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恶人让朕和方子兴做了,他们也不敢怨恨,却又心里感激你替他们求情说话,这样来日出去外边办差,哪怕朕和方子兴不在,你也才好使唤他们了。”
    许莼听谢翊苦心积虑只为他周全,又担心他官太小号令不动这些宫里的天子亲军,这才煞费苦心,低声道:“谢谢九哥替我周全。”还有那立刻到来的冠礼,九哥也是殚精竭虑,着实是细致到了极处。
    谢翊俯身吻住他的唇,慢慢含着他的唇吮吸着,舌尖轻轻撩拨着,许莼微微张开嘴,唇舌交缠。两人接了一个长吻,才分开,谢翊看着他面上带了红晕,有些不舍,等过几日行了冠礼,他就真的要将这尾小鱼儿放回江海,容他一人闯荡。
    谢翊慢慢抚了他的头发:“快去泡一泡热水,凤翔卫这边朕会处理好。”
    占有欲和控制欲与日俱生,日子过得多甜蜜,他就有多想将这活泼泼的给他带来生气的人给强留下来。
    毕竟等这孩子走了,他又要日复一日过着寡淡无味的日子了。明君不太好当,堕落太过容易,克制已用尽了他毕生学到的圣人道德良心。
    谢翊长长叹了一口气。
    第106章 成人
    第二日许莼再见到凤翔卫的时候, 人人在他跟前都凛然恭敬,不再似之前那等随意。
    许莼找了机会悄悄问春溪:“没被罚吧?”
    春溪压低声音对他道:“没有,只听了一晚上规矩, 然后全部要求背出来, 每天默写, 一条不对的就重新来。记打二十棍,说是因为你求饶, 暂且记着,半年后没有犯错可免,如果再犯错, 翻倍打。”
    许莼松了一口气:“半年, 那时候都去津港了, 那罚不罚还不都是我说了算。”
    春溪憨厚一笑, 心里却想着昨夜背的那些安全忠诚荣耀牺牲守密的条款“靖国公世子安危为第一要务,任何情况下选择安全第一;永远保持警惕心,不能相信任何人;提前规避风险, 掌握环境;永远要保守秘密……”以及那些如果背叛和造成严重后果的所有惩罚,甚至有连坐家人。
    任何人在反复背诵和一个一个要求默写后,再不会读书的护卫们, 都牢牢将这些准则全然刻入了大脑和骨髓里——这就是皇家训练护卫的方法啊,有这么多人可以为公子效死尽忠。从前他为公子而死, 他的父母兄弟姐妹,会得到终身的赡养和工作安排, 得到很好的照顾, 会得到丰厚的赏金;如今他为公子而死, 他家里会得到一个世袭的爵位, 得到无上荣耀。
    更何况公子还待自己等四人如兄弟一般。公子就是太心软太单纯了, 方子兴单独把他和定海挑出来反复训诫,少爷任性,不可一味听从。
    他想到此处又和许莼说话:“少爷,你知道定海是什么身份吗?”
    许莼道:“虎贲卫的暗卫?”
    春溪低声道:“他是虎贲卫的统领,虎贲卫所有的人进了暗卫就没名字了,都是代号,他的代号是甲一,除了统领甲一和副统领甲二,其他代号都是要每个月的比武挑战打出来的。”
    许莼一怔,心里滋味难言,他那时候不辞而别,九哥明明心中不快,却还是派了身边的暗卫统领过来……
    难怪定海平日虽然沉默寡言,但那日插嘴说话的时机和说话的方式都十分巧妙。对上凤翔卫的裴统领,定海也一点没怯,原来那是因为他本就是皇上身边暗卫统领,位次想来比裴统领还要高一些。沉默寡言只是他的掩饰。必要时一样能说会道,既是将领,也是尖刀。
    许莼按下心中思想,笑着问春溪:“那你现在代号是什么?”
    春溪胸脯一挺:“已是乙一了!”
    许莼把大拇指一挑:“厉害!没丢你家少爷的脸!”
    春溪嘻嘻一笑,心里却知道这是借着少爷的势,否则自己一介奴仆,如何能与这些不是有战功,就是家境煊赫之侍卫为伍,更是有了立功封爵的指望。他问道:“少爷马上要冠礼了,我也不知道到时候能告假不,听说舅老爷和表少爷都来了。”
    许莼想到冠礼,既期盼激动,但想到冠礼后立刻就要赴任了,又有些酸涩。
    却见方子兴已走了出来,身上穿了软甲拿着头盔,看到许莼道:“世子原来在这里,皇上找你呢,一会儿我们去西谷打猎去。”
    许莼诧异:“西谷是哪里?”方子兴道:“东北角那边的深谷茂林,那里的大家伙多,猎上三日,打一些猎物给宗庙祭祀用,然后就该收队回城了。”
    许莼心下明白这才是九哥要亲自猎的猎物,要供天地宗庙祭祀的,这是要动真格的皇帝秋猎了。心中一阵激动,转身就往殿内奔去。进去却看到谢翊正站着张着手臂,五福和六顺正在替他披甲,谢翊看到他道:“一大早跑哪里去了?”
