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把子静子兴, 侬思稷和盛长天都叫上了,前阵子刚赏了他们好马,想来他们也技痒,闷在屋里有什么意思,去看看好了,再教他们细细做几道别致菜来,咱们边吃边看比赛。”
    许莼这下精神一振:“好!”他原本懒怠出门,但生性又本就是个喜热闹的,听到不用下场,又能有人说笑,哪有不开心的。
    谢翊看他终于打起精神来,眼睛里也带了笑,一时便命人换了衣裳,两人乘了车辇出去,果然到了御园边上的马球场。这里临着春明湖修的极大而平整的草坪和双球门,一侧靠着御园的双鹤山修着马厩、看台,并沿着山势修着亭台楼阁,供贵人观球赛,万象楼便修在双鹤山坡上。
    六月天晴风软,万象楼下早已戒严,围满了禁军,楼后拦起了帷幕,不许闲杂人等进入。许莼从前自然也和人来过这里打过马球,如今却是与马球场的主人在一起。他一边随着谢翊从宝象楼一侧走上去一边笑道:“从前都说皇上节俭,不欲令皇家马球场闲置,便向太学生、国子监生和禁军、五军都督府开放,只需缴纳少许费用便可预约场地。”
    谢翊道:“嗯,是朕颁的旨意。”
    许莼笑嘻嘻:“后来我闲了自己算了算账,觉得宫里这怎么都是赚的,一年下来千万钱是有的吧。而且当时听说皇上时常会突然兴之所至到马球场看球,于是京里贵人们都争相预约,这就更赚钱了。九哥您真是生财有道。”
    谢翊转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那时候就已腹诽君上了?大胆。”
    许莼悄悄贴近谢翊:“不是,如今知道是九哥,更佩服九哥了。怎么有这般英明神武的九哥呀——这马球历来都是军中之戏,九哥定然意在宣武事。上马安天下,下马著文章,这是九哥所倡导的吧?”
    谢翊道:“并不,朕就是穷的。朕长于深宫之内,也不知如何生财,抠抠搜搜只能从这些边角弄些钱帮补,确实比不上某人一掷万金博人一笑。”
    许莼悄悄伸手去扯谢翊手腕,甜言蜜语道:“这位公子,小生毕生所积,都愿给公子,只求公子一笑。”
    谢翊掌不住笑了:“毕生所积的什么?”
    许莼只被他一笑神魂荡荡,自以为谢翊喜欢听他这甜言蜜语,只继续道:“自然是绫罗绸缎,金银财宝,大船高车了。”
    谢翊看他尚且不解,知道这孩子确实除了嘴甜,其实连荤话也不会讲几句,微微一笑,也不说了,只含笑道:“嗯,好罢,那朕就等着你的铁甲船了。”
    两人进了万象楼最高处的观景台,就听到了下边球场下的欢呼声来。
    许莼已瞬间被吸引了,趴到了看台栏杆上往下望去,果然看到场中红蓝二队马球队正挟着球杖策马冲锋,纵横进退,球如闪电,群马奔腾,十分好看。
    他目不转睛看着下边,忽然兴奋和谢翊道:“九哥九哥,是子兴大哥!果然马很神俊!您给他赏的吧?他和侬思稷一队呢!”
    “还有贺状元!他竟然也会打马球啊!这是什么队比什么队?啊哈,比分咬得很紧啊,这是子兴哥放水了吧。”
    谢翊解释道:“太学生队对禁卫队,为免禁卫队太过欺负人,禁卫队这里放了一半的翰林学士。”
    许莼看着太学生队里头呼啸往来,真心实意道:“好些都挺眼熟的,我看到谢骥了,谢翡还没出孝吧?这些都是九哥您的小辈吧?”
    谢翊笑道:“嗯,谢翡与我同辈,我这一辈儿的大多比我大,这些都是我侄儿了。”
    许莼兴致勃勃看了一会儿:“果然都是龙章凤质。”
    谢翊道:“你是只会用这词来形容宗室公子吗?朕记得当初你第一次见谢翡,回来也与我说他龙章凤质。”
    许莼:“……”他面微微一热:“九哥,这许久以前的事了,您怎么还记得?我知道您是笑我没学问了。”
    谢翊嘉勉他:“没事,你画得好。今日要不要画几笔?我让他们备笔墨上来。”
    许莼不由有些技痒:“好。”
    房内很快备下了笔墨纸砚和彩墨,许莼倚着窗打了个底稿,看着下边侬思稷正举杖抽球,没想到一侧却忽然闪过一个穿着赭红袍的少年,一杖击走了他的球,侬思稷连忙赶马追上去。
    许莼笑起来:“哎这个勇猛,能从侬大哥杖下抢球,这是谁?”
