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蘅拿帕子轻轻按着她的眼角,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是不是我不够端庄,所以他不喜欢我?”少女哭得委委屈屈,仍然伏在昭蘅的怀里:“我学着做淑女,他是不是就会喜欢我了?”
    “不是。”
    昭蘅的声音透着些小心翼翼的轻柔,靠在美人靠上,用手轻抚她被泪水打湿的鬓发,垂着眼去看院里的桂花:“若他真的喜欢你,便不会在意你是不是淑女,够不够端庄。小四郎有眼无珠……才会放着这么好的你不喜欢,去喜欢别的人。你这样很好,不要为了他去改变自己。你现在活得多快乐。”
    “如果小四郎喜欢我,我会更快乐。”她抬起头来,向着昭蘅眨了眨眼,认真地说:“婶婶,你不要这么说小四郎。他喜欢的人,肯定也是很好的人。”
    她离得这样近,栏杆外的日光照在她脸上,她的眼睛里映出昭蘅姣好的影子。
    小宁多好,又乖又纯情,昭蘅将她拥入怀里,说:“小宁好,小四郎以后会后悔的。”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中秋后, 日子过得飞快,再有两天就是三公主出嫁的日子。
    天气渐渐凉了起来,昭蘅坐在屋子里给李南栖和宁宛致做手炉的绒套, 开始预备过冬,她选了上好的细绒布做成兔子和老虎的模样, 冬天了就套在汤婆子上。
    她做绒套的时候,李南栖和宁宛致在旁边写字说闲话,叽叽歪歪像树枝上的麻雀儿。
    宁宛致喜欢热闹,性子十分活泼,哪里热闹就爱往哪里钻, 知道的事情也多。她手里捏着笔, 缩肩探长身子,对长案另一头的李南栖说:“你二哥在北境,陛下一直传旨他都不回来。昨天我爹说你父皇可生气了。”
    李南栖拿起墨条,在砚台里磨了磨,闻言歪着头看向她,微微眨眼:“他为什么不回来?”
    “他以前犯了错, 殿下罚他在边境面壁思过, 不许他回来。他赌气就不愿回来了呗。”宁宛致提笔,在纸上画了个大乌龟。她压低声音说:“现在朝中上下都怕你二哥在北境造反呢。”
    二哥和魏大哥去北境的时候, 李南栖还小, 现在都快记不得他们长什么样了。可隐隐约约还有模糊的记忆,二哥可好了,经常给他糖吃,还把她举得高高地摘树上的花。
    “不会吧……”李南栖虽然还不大明白造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大家都害怕大抵不是什么好事。她下意识觉得二哥应该不会做不好的事。
    宁宛致说:“我也不知道, 我都记不得你二哥长什么样儿了。不过, 他这么多年在北境不愿回来,拥兵自重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你怎么知道他不愿回来?”李南栖不服气:“你又不是二哥。”
    “大家都这么说。”宁宛致想都没想道。
    昭蘅原本只懒懒听着两人闲话,越听越觉着有剑拔弩张的味儿,闻言打断:“你们尝尝这个栗子酥,是安嫔娘娘今天早上送来的。”
    宁宛致扭头拿了一块栗子酥塞进嘴里,顺便抓了块儿给李南栖。
    李南栖笑得眼睛跟月牙儿似的:“好吃。”
    宁宛致一连吃了好几块儿,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说:“婶婶,安嫔娘娘对你真好,她一般都不给别人做糕点。”
    李南栖点点头:“父皇也只有逢年过节才吃得到呢。”
    昭蘅笑了笑,放下手里的绣活儿,伸出手也拿了一块儿案上瓷盘内的糕点,衣袖上窗影浮动:“大概因为我和安嫔娘娘都出身微末,所以多了几分惺惺相惜,她更照顾我些。”
    宁宛致靠在昭蘅肩头问:“婶婶,你和殿下怎么认识的?”