    许莼不敢说担心凤翔卫受罚一大早就跑去找春溪去了,嘻嘻笑着从袖袋里掏了一把树莓出来,用帕子兜着:“昨天我出去在林子边上看到的一大片野莓,日光下看像宝石一般,竟没人摘。今早趁还没事,就去摘了来给九哥尝尝。”
    谢翊伸手便去拈,许莼却收了收:“九哥等会儿,我让他们洗干净了。”却是知道谢翊好洁,这路边野果也不知有没有虫兽爬过。
    谢翊笑了,也不拦着,等苏槐亲自五福捧了下去洗干净放在白玉碟子里送过来,果然晶莹剔透,粒粒饱满通红,许莼拈了一粒喂给谢翊,谢翊含了吃,一边道:“去换衣甲吧,真像小孩子一样。”
    许莼抬眼对着他微微一笑,分外明媚,谢翊心中微漾,心道偏是越到别离之时,这孩子倒越勾人。
    一时两人都换了衣甲头盔,出来骑了马,方子兴带着龙骧、凤翔两位紧紧随着,一路纵马向西谷而去。号角激越高昂,紧促战鼓声中,军士们呐喊声铺天盖地,密林里的鸟儿都惊飞起来,无数的猛兽也从密林中被驱赶了出来,浩浩荡荡奔跑着。
    许莼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大场面的行猎,以致于直到这声势浩大的秋猎终于结束回京后许久,他耳边仿佛仍时时回荡着那森林的鼓声。
    接连数日连梦中都是在肃肃的风中看到谢翊举箭拉弓,大氅在风里飘荡,他的神情是如此坚定,他的动作是如此英武果断,他的一举一动,牵连着千军万马的心,号令从中军传向四面八方,一级传一级,庞大的军队被他镇定自若的指挥,如臂指使,只为他一人效忠。
    马蹄扬沙,帝王亲率的大军犹如挟持风雷而行,似闪电般疾驰,如雷霆般威猛,令整个森林恐惧,大地震颤。
    他总是在铺天盖地的呐喊与号角、战鼓交织鼓噪声中惊醒过来,然后面红耳赤在砰砰的心跳中想念他的君王。
    然而自从回京后,谢翊便带着猎物去皇庙祭祀,而他只能回了国公府住着等着冠礼。毕竟舅父和几位表哥都已到了京城,他不可能仍然和从前一般借口外宿然后跑去宫中。
    明明都在京城,却不能相见,这越发让许莼寤寐思之,辗转难眠。幸而白日三位表哥和他说话,他也能稍微转移些注意力。
    盛长洲如今已是官身,沉稳非常,一一与他说起海事学院如今的情况:“陆九皋实在是能干,整个造船学院都是他一人撑起来,连他母亲病愈了,都能去女院那边授课了。如今医科那边,已慕名而来数位女医,一为求学,二为谋一份工作。”
    “武英侯有经验,管得很严,学生们也都极正派,纪律严整,不曾出现有伤风化之事。有贼子想摸进去,还没摸到女子宿舍就已被抓住了,交地方官重重惩治了。他还请了和顺公主为女医部这边题了匾,传说武英侯这次回京,将会接公主赴闽州,公主亲自会在海事学院那边任教,因此如今闽州那边已开始有官宦人家的小姐报名入读了。”
    “葛尔文真是神奇,他自从学会我们的官话后,我们才发现除了医学,他在立法、算数、化学上都很有些造诣,如今也在兼着不少课程,学生们还挺喜欢他的。”
    “这次武英侯能为你加冠,我们也觉得意外,另外请了沈祭酒为赞者。”盛长洲长叹着,这些日子他见识长了许多,如今已知道武英侯虽然只是侯爵,但贵为驸马,又是实际的西南王,这样的人来给表弟加冠,是极有分量的。
    而沈梦祯自不必说,国子监太学祭酒,国子监那是什么地方?毓秀含章,文气聚集之地,皇上亲自讲学的地方,沈梦祯能为祭酒,自然是学问通达,满腹经纶,学生故旧自然满天下。他带着名士去闽州时,多少人都为之风流才学倾倒。
    这样一文一武两位俊杰来做表弟的主宾和赞者,不是皇上吩咐,如何可能?可见皇上对表弟的重视了。