    谢翊看了眼:“谢骁,克勤郡王的孙子。”
    许莼点了点头:“好像比谢骥还小些,果然年少有为。”他看了看又指着个问:“穿绿色的那个是?”
    谢翊道:“谢骊,礼亲王孙子,问他做什么?”
    许莼笑了声:“那一队的人都在给他喂球呢,您说是礼亲王的世孙我就明白了,他必然读书特别好吧,长得还好。”他笑意盈盈转头看谢翊:“都说皇上喜欢学问好又能办事的。”
    谢翊温言:“朕喜欢什么样的,卿最清楚了。”手却扶在了许莼腰上:“这里看不仔细吧?他们做菜上菜还要一会儿,你可以下去走走,和子兴他们说说话叙叙旧好了,还有你的什么贺大哥侬大哥。”
    许莼伸手悄悄在袖子掩饰下摸了摸谢翊手背,心里知道谢翊这是大概看出来了自己有些不开心,带自己出来散心的,心里一阵熨帖,笑道:“我下去一会儿就回来陪九哥用膳。”
    作者有话说:
    解释下本文不会主要写政体变革之类的,毕竟主角攻受也就一世百年,在历史滔滔中不过一瞬,咱们着眼当下感情(主要是作者能力不逮,一不小心跑了画风也不好看,大家评论也克制些哈,本文就电子榨菜,大家佐餐看看就好啦。)  关于无君论,魏晋就已有文人提出了,作为古人想到这些一点不奇怪的,只不过一直被压制罢了。  《无君论》东晋鲍敬言在与葛洪论战中关于无君的论述,明清时代的黄宗羲、唐甄,都有著述,大家可以百度,不详细注了。
    第178章 参股
    许莼下了楼往场边, 看准了禁卫那边休息喝彩扎堆的地方走过去,却路上就被归德侯世子苏霖玉拦住了拉着坐在一旁的帐幕下:“昨儿喝醉了吧?果然看你气色就乏得很,我今天一大早就想说还你一席, 结果送了帖子去府上, 回说最近你要筹备回津海了, 一概邀约暂且不去?什么时候走?”
    许莼笑道:“昨儿是真的喝伤了,我歇两日真就回去了。”
    苏霖玉却压低声音道:“都说你这次要留京啊?怎的还要去津海?”
    许莼道:“京里有什么好玩的, 外边才自在。在京里我爹拘着我呢。”
    苏霖玉哈哈笑了:“那倒是,京里随便碰个就是凤子龙孙,惹不起。更何况……”他悄悄和许莼说道:“之前和你说的, 如今今上明显是有意挑选嗣子了, 太学里如今争奇斗艳的, 咱们这些混的都快过不下去了。”
    许莼看了眼场上道:“还真都是, 而且看着都好小,都十来岁。”
    苏霖玉道:“可不都觉得年少才有机会呢,今上春秋正盛呢。”他想到谢翡, 未免有些遗憾起来,但还是笑道:“可惜顺安郡王如今一心闭门读书着,前儿还和我打听了下你的消息, 知道你立功了,还说要给你送礼贺一贺呢, 也不知你收到没。”
    也许吧,许莼哪里注意过, 毕竟送来的贺礼实在太多了, 都是门房的账房先生们一一登记了交给盛夫人, 盛夫人再根据礼单一一找机会还礼回去。
    他只简单敷衍了两句便道:“我去那边等状元下场了和他说几句话, 正有些问题要讨教他。”
    苏霖玉笑道:“哪位状元?”
    许莼一怔, 反应过来:“哦,恩科又有状元了,今日也来打球了?”
    苏霖玉道:“可不是吗?你看到没?那个穿着玉色袍的就是,江南来的,非常年轻,十九岁的状元庄之湛,都说以他风姿,合该是探花才是。据说当时主考官如此建议。但皇上说文章策论既写得好,本该状元,不该因人长得好就非要指个探花。今年的探花,反而是个白胡子的老头子,叫周守和的,听说下得一手好棋。”
    苏霖玉嘿嘿笑着,显然是想起了那白发苍苍的周守和在琼林宴上奉诏探花,手捧花枝蹒跚归来的趣态来。其实他也未能亲见,不过此事传为一时佳话。
    人人都说皇上英明,点了个状元才貌双全有潘安之貌,点了个探花白首皑皑,雪须皤然又有姜太公之贤。倒是榜眼鲍思进不偏不斜,样貌周正,并不突出。
    许莼放眼看过去,只见那穿着玉色圆领袍的庄状元骑在马上驰骋如风,他并未和其他人一般穿着胡服,倒像是才从翰林院出来,匆匆上马组的队,一领宽袍大袖的玉色儒衫在骑马中袍袖纷飞,露出手臂肤色皎然如玉,又因热极,面透粉色,姿容极盛,果然有潘安之貌。
    一时却见金锣敲响,二队胜负已分,却是禁卫队多胜了三球。
    许莼忍不住心中笑,子兴大哥这让球让得可真是出神入化,刚好三个球,让人家太学的宗室子们没有太丢人,还挺有面子。
    眼见着队员要下场,却见两位内侍手捧着彩缎出来笑道:“赛得精彩,皇上有赏。”
    一时两边队员都又惊又喜,都忍不住抬头去看了眼上边的万象楼,却只看到纱帘隐隐,背后似有人。他们今日知道万象楼戒严了不让一般人进去,但有些权贵家有女眷的话也会包下万象楼,加上赛事激烈,并未注意,却没想到竟然是皇上来看球了!
