤口。
    还以为小纨绔年少无知,贪花好色,早识风月,谁知道竟是个实心实意的憨憨,这么说来初会他说只是试一试是真的了,第一次便挑上了他,也不知这是孽缘,还是侥幸。
    谢翊心中叹息,伸手轻抚他的发丝脊背:“昨夜是我不对,我的身份,暂时还不好与你说,但除此之外,总不负你。”
    许莼慌忙道:“昨夜是我缠着九哥,不怪九哥。九哥胸有鸿鹄志,一贯守礼自持,本不该耽于私情,是我为了自己一时欢愉……九哥不必以我为念,只以前途大业为重。”
    谢翊看他傻乎乎的,想想若是自己真是什么谋逆之人,这孩子已是将身家性命都交给自己了。低头吻了吻他:“无妨,与大业无关,我也不是乱臣贼子,不怀好意。你只管放心,只是……还不到时候,你好好读书,我希望你做个贤臣,流芳百世。”
    许莼闷闷应了声,谢翊感觉到少年原本清晨如火的热情陡然降了下去,仿佛当头被浇了一头凉水,心中大诧,忽然反躬自省,如今既是情郎,自然要做情郎该做的事,如何日日只管教导不休,似个迂夫子。
    但他又不觉有些好笑,低头抬了他下巴起来热情吻上他水润双唇,势必要哄转自己这小情郎。
    第50章 赏赐
    这一日皇帝没有上朝, 对外说的是太后病重,皇上至孝,在皇庙斋戒十五日, 为太后娘娘祈祷。
    而一大早去太学替许莼告假的夏潮回来也禀报, 说太学这边因着房顶漏雨, 工部这边好容易安排出人手来修,便命太学诸生在家自学半月, 还安排了数篇策论。
    许莼喜出望外,兴致勃勃带着九哥要去钓鱼:“趁我有假日,赶紧陪九哥逛一逛庄子, 九哥可有事?”
    谢翊道:“嗯, 有正事。”
    许莼有些失落, 却又重新鼓兴:“这等, 那九哥什么时候才有空?”
    谢翊伸手一拉将许莼拉入怀中,正色道:“陪吾之小郎君,此为正事。”
    许莼扑在谢翊怀中, 心中扑扑跳,靠在他肩上,看平日里衣冠严整的谢翊如今只穿着纱袍, 漆黑头发散在肩上,只简单结着布巾, 便知道果然是真的要陪他,心中喜悦:“那我让他们准备下, 钓鱼去。”
    谢翊看他活力满满, 扶着他腰:“极好——不过才下过这般大雨, 鱼能钓出来吗?”
    许莼骄傲道:“大雨后才好钓鱼呢, 鱼儿特别活跃, 而且我有好鱼饵……”话说一半,却睁大眼睛看向谢翊,满脸不可思议:“九哥。”
    谢翊问道:“怎么了?”
    许莼简直难以置信,九哥是怎么能够一本正经和他说话,若无其事地无视身子的作反的?
    天气渐热,两人都穿着纱袍,许莼挪了挪,异样的感觉越发鲜明,面上忽然也红了起来,衣服真的太薄了。
    许莼扶着谢翊肩膀,干脆长腿一摆,一不做二不休跪坐在谢翊腿侧的太师椅上,低头去亲谢翊的唇,谢翊面色依然十分镇定,但双臂却拢住他的腰身。
    窗外日光明亮,他们起得迟,用过早餐的时候都已近午时。许莼清清楚楚看着谢翊的面容,他长睫半垂,眸子沉静,坐姿泰然,启唇矜持,仿佛收发自如,随时可停下,只有身体如火似荼。
    《礼记》有云:“君子不失足于人,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
    许莼不知为何想到了看书之时学到的。
    九哥并不怎么着重教他礼记,但许莼却一直觉得九哥是个君子。
    他却万没想到九哥竟然亦能如此忍。
    越是如此,他越偏是促狭,顽心大起,硬是在这楼顶观景的窗前,厮磨缠夹,终于亲得九哥将他抱起压上了光滑坚硬的黄花梨大几面:“不是说钓鱼?”
