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邹培琛的长子邹景飞,出国留学多年,专业是计算机相关,即将硕士毕业。他比林唯一大两岁多,身材高挑匀称,面容斯文儒雅,在邹家算是个出挑的小辈。
    “嗯。”彭依兰不动声色,用只有邹景飞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那件事,你没传出去吧?”
    “没有。”邹景飞也很小声,“连我爸都不知道。”
    彭依兰板着脸说:“你搞得也太夸张了,我只是叫你去吓唬一下他,你找的人却差点把他弄死。他要是真死了,我怎么和我妈交代?”
    邹景飞笑道:“你难道不想他死吗?”
    彭依兰沉默,最后摇了摇头,说:“我不觉得他是个威胁。”
    “你和我爸说法一样。”邹景飞说,“但他要是真做了手术,以后可就不好说了。”
    彭依兰冷哼一声:“一个病秧子,不足为惧。你别忘了,我和你爸可是同盟军,我们的对手,姓蔡。”
    邹景飞说:“表姐,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
    彭依兰没再接话,上前几步,牵住了女儿晓晓的手。
    前方,邹培琛心里在发毛,回想起六月五号晚上的那通电话,八点十三分,他在北城的家里,邹婉打给他,劈头就问:“是不是你派的人在跟踪我?”
    邹培琛自然否认,装起傻来:“大姐你在说什么呀?”
    “你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邹婉很生气,“我跟你说过很多遍!林唯一不会来和你抢董事长的位子!他做移植只是为了活下去!你二姐就他一个孩子,你难道要眼看着他们家绝后吗?”
    邹培琛笑了笑,说:“二姐……不止他一个孩子吧?”
    “你!”邹婉严厉地说,“我不管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邹培琛我告诉你,你二姐和林海东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能有今天,是因为你二姐愿意给你机会!唯一明天就要做手术了,你要是还有良心,就赶紧叫你的人滚蛋!别来跟着我!”
    邹培琛说:“大姐,你一个人开车去那么远的地方,不安全,我是在派人保护你呀。”
    邹婉怒道:“你安的什么心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件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你们来插手!你立刻叫他们走!”
    邹培琛慢悠悠地说:“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要瞒着所有人,因为你是要去杀人。那个孩子还没死,你得活活弄死他,才能带他去医院取心脏,我说得对吗?”
    邹婉没想到他居然知道这么多秘密,心都凉了:“你别胡说,我没有,我是为了救唯一!”
    “杀一个,救一个。”邹培琛说,“你偷偷摸摸养了这么多年,就为了取他的心脏给唯一救命,怎么下得了手?这事儿二姐知道吗?消息要是传出去,二姐和林海东可脱不了干系啊。”
    邹婉咬着牙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邹培琛,这件事和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收起你的狼子野心吧!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知道他在哪里!”
    电话挂断了,邹培琛耸耸肩,给手下打电话:“怎么回事?一个小老太太,你们都能被她发现?”
    手下慌张地说:“她很谨慎,在服务区休息时,我们有个兄弟经验不足,多看了她几眼,她就起疑了。”
    邹培琛很无语:“盯紧点,必须找到她在虹城的落脚点,这是最后的机会,至于她藏起来的那个人……做得干净些,别叫我来擦屁股。”
    过了没多久,邹培琛就接到手下的消息,说他们跟得太紧,把邹婉逼得超速了,接着就发生了连环追尾车祸……
    邹培琛当场傻眼,这可不是他的计划呀。
    ……
    蔡建兴走到林海东和邹敏身边,看了眼落后几步的林唯一,面带关心地问邹敏:“二姐,唯一的手术要延后到什么时候?”
    邹敏说:“再过几天吧,我们也在等医院通知。”
    蔡建兴不解地问:“手续很复杂吗?”
    邹敏说:“我也不清楚,最近我身体不好,这些事都是海东在和医院沟通,我想也不会太复杂,唯一肯定是要做手术的。”
    蔡建兴点点头:“还是要尽快,大毛病,拖不得。”
    邹婉的墓穴是临时买的,就在邹老爷子睡的那座山头的半山腰,时隔两个月,林唯一又一次来到这里,远眺另一座山头,发现那边快竣工了,自动扶梯已经在试运行。
    他想起,清明时,他就是站在这里和大姨说过话,他说自己要葬在那个带电梯的山头,把大姨气得不轻。而现在,他还活着,大姨却死了。
    真是世事无常,林唯一最后给邹婉鞠了一躬,跟随父母步行下山。
    ——
    晚上,林唯一正在房里看书,单文晖敲响房门,探进脑袋朝他招手:“唯一,出来。”
    林唯一疑惑地走出房间,刚要发问,单文晖就“嘘”了一声,指指楼下,林唯一看向楼梯口,猛地听到一声女人的怒吼:“我要去找邵骏!你别拦着我!我要去找他算账!”