    一时众人连忙要谢恩,内侍却笑着道:“皇上说了不必拘礼,他略看看就走了,请列位卿家随意玩耍,不必以此为意。”
    说是如此,但这下众人争竞之心却更炽了,下一场却是国子监武学监的马球队对上了五军都督府的城守营的马球队,两边都是精于武事,队员个个都是人高马大,如今对视着,空气中仿佛火星子都要迸飞溅起。
    场上捉阄开球,许莼看准了方子兴和侬思稷那边,便要走过去,却被苏霖玉拉住了手臂笑道:“元鳞弟,我给你介绍下,这是礼亲王世孙谢骊。”
    话音才落,那谢骊已站在跟前,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带了些居高临下:“你就是靖国公世子许莼?”
    许莼:“……”他不得不拱手作揖:“在下见过骊王孙。”
    谢骊道:“我听说你家正在招绣娘要开绣厂,做西洋的生意?可能给本公子也参一股?”
    许莼:“……”
    盛夫人正招揽绣娘,这倒也不是什么秘密,而且也是故意放出风声去是要售出洋的,不会抢如今京里其他绣庄的生意,如此才不会得罪人,否则就是捞过界了,少不得人人都要来使绊子。不过这位骊王孙可也真消息灵通了,许莼看了眼苏霖玉,这人一向势利油滑,刚才非要扯着自己说闲话,显然是早有目的了。
    苏霖玉笑道:“骊王孙也是听说许世子为人极仗义,一直想找机会结交,今日相逢不如偶遇,也是缘分,这里人多,不若找个清净地方坐下来慢慢谈。不若小的做东,邀一席?”
    谢骊看着许莼脸色却有些不快道:“许世子该不会觉得我没多少钱,看不上我这股份吧。”
    许莼笑道:“骊王孙要做生意参股,我可高兴极了,岂有不允之理?只是那绣品生意,是我娘与那贺兰家的小娘子合伙做的生意,不过挣点脂粉钱罢了,除去请绣娘、包的食宿、工钱,绸缎线的费,出洋来回的运费,还要和那西洋的银币折算,不仅没什么赚头,还琐琐碎碎的,难道两位兄弟还有着耐心去和内宅夫人小姐们算账掰扯不成?我这里倒是有一项大生意,若是入股了,那利润可大了,我只怕骊王孙不敢做罢了。”
    谢骊冷笑一声:“什么生意我不敢做?莫不是风险太大,你故意激将哄我罢了。”
    许莼却道:“那倒不是,风险虽说是有,但我却敢给骊王孙这边打包票,赔了算我的,赚了按约定分红,绝无虚言。”
    这下连苏霖玉都有些眼热起来,问道:“这样好的生意,我可也能参一股?”
    许莼笑道:“霖玉兄是自己人,嘴也密,怎不能?只是这生意本钱所需甚多,因此一万银算一股,霖玉兄可找人合股,只一条,必须嘴密又能守信的,还要家世背景过得去的,如此一来,人就少了,因此霖玉兄确定了人再与我说罢。”
    苏霖玉一怔,失声道:“怎要这么多本钱?一万银才算一股?”
    许莼一笑:“这里人多嘴杂,我就不细说了,改日我那边章程拟好了,给骊王孙和苏兄都送一份,若是有意,参股便是了。”他压低声音:“此事如今还在筹划阶段,但确实是缺银子,也缺可靠的人,又要嘴密,又要家世过得去,又要磊落拿得出钱的,我正犯愁呢,正好骊王孙找我,可不是天定的缘分?”
    谢骊看许莼神秘兮兮的样子,忽然福至心灵:“你该不会想做……吧?这可容易犯忌讳!”他含糊起来,已想起许莼掌着津海卫的市舶司,那自然是有走私门路的。他又在军中任职,此次刚得了军功,都传说他要封侯了。而他如今这么神秘兮兮的样子,怕不是要做军械生意!那确实利润极大,但若是没有朝廷恩准,那随时便是株连九族的罪!