    许莼满脸红晕,一双鞋早就歪缠中落到不知何处,看着谢翊居高临下看着他的神色,不知为何忽然一阵胆怯,谢翊已俯身,握住了他清瘦的脚踝:“这有只鱼有些调皮,先安抚安抚罢。”
    许莼咬着唇侧过头心里怦怦直跳,看到自己画好的画被推在一旁,画上水鱼游弋在清溪中,旁边水鸟垂头凝视,长喙如枪,蓄势待发,安静地等候时机。
    直到接近傍晚时分,谢翊才和许莼换了衣裳,到了湖边,准备垂钓。
    大雨让湖面水位高了许多,湖旁水草丰美,有水鸭在湖面安闲游着,时不时啄食水面,叼起小鱼。
    原本许莼一直兴致勃勃地等着这一日,但此时他自作自受,脊背和双腿仿佛都还在细细颤栗,软得不像是自己的,只能捡了那软兜靠椅靠着,懒洋洋指点着:“钓竿都在这里备好了,装了鱼饵就安上,没动静都可以不累手。就在那篓子里……九哥,你把那包饵料掏出来,先往水面撒去,那边也沉两个鱼笼,一会儿拉上来,保管满满的都是鱼。这样就算咱们钓不上鱼,也能有鱼饼吃。”
    他面上尚且还有着一层红晕,额发也尚且还湿着,嘴唇也润泽鲜艳非常。
    谢翊转头看了他一眼,也都按他说的,一一撒下鱼饵,沉下鱼笼。然后拿了钓竿,甚至连许莼这边的钓竿都替他穿好了饵料,替他甩竿进去,然后才替自己的钓竿装鱼饵。
    许莼看他十分熟练,震惊道:“九哥您原来也会钓鱼啊。”
    谢翊道:“嗯……我舅父嗜钓,说是能修身养性,磨养定力,所以经常带我垂钓,其实我觉得他是借口过他的钓鱼瘾,因为舅母不喜欢他钓鱼,经常一日一日出去野钓不回家。”
    许莼点头:“你这个舅父待你还挺好啊。”
    谢翊道:“是。他教了我许多,五经四史乃至六艺,都是他替我打的基础,为我启的蒙。写字也是他手把手教的我。他学问是极好的,既精于鉴古,又深通医术,禅理道论,装了一肚子的杂学,为人十分有趣。我那些赏画的技巧,一多半是他教的。”
    许莼肃然起敬:“那可真是良师了。”
    谢翊沉默了,许莼想起九哥和亲娘关系也不太好,后来还闹翻了,想来和娘舅也决裂了。
    有些后悔,索性不提这伤心事。只指着水面努力开解道:“九哥你看,是不是许多鱼过来了,这可都是我这饵料的功劳啊!你再等着,一会子这些鱼都醉在水面上,我们可以随意拣拾,嘿嘿嘿。”
    谢翊道:“嗯,是什么独门秘技吗?”
    许莼嘻嘻笑道:“取米浸酒三天三夜,用碎虾肉浇盐醋,拌上蓼花草加大麦,还有蚯蚓用糖灸了,混合在一起,用酒浸渍,这就是用来醉鱼的鱼饵!这可是我自己翻话本看到的方子,试着做了下,果然有用!”
    他摇头晃脑:“这就叫‘慢橹摇船捉醉鱼’”
    他哈哈大笑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这慢橹摇船捉醉鱼可不是什么好话,忽然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偷眼去看谢翊,谢翊注意到他目光,微微一笑,看着他道:“是不错,果然聪明。”
    许莼心头大慌,却有些担心谢翊注意到或者晚间又清算教训他,连忙胡乱找着别的话题:“九哥今日告诉我字,我也有个乳名,倒有些来历。”
    谢翊微笑:“哦?如何有来历法?是叫什么?”
    许莼拍了拍腰间的龙麟剑:“我有个乳名叫‘幼鳞’呢,九哥送我剑的时候,一定没想到吧?”
    谢翊眸光闪动:“哦?我以为是麒麟的麟,听起来却是龙鳞的鳞了?这却有何来历?”
    许莼摇头晃脑绘声绘色:“我阿娘怀着我,当时据说怀相不太好,我外公远在闽州,十分担忧,便备了重礼去天后娘娘那里祭拜,希望天后娘娘能护佑我娘,平安生产,母子平安。结果回来后,当夜!你猜我外公梦到了什么?”
    他两眼神采奕奕,仿佛亲眼所见:“我外公竟然梦到天上金光闪闪,五彩祥云,天后娘娘站在云端,手里拿着一片金色的鳞片,从云端往我外公这里扔过来!”