    林海东像是在拉她:“你别去!现在先别去找他!你进来,进来我再和你说。”
    邹敏爆哭:“林海东!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林海东还在把妻子往房里拉:“你先进来,进来,千万别让唯一听见。”
    林唯一:“?”
    邹敏被拉回了房,林海东依旧在劝她:“我也是那天早上才知道,就是想等追悼会结束再告诉你,我没想瞒你……”
    房门被关上了,声音再也传不上来,林唯一与单文晖默契对视,单文晖下巴往楼梯一摆,林唯一当即脱掉拖鞋,赤着脚,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
    最近发生的事都太奇怪了,林唯一确定父亲有事在瞒着他,他不想做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很想告诉父母,其实可以把话摊开来说,他愿意和他们一起分析。
    几位保姆没收到吩咐,晚上不会贸然上楼,林唯一来到二楼的父母房门外,把耳朵贴到门上,凝神偷听,单文晖则在楼梯口给他把风。
    房间里,传来邹敏的哭喊声:“……他怎么可能还活着?不可能的呀!你说你亲眼看着他死掉的!”
    林海东急道:“我的确是亲眼看到的,一点呼吸都没有了,我才交给的大姐,这种事我不可能来瞒你!”
    “那现在怎么办?”邹敏问,“他在哪里?他在哪里啊?大姐死了,他会不会没人照顾?会不会被饿死?”
    门外的林唯一听得一头雾水,心想,“他”是谁啊?
    “应该不会。”林海东说,“他是用仪器在维持生命,只要仪器不关,就不会死。现在有两个问题,第一,他在哪,我查了三天了,也没查到线索。我记得当年是把牛叔的电话给了大姐,让她去联系牛叔,安排墓地。那是个固定电话,早就销号了!我都不知道牛叔现在还在不在人世,他要是还活着,也快八十岁了。”
    林唯一皱了皱眉,他知道牛叔是谁,那是爷爷身边最信任的下属。
    牛叔全名牛德旺,年轻时就跟在林老爷子身边做助理,林老爷子回老家杨山养老后,牛叔就去做起了贴身陪护。他六十五岁才退休,林老爷子去世时却没来参加葬礼,据说是退休后回了老家,林海东联系不到他。
    邹敏没出声,林海东继续说:“第二个问题是,我们找到他以后,这个手术还做不做?他本来是脑死亡没错,但是邵院长说邹婉告诉他,最近几个月,他的脑电波有过好几次波动,尤其是五月初的那几天,看数据,就好像、好像……他要醒了。”
    “要醒了?”邹敏呆呆地问,“怎么可能?”