    李南栖伸了个头侧耳过来。
    昭蘅却噤声了,她和殿下的开始实在不堪,不提也罢。她转头看了眼天色,弯起唇角,又轻轻地说:“该去华阳宫用膳了。”
    宁宛致朝李南栖吐了吐舌头。
    几人出了东宫,李南栖突发奇想要去放春园摘几枝桂花送给三公主。昭蘅没有拒绝,带着她和宁宛致往放春园去。
    是夜无风,浓云遮盖了大片月华,唯有疏星几点。
    从放春园出来,经过澄湖时,湖上白雾茫茫,岸边的灯火在湿润的雾气里氤氲着毛茸茸的边儿。
    昭蘅忽然听到有泠泠水声传来,她望向雾气里凌波微泛的水面,一双眼瞳浸着凉意:“湖里不对。”
    她带着林嬷嬷她们急忙跑向湖边,果真见靠近岸边的水里有人在挣扎。
    “湖里有人。”莲舟骇然道。
    “四哥。”李南栖踮起脚尖眯着眼看了半晌,指着湖内挣扎的人,拉扯昭蘅的衣角:“湖里的人是四哥!”
    昭蘅急忙跑向湖边,漆黑夜色下,湖面的水纹越来越小,李嘉言没有力气挣扎,一寸寸没入湖内。
    “去叫人。”昭蘅冷静地下令吩咐莲舟。
    放春园地处偏僻,不大有人走动,莲舟急忙提起裙摆向灯火葳蕤处跑去。
    昭蘅见势不对,取下头上的钗环,一股脑塞入林嬷嬷手里,然后跳进湖中,双手拨动冰冷的湖水,朝逐渐消失地旋涡游去。
    “主子!”林嬷嬷吓得双腿发软,急忙呼喊:“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通往华阳宫的宫道上,重重人影叠在宫墙下,黑压压地压成一片。
    柳毅还在喋喋不休什么,李文简却听得有些不耐烦。
    “殿下,绝对不可再妇人之仁了。二殿下他一再犯上,这次竟然敢劫杀使臣,其用心不良昭然若揭!”柳毅进言道。
    朝中多次下令召二皇子还朝,他却抗旨不遵。上个月皇上命西陵府派出使臣前往北府传旨勒令他返京。西陵府派出的使臣迟迟不返,西陵府廷尉谢玉春派兵去寻,却在北府驻军地一江之隔的芦苇荡中发现了他被割下的首级。
    谢玉春骇然大惊,亲自前往驻军地寻一个说法,二皇子横刀帐前,目光冷冽,声音如刀,只冷冷说了三个字:“他该死!”
    朝中上下一片哗然,讨伐二皇子的折子犹如雪花片般飞往东宫。
    李文简骇然之余,却始终不肯相信那个一直跟随在他身后的少年竟然会造反,更不信他的刀刃会对向自己人。
    西陵府派出的使臣名叫陈伦,其父少年追随先帝,死于和戾帝的鏖战,仅存这一点骨血。其父死后,陈伦便由谢玉春带回西陵府亲自抚养,数十年来待他如同亲生骨血。陈伦少承父志,自小便在西陵军中摸爬滚打,少年英武,很得军心。谢玉春更是疼爱有加。
    他死后,西陵军群情激奋,数度和北府军隔江对骂。
    谢玉春痛心不已,亲自为陈伦扶棺入京。
    沿途百姓听说陈伦的事迹,自发发起路祭,超度陈伦亡灵。以至于谢玉春所经之地,百姓跪地迎送,经幡漫天,黄纸遍地。
    御史台、肃政台的御史们对二皇子的弹劾折子在李文简的案头堆得高如山丘。
    他顶着满朝文武的目光想将此事压下。
    他不想将刀刃对向骨肉兄弟,若重拿重放,当真出动西陵军对子韧动强。他在北府多年,必不会束手就擒,到时候起了战事,战火硝烟下,苦的只会是百姓。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不愿走到这一步。
    他更不信那个如圭如璋的少年会做出虐杀来使这般丧心病狂的事。
    漆黑如墨的宫道上忽然闯入一道惊慌的人影。
    “什么人?”牧归警觉地上前挡着,却看到莲舟摇摇晃晃跑来。
    她跑得气喘,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四皇子落水了……”
    李文简一瞬微怔,随即上前问道:“你主子呢?”