    “金光降临,我外公吃了一惊,醒了过来,只觉得梦极祥瑞。过了半月便得了京城报信,说我娘平安生了我,问了报信的人时辰,果然正是我外公梦到天后娘娘扔下金鳞的时间,一毫不爽!你说神奇不神奇?”
    谢翊道:“果然神异,难怪我看你面相双眸湛湛,天庭饱满,耳高于眉,唇红齿白,是贵人之相。”
    许莼猛然被这么一夸,闹了个大红脸,有些赧然道:“也就家里人自己夸夸,出外可不好这么说,也就说给九哥一笑罢了。”
    谢翊正色道:“我可不是胡说,我也是于这面相上略有些涉猎,我看你这面相,正是一个极有名的面相。”
    许莼十分好奇:“什么命?”
    谢翊道:“帮夫命。”
    许莼:“……”
    谢翊笑了:“卿卿不信?”
    许莼有些不好意思拿起了竹竿,两耳烧热:“我要专心钓鱼了,总得弄条大鱼才好。”
    谢翊心下微笑,也不去逗他,也专心盯着钓竿,却看到果然水面上慢慢浮起了一些醉了的小鱼。便索性放了鱼竿,提了鱼篮过去,用笊篱将那些贪食醉死的小鱼都捞了起来,放入鱼篮内,淋了一些水进去。
    水面浮起的鱼越来越多,谢翊捞过一回,果然收获甚丰,料想水里那沉着的鱼篮,倒也不急提起来了,若是只是烙鱼饼,这些已尽够了。他看许莼虽然强打精神,其实身体应当十分疲累了,不若早点回去吃了晚餐歇息。
    他转头去想和许莼说话,却一眼看到许莼靠在软兜上侧着脸已睡着了。他一只手尚且还扶着钓竿,另外一只手则垂下,犹如花苞垂落。侧脸睫毛密密垂下,恬静乖巧,昨夜到今日那些神采飞扬,生动神情,都变成了安恬。
    谢翊站在湖边静静看了一会儿,看夕阳已慢慢落下,此刻竟觉得岁月安闲,天地之间,静谧如是,而他今日不再是圣人立心,却实实在在是个捕鱼的俗人。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鱼漂沉下,显示有鱼咬钩,谢翊走回自己座位旁,慢慢将鱼竿收起,却将那鱼钩解下,将那尾鱼放回湖中。转头看了眼仍然酣眠的许莼,这一轮明月,本自无瑕,慰平生不必是故人。(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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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国公府,许安林从外边赶回来,却是先去了太夫人那里,说道:“今日好生古怪,宫里忽然赏下好些东西来,说是皇上觉得我这段日子劳苦功高,又念及我教子有方,赏了好些礼单,不仅我有,连国公府赏下全都遍赏了一遍。”
    太夫人也十分诧异,命人接了赏单来看,果然从太夫人开始,上品宫扇、珊瑚珠两串,如意、香囊、数珠、宫里的药等物,人人都有,白夫人、盛夫人,也都各有奖赏,其中许国公和盛夫人的则特别贵重些,颇有玉观音、沉香镇纸、白玉手镯等几样名贵物事。
    太夫人纳闷道:“虽说端午才过,也没个端午后才赏节礼的。看这份例,倒像是赏后妃国戚的。”
    白夫人笑道:“是不是太后这边赏下的?等我派人去打听打听,别人是否也有赏。”
    太夫人纳闷道:“都说太后病重,皇上都斋戒了,还是谢恩接着吧,不要瞎打听。”
    一时上下也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也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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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许莼到了晚上吃到了烙好的鱼饼和鱼汤,又到底觉得白日钓鱼睡着有些丢脸,未曾尽兴,晚上硬是缠着九哥又赏了赏他在这里收藏着的画。
    谢翊知道他上次请人赏画不欢而散,如今也不扫兴,果然仔仔细细陪着他看了一回,看到之前送他的瑞鹤图端端正正摆在最中央,心中一笑,想来当时自己被这少年一哭一笑牵动心神,其实早已入了情彀而不自知。
    作者有话说:
    注: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顾贞观《金缕曲》  这一轮明月,本自无瑕——宋·陈瓘《满庭芳·槁木形骸》  慰平生不必是故人——化自高启“何必平生是故人”,白居易“相逢且同乐,何必旧相知。”  这里表达谢翊放下旧事故人,迎接新生活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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