    许莼却只出神,心里虽然也知道九哥来观礼的可能性很小,多半是自己加冠以后进宫,九哥再给自己赠礼,但——还是自己得寸进尺恃宠而骄了,还是很想让九哥能看到自己加冠元服的重要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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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吉日便到了,这日一大早靖国公府的家庙就已济济满堂,全是许家族老和一些至交好友、通家之好的宾客,为着在尚且还守着孝,因此并不大张旗鼓,只是备齐了三牲六礼,各色祭品,只等着行礼。
    八月的天仍然瓦蓝瓦蓝似琉璃一般,家庙前两棵巨大的槐树树影婆娑。
    靖国公许安林满脸笑容穿着国公服站在了家庙大堂前,带着许莼、许苇两个儿子迎着宾客到来。
    沈梦祯先到了,一改平日那风流的宽袍缓服习惯,穿着十分严整的绛纱深衣,戴着高冠,配着古玉,十分肃穆端庄。
    许安林上前迎接他笑着行礼道:“有劳祭酒大人今日为小犬行礼。”
    沈梦祯一边还礼一边看着许莼,意味深长地道:“岂敢岂敢,贵人有托,敢不从命。国公是有福气的,世子也是有大福气的。”
    许安林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他守孝明明禁绝酒色,偏还白胖发福了些,昔日那些庸俗酒色之气倒去了几分,显出了些国公的泰然富贵来。
    许莼也上前深深作揖:“有劳先生今日为学生行礼。”
    沈梦祯微微一笑:“加冠了啊。时间真是快,长大了好,能为国为君分忧了。”
    却见门口车轮轧轧声传来,众人转身,沈梦祯道:“武英侯到了。”
    众人只看到数个护卫高头大马护送着一辆高轮青盖马车过来,最旁边果然是武英侯之弟,内侍卫大统领方子兴,一身飞云麒麟服煊赫煌煌。
    后边竟浩浩荡荡跟了一队人,除了护卫,另外有些蓝衣乐师,手里捧着钟鼓等乐器,又另外有数对捧着金盆、蒲团等物的青衫小厮,似是仆侍。然而这样一行人过来,竟然一丝咳嗽也无,全都鸦雀无声,训练有素。
    靖国公诧异道:“我们也已备了乐师了,怎的武英侯这么精心还要自己带着?”但看到武英侯兄弟都来了,心中还是微微窃喜的,毕竟方子兴可是实打实的天子近臣,今日儿子这冠礼,可是在京城头一份儿了!
    却见马车住了,有护卫来放了木阶,掀了帘子,武英侯先下了来,他亦是一身深衣,眉目清俊,举止雍容。
    靖国公连忙带人上前笑着要行礼,却见武英侯微一挥手,却是自己转身先向马车内深深行礼,一旁的方子兴也躬身行礼。
    只见后边两个青衣小童上来伺候,马车里一位青年贵人从里头款款下了马车,雍雍穆穆,高华清贵,长眉秀目,淡淡望过来,正与站在靖国公身后的许莼四目相接,他唇角微微勾起,原本淡漠的眉目仿佛都带上了一丝笑意。
    所有人全都跪下了:“臣等见过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107章 冠礼
    乌压压所有人都跪着, 一片敛声屏气,恭肃严整中,谢翊十分随和道:“平身吧。朕今日本要找武英侯下棋, 却听说武英侯今日要来为许世子加冠。朕难得今日无事, 索性便来观礼。”
    许安林激动得满脸通红:“臣全家得沐圣恩, 天恩浩荡,臣等肝脑涂地, 以报陛下古今未有之旷恩……”竟眼睛通红,要流出眼泪来。
    谢翊微微挥手:“平身吧,莫要拘礼了, 本是微服, 不欲大张旗鼓, 惊扰地方, 因此今日之事不必声张宣扬,省得御史到时候又聒噪。”
    武英侯上前扶起许安林道:“还不快迎陛下入内。”
    一时众人进去,上边原本正堂设着主宾之位, 武英侯拱手笑着道:“禀皇上,本是微臣为正宾,为靖国公世子加冠, 如今陛下既在,臣岂敢逾越, 靖国公也是功勋大臣,恳请陛下为正宾加冠。”
    一时众人全都有些侧目, 下边观礼宾客里正有贺知秋等几位平日与许莼交好的同窗。贺知秋心下洞然, 若无帝王授意, 武英侯哪里敢如此大胆请皇上为官职微末的小辈加冠?这一出戏, 是早就准备好的, 武英侯为正宾,本就是幌子,真正要为许世子加冠的正宾,一开始就是皇上。