    林海东说:“我也觉得不可能,要找到他才能确定。如果他不是脑死亡的状态,按道理是不能捐心脏的,活体取心,那是杀人啊!我不知道大姐原本打算怎么办,她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一直瞒着我们,毕竟,毕竟,那是我们的亲骨肉,是唯一的亲兄弟……”
    “轰——”
    林唯一的脑海里爆起一颗核弹,懵得不能再懵。
    他离开了那扇门,看向单文晖,单文晖什么都没听到,还在专心把风。
    林唯一站在原地,缓缓地眨了眨眼睛,只有只言片语的信息,也不妨碍他去串起逻辑,他向来是个聪明的学霸,热爱阅读,擅长考试,精于分析。
    就在这样普通的一个夜晚,他好像,知道自己是从哪儿来的了。
    作者有话说:
    这本文算是为爱发电,一边摸索一边写,看数据就很凉,但我真的写得好爽啊啊啊(滚来滚去)!大概这就是表达欲吧,每天写三四千字,感受最纯粹的码字的乐趣,爱死里面每一个人了~
    ——
    第41章 、问题
    林唯一没再偷听, 用手势示意单文晖离开,两人轻手轻脚地走上楼梯,没发出任何动静。
    回到三楼套房, 林唯一对单文晖说:“晖哥, 刚才的事请你保密, 一定不能告诉任何人。”
    单文晖爽快地应下,也不好奇,没去问林唯一听到了什么消息。
    他是个有分寸的保镖,对豪门内幕不感兴趣,只关心林唯一的安全。
    单文晖继续守在门外, 林唯一关上门,来到书桌前坐下,想着之前偷听到的那些对话,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他不是林唯一, 而是林朗。
    林唯一是个睡觉大王,九点多就爬上床睡着了, 林朗睡不着, 干脆起来看书, 才看了半个多小时, 就被单文晖叫了出去。
    等到心跳放慢, 林朗拿出一张白纸和一支笔, 认真思索后, 开始梳理线索,分析疑点。
    二十三年前的十月九号,林唯一在杨山的一家医院出生, 是剖腹产, 邹敏小腹上有手术后留下的刀疤, 林朗小时候通过林唯一的眼睛看到过。
    杨山是一个小城市,也是林唯一爷爷奶奶的老家,地理位置上是在彦城的西南方向,与彦城、虹城形成一个钝角三角形,从彦城开车去杨山只要两个多小时。
    林唯一出生时,林海东和邹敏已经三十七岁,在彦城创业多年,东敏集团早已成立,早期业务以海运为主,后来开始涉足房地产和电子通信领域,资产已是相当雄厚。
    而爷爷奶奶当时年近七十,退休多年,在杨山老宅养老。
    彦城是个省会城市,医疗条件要比杨山好很多,邹敏是彦城人,公司总部在彦城,母亲、姐妹、弟弟等至亲也都在彦城,她还是个高龄产妇,怀着一个患有先心病的胎儿,按常理来说,邹敏绝不应该去杨山生小孩,但她就是去了。
    这是第一个疑点,林朗在纸上写下问题:
    1、妈妈为什么要去杨山生孩子?
    他拿着水笔,用笔杆尾端一下下地敲击下巴,决定遵循“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原则,继续往下思考。
    假设,那一年的十月九号,邹敏生下的的确是一对双胞胎,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其中一个状况不好,林海东以为他死掉了,就把孩子交给邹婉,让她去找爷爷的陪护牛德旺联系墓地。
    这个行为没有问题,邹敏与邹婉年龄相差不大,平时几乎无话不谈,邹敏有什么事都习惯与姐姐商量。如果她在生孩子时碰到问题,想要寻求娘家人的帮助,第一个找的肯定是邹婉,也只会找邹婉。
    并且,从林海东的话里可以分析出,他是真的以为孩子死了,一个死掉的小孩,让邹婉送去墓地悄悄安葬,合情合理。
    就是不知道邹婉有没有去联系牛叔,也不知道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孩子居然没死。
    邹婉出于某种目的,瞒下了这件事,偷偷地把孩子养了起来。林海东说那个孩子现在依靠仪器在维持生命,看来状况依旧不好,这二十多年来,他应该没过过正常的生活。
    林朗写下第二、第三、第四个问题:
    2、大姨有没有联系牛叔?
    3、孩子没死,大姨为什么要隐瞒这件事?
    4、爷爷奶奶知情吗?
    林朗开始回忆十几年前的事。
    小时候,林唯一每年寒暑假都会去杨山,那时他还没遭遇过袭击,父母比较放心,暑假时会让他在爷爷奶奶家住一阵子。
    林唯一去杨山时会带着保姆、司机和营养师,但他一点都不喜欢他们。这些人只听邹敏和林海东的话,把林唯一管得很严,吃什么、喝什么、去哪儿、与谁玩……真真是严防死守,就怕小林公子出意外。
    所以,林唯一在杨山时就特别黏爷爷奶奶和牛叔,因为他们很宠他。尤其是牛叔,还会偷偷给他做一些营养师不允许他吃的美味食物,冬天有炸鸡、羊肉串、糖葫芦,夏天有汽水、雪糕、红糖冰粉……这些东西,都是被营养师明令禁止的。
    只是,吃东西的都是林唯一,林朗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想象着那些美食的味道。
    爷爷住的老宅在杨山郊区,是一栋三层自建房,米色砖墙,覆着红瓦,有一个尖尖的屋顶。
    林朗闭上眼睛,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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