    “主子在澄园,她让我过来找人。”
    李文简本就皱着的眉头拧得更紧,让莲舟带路,又吩咐柳毅等人:“太傅先回去,此事明日再议。”
    说完,撂下一行人,跟着莲舟匆匆往澄园去了。
    湖水冷如冰,昭蘅游到李嘉言身边的时候,他已经喝了很多水,挣扎得没了力气,直直地往湖底滑去。
    昭蘅好不容易拉着他的胳膊,正把他往湖岸拖拽,可他惊慌得理智全失,攀着她就跟抓住救命的浮木一般,意识模糊地拼命挣扎,数度将昭蘅拖拽回水中。
    岸上的林嬷嬷看到昭蘅的头在水面上浮浮沉沉,吓得直接跌坐在地上,眼前一阵阵发黑,声音嘶哑地高声喊:“来人啊,救人。”
    宁宛致目不转睛地看着拉扯着靠近的人影,她迅捷地脱下身上的外袍,抛入水中,对着昭蘅大喊:“婶婶,坚持住!快游过来。”
    林嬷嬷挣扎着爬起来,爬到宁宛致身边,紧紧抓住她的左手,说:“宁姑娘,您蹲下,我拉着您。”
    吓傻了的宫女们统统围上来用力地拉着宁宛致。
    李嘉言已经十四岁,半大小子力气大得很,不仅有他自身的重量,他出于恐惧更是拼命挣扎,昭蘅拽得很吃力,呛了几口水才把他拖到岸边,拽紧宁宛致抛入水里的衣服。
    她们七手八脚终于把两人拖拽上岸。
    “殿下,就在前面。”莲舟的声音传来。
    昭蘅伏在宁宛致怀里,吐着喝下的凉水,狼狈不堪地回头望了一眼,只见李文简一身长袍飘雪似的飞,从远处遥遥走来,目光落在她麻木地挤不出表情的面庞,也落在她湿漉漉的身上,只唤一声:“牧归,回去准备热水。”
    牧归动作奇快,转身大步走了。
    昭蘅哆哆嗦嗦看向来人,从嗓子眼里挤出颤抖的两个字:“殿下……”
    “有没有哪里受伤?”李文简蹲在她面前,没找到锦帕,皱了眉,索性把自己宽大的衣袍一扯,擦干她脸上的水渍。
    昭蘅没有回答,越过他的背,看向躺在地上的李嘉言。他人已经昏了,宫人正用力地挤压着他胸腔里的水分,听到他吐水的声音,她紧绷的身躯才微松,拉着他的衣袍摇了摇头:“没事,殿下我没事。”
    她湿透了,刚擦干净脸上的水,水滴又从发丝间滴滴答答的坠落下来。李文简干脆脱下身上的外袍,裹在她身上,弯腰把她抱起,吩咐李嘉言身边的宫人:“把他送回去。”
    然后,抿紧了唇抱着她往东宫走去。
    初秋的湖水已经足够冰凉,方才过于紧张,还不觉得而冷。这会儿昭蘅终于感觉到了冷,身子拼命发抖,蜷成一团窝进李文简的怀里,贴着他的胸膛汲取他身上的暖意。
    也听到了他铿然的心跳。
    浴池里水雾缭绕,浓浓的轻烟白雾从池中袅袅升起,笼罩着灯光昏黄的光芒,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李文简将昭蘅抱入浴池间,放在汉白玉的池沿,他拨开她凌乱耷拉在脸侧的湿发,露出苍白的脸,静默地盯着她:“去泡个澡,别染了风寒。”
    昭蘅冷得浑身麻木,浑浑噩噩地点了点头,颤颤地站起身。
    李文简那双温和的眸子里夹杂着几分担忧,眼瞳黑沉沉地注视着她用力握紧的手腕:“你的手怎么了?”
    方才抱她回来的路上,她的右手便一直紧紧握住左手手腕。
    宫灯柔和的光芒落在她身上,照出她有些茫然的表情,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湖里有蛇,我好像被咬了,不知道有没有毒。”
    或因情急,她一时竟忘记了,只紧紧地拽着手腕,不敢松开。
    李文简后背发凉,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上前拽着她的小臂:“放手,让我看看。”
    他力气很大,捏着小臂的指节绷得发白。
    她不用担心血脉流动,便松开了紧握的手。
    洁白手臂上有两道浅浅的齿痕,破了一点皮,没咬穿血肉,就算是毒蛇也要不了命。
    昭蘅微微松了口气,正想抽回手臂,李文简忽然低头,在她的齿痕上重重一吮。牙齿碰到她的肌肤,她觉得齿痕周边的血肉都猛然一紧。
    他的舌头抵着伤处,用力地将周围的血液往伤口驱赶。吸出一口血后,吐到地上,又重新去吸。
    昭蘅低头,眼眶微微发热,抿着泛白的唇片刻,单手抱着他的头,冰凉的指从他的发丝中穿过:“殿下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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