    许莼一笑:“我自有法子。骊王孙放心参股便是。”
    却见一位禁卫走了过来向许莼行礼道:“许将军,那边武英侯和我们统领有请您过去一叙。”
    许莼抬眼看过去,果然看到方子兴骑在马上居高临下遥遥拿了马鞭指了指他,又指了指一侧的凉棚,满脸不耐烦。许莼嘻嘻一笑,对谢骊拱手道:“既是方侯爷和大统领有召,我先过去了,来日有机会再与骊王孙细说。”
    谢骊心内正犹豫要不要借此机会趁机过去结交方家两兄弟,又怕贸然过去引了那两人的不快,毕竟方子静从不结交外臣,方子兴更是油盐不进谁的面子都不给。略一踌躇,许莼已脚步轻快地奔过去了,抬头与方子兴说话,竟也不行礼。
    那方子兴翻身下马,一边不知道和许莼在说什么,但见禁卫们都过来将马都牵走了,方子兴一旁的广源王侬世子,平日也是一副高高在上冰冷傲慢的样子,此时也对着许莼笑着不知道说什么,还将手里刚才得赏的彩头红玉手串递给他,显然是要送他。
    许莼却只推拒开去,满脸嫌弃,显然三人十分熟络,然后进了方家的凉棚内,人人都知道今日那凉棚里还有着一尊大佛,刚刚得胜归来的武英侯方子静,今日亲自来看弟弟方大统领打马球的。
    谢骊若有所思,苏霖玉在一旁小心翼翼问道:“世子,您看这生意……”
    谢骊道:“背后的人多半就是武英侯了,方家可是东南王,有他支撑,什么生意做不得。只是方家有钱,还稀罕我们这三瓜俩枣?”
    苏霖玉道:“恐怕是许莼自己的生意,方家愿意给他行方便吧。盛家也是豪富的。只是,许世子说得也有道理,倒不是说不敢。而是……宗室结交武将,乃是大忌。更何况若是真是那犯忌讳的生意……这风险,可不在海上。”他支支吾吾,其实自己是已绝了参股的心,甚至还替谢骊担心起来,他可是前途光明的王孙,何必掺和这一脚?
    谢骊咬了咬牙,到底年少,终究没拿的定主意:“我再想想。”
    第179章 狐疑
    方子兴正与许莼说话:“你与那谢骊说话那么多做什么?你一来我就叫禁卫等你过来带你去我哥那里, 结果硬是在那里啰啰嗦嗦站着不走了。”
    侬思稷道:“子兴眼倒尖,我时不时看一眼门那边,倒没看到许莼什么时候到的。不过怎么来了不下场打球呢?穿得也不像个打球的样子, 那说话的刚才不是和我们对战的吗?既是太学生, 想来是宗室子了, 人家叫住了,也不好不应酬的, 下午也没什么事忙。”
    方子兴道:“和那些人不要接触太多。谢骊天天一副脾气直莽撞无心机的样子,谁知道私下怎么样。”
    侬思稷道:“这也是,许莼太单纯了些, 没什么心眼。”
    许莼:“……”
    三人并肩走进看棚里, 方子静正坐在榻上喝着茶, 听到他们对话嘲道:“我看许元鳞比你们俩个憨子心眼还是要多一些的——小许又坑人了吧?”
    许莼嘿嘿笑着:“谢骊自己来说要和我参股做生意呢, 我那债券正想着怎么发行才能筹到款。听我娘说民间一些银庄发行债券,都不容易的。多的是今天买了明天就反悔,又或者是中途要求退钱。若是听说主家生意不顺, 略微有些捕风捉影,那一蜂窝都拥过来要兑银,一挤兑起来, 可不得了,经不住人算计的。”
    “可巧他来问我, 这不是瞌睡来枕头了?我这灵机一动,就势搭个桥埋根线头呢。这债券呀, 我若真的直接发行, 恐怕大家犹豫着, 没人愿意认购。毕竟咱们是要造船造炮造军械, 这些确实风险大, 回报低。但若是这消息遮遮掩掩,只露出些消息,一般人想买都不一定有门路的时候,我看可能效果反而好呢。”
    他洋洋自得坐了下来,自己倒了杯茶喝:“归德侯世子苏霖玉一直就是见风使舵趋炎附势的人,从前觉得谢翡有前程就贴着谢翡,现在大概觉得这谢骊有前程,也跟着谢骊,但他嘴巴不严实,我这里有生意的事,肯定能传出去。”
    “他们定然觉得我商贾习气,又靠着津海卫,定然要走私,不赚钱怎么敢做,越是神秘,越不让他们买,他们就越上赶着。”
    方子静道:“归德侯本人也就是这种钻营的人,才能平庸,侯爵爵位到第三代了,马上要降爵了,这才急着投靠。你倒会想法子,这京里想投钱参股发大财的勋贵是挺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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