    这是何等的皇恩,但与当日为了禁书一事黜落自己,还有那原本写给许世子的南风艳词却莫名出现在了皇上案头,更不必说当日命自己秘密审理许菰生母一案,窥见的那一丝帝宠深沉。桩桩件件,都体现着许莼,是如何的简在帝心。
    他看着皇上果然含笑道:“既逢盛会,也算有缘,天意如此,朕便与许莼加了冠吧。”
    一时众人忙乱,皇上坐上了正宾位,沈梦祯立在一旁为赞者,地面上铺上了通红拜毡,乐师们也都肃穆在台阶下就位,奏起了中正平和的雅乐。
    许莼拜了拜,先转进内堂去换衣。
    靖国公许安林亲自持香,先拜天地,再拜皇上,最后拜了祖宗,告祭:“令月吉日,有子许莼,将加冠于其首,上沐皇恩,下承祖志,慎终追远,恭承昊天之庆,秉受无疆福禄。”
    乐声声起,有礼官小步进去引了许莼出来到香案前。
    许莼玄衣玄裳,头发已梳了发髻,跪坐在坐席上。
    谢翊看他眉目低顺,身姿英挺,神清骨秀,心中喜悦,伸手在一侧金盆里洗了手,从西阶缓步行上,立于许莼身前,苏槐在一旁捧了托盘上来奉着缁布冠。沈梦祯赞:“兹惟吉日,冠以成人。克敦孝友,福禄来骈。”
    乐声兴,谢翊双手捧了缁布冠替许莼端正戴上。许莼微微抬头,与谢翊四目相对,乐声止了。
    礼官再次引他到了一旁的朱红幄中,再出来时已换了皮弁服,腰间佩着龙鳞剑,再次跪坐在坐席上,行再加冠礼,苏槐在一旁捧了托盘上来奉着白鹿皮弁冠,沈梦祯再赞:“冠礼斯举,宾由成德。敬慎威仪,维民之则。”谢翊再次为许莼戴上皮弁冠。
    许莼下拜,退下,再次退回朱红幄中,换了玄衣纁裳出来,第三次跪坐下去,沈梦祯慢悠悠赞道:“冠至三加,命服用章。敬神事上,永固皇图。”
    一侧武英侯看到苏槐捧过来的梁冠,二十四梁,附蝉十二首,旁边饰着翠羽,他乃是藩王之后,一眼便认出来这虽然看着像诸侯戴的进贤冠,但其实是通天冠,心中一跳,忍不住看了眼皇上。
    他听到沈梦祯那些祝语的时候,隐隐已感觉到那些似是皇子的赞祝,但想到许莼是国公世子,来日也要继承国公爵位的,倒也说得过去,皇上倚重许莼,他本也知道,但加冠已是十分恩眷,加冠甚至用通天冠、玉圭,这又是为何?
    皇上才二十九岁,许莼二十岁,无论如何皇上绝不可能有许莼这般年岁的皇子啊!
    他满腹疑虑,面上却仍然温文雍容,丝毫不露。
    谢翊面容平静,眉目肃然,亲自捧了冠为许莼加冠,又从托盘里取了一枚晶莹玉圭,亲手递与许莼。
    许莼不明所以,这不是本来议定的流程啊,他接了那块玉拿在手里,有些茫然看了看一侧导引的沈梦桢,他却站着没动,却见内侍们捧着托盘,托盘上盛着高爵杯到了在场所有宾客的旁边。
    谢翊在身侧苏槐端上的托盘里接过了高爵杯亲自递给了许莼,只看到沈梦桢高声赞道:“旨酒嘉荐,载芬载芳,受此景福,百世其昌。”
    许莼看谢翊持了另外一尊酒爵一饮而尽,也将杯子里的酒也饮尽。
    众宾客也都一饮而尽。
    下边的乐声大起,奏乐中正平和,只有武英侯知道,那是宗室冠礼才用的《喜千春》,而适才那授圭的模样,更是授王爵才授的玉圭。
    沈梦桢又导引着许莼下了台阶,西向而立再次跪下,谢翊神色庄敬,亲自宣了敕戒:“亲贤爱民,率由礼义。毋溢毋骄,永保富贵。”
    许莼抬头看着他,谢翊如琉璃一般漆黑的眼眸盯着他,忽然又带了一丝笑意,似乎是觉得他这茫然呆呆的样子有些可爱,温声道:“去拜见你母亲和尊长吧。”
    许莼这才恍如梦醒一般,面色微红起身,再次在沈梦桢引导下从西阶下堂,折而东行,出了家庙外,果然盛夫人已提前在那里等候,眼圈通红。他拜见盛夫人,又亲捧了祭肉奉与母亲,盛夫人盈盈还拜,眼睛里含着热泪接过祭肉,许莼便拜送盛夫人离开。之后又转回堂下,一一向参加冠礼的许家亲族、舅父、几位表兄等等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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