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风风火火一路往乾清宫飘,一头扎进梁宴的所在地,感受到心口慢慢涌进来的热流后,舒服的长吁了一口气。这趟托梦实在耗费了我太多精力,我亟需一场昏天黑地的酣然大睡,来调整自己的魂体。
    我习惯性地打着哈欠往床榻的方向走去,然后……然后看着梁宴那张脸一脸晦气的止住了脚步。
    他娘的!
    我忘了,这是梁宴那个狗东西的寝宫,不是我自己的家,差点一屁股坐他身上去!妈的真晦气!
    我拄着自己马上就要累趴下的魂体,看着床榻上安然入睡的梁宴,真想往他头上浇一盆凉水,冻死他个狗东西。
    在舒适的软塌前徘徊了半天,我最终还是忍着把梁宴一脚踹下床自己躺上去的冲动,憋屈地一转身,拖着疲累的身体委屈地缩在椅子里入睡。
    我听徐生提过一嘴,说成为了鬼魂之后就在六界之外,处于混沌之中,是不会做梦的。可不知道是因为我有一盏灯续命太特殊的缘故,还是白天提到太多次梁宴恶心的我没睡着,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间,我竟然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
    那应该也是一个像如今这样的冬三月,寒风冷得不行,我好不容易熬的下了早朝,结果还没看到自家烧着暖炉的轿子,就被半道叫回去,去议政殿批折子。
    梁宴那个狗东西太知道什么叫物尽其用。一逢年节关头,折子多如山的时候,他就把坏心眼打到他的臣子们头上,打着议政的名义光明正大的把一堆折子分给臣子,让臣子帮他处理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
    当然,这些倒霉的臣子里十次有九次都有我。这回更甚,梁宴只叫了我一个人,让我坐在大殿的风口,给他批那些鸡毛蒜皮的请安折子。他倒好,一个人坐在暖阁里,燃着热炉品御膳房新出的糕点,喝着热茶看向我,笑道:“天气寒凉,朕身体乏得很,就辛苦宰辅大人替朕分忧了。”
    我皮笑肉不笑地答道:“陛下言重,这是臣的本分。”
    然后转头就在某县令希望升职加俸禄的折子上用力画了个大大的叉。
    琐事的折子繁多,我有时候也挺佩服梁宴,能耐着性子一封一封看完再给朱批。我乏困的不行,随手给讲废话的折子统一批了个阅,听着内室火炉噼里啪啦的声音,就俯在书案上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感觉鼻尖一直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蹭来蹭去,我揉着鼻子睁开眼,就看见一件绣着金龙的狐皮大氅罩在我的身上,拱的我鼻尖泛痒的正是上好的白狐毛。而原本正对着我,直吹寒风的门不知何时被人关上,烧着银碳的暖炉也被移到近旁,烘的我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我刚在心里赞叹了一声议政殿的仆从真不错,午睡这么一小会都给我伺候的这么妥帖,一转头就看见梁宴拿着折子坐在我身旁,身上没披外套,深衣上系的腰带也绣着金龙,赫然与我身上盖着的氅衣是一套搭配。
    “……”
    我瞎了。
    我想错了。
    这绝对不可能是梁宴给我盖的。
    呸,什么破狐氅,真丑!
    梁宴余光瞥见我醒来,放下手里的奏折,挑了挑眉:“哟,宰辅大人醒了。再不醒我都要觉得……”
    梁宴一只手绕到我的后颈,顺着方向撑住了桌子,一只手轻佻地勾起我的下巴,趁着我还没反应过来,就着这么一个俯视的姿势把我困在两臂之间,补完了未说完的话:
    “我都要觉得……沈卿是在勾引我了。”
    勾引你二大爷!
    我反手就把狐氅掀起来,劈头盖脸的把梁宴的脸捂上,顺带狠狠地推了他一把,让他撞到摆着花瓶的架子上。然后厌弃地擦了擦自己的下巴,拍了拍有点散乱的衣服,坐直了身子,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呵。”梁宴踉跄地撑了一下地,很快稳住了身形。他抓着那件狐氅,挑了下唇角,下一刻就用那件从正面把我裹了个严严实实,顺带飞快的在我颈后系上了衣带,把我想要挣扎的手拿氅衣一团。
    “以下犯上,沈大人倒是把这点做的愈加炉火纯青了。”
    议政殿很安静,殿内的太监宫女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散尽了,整个大殿只能听到我和梁宴的声响。没人看着我也懒得跟梁宴维持和平的假象,当即一蹬腿,照着他盘起的腿踹了一脚,把手挣出来就想去扯桌案上的书册砸他。
    我和梁宴斗法了十几年,对彼此的套路都熟悉的不行,梁宴早就知道惹恼了我我会拿东西砸他,起身就把我的手腕扼在桌子上。
    整个案几因为我和梁宴的拉扯变的凌乱不已,批好的和没批过的折子混在一起,掉落满地。我扫了一眼,憋住了满腔的火气,动了动手,道:“放开!这些都是明早就要发回去的批文,你今天批的完吗你。”
    “假如宰辅大人没有偷懒打盹,睡上三个时辰,我想现在我们早就已经批完了。”梁宴依言放开我的手,却在我活动手腕的时候俯身在我唇上啄了一下,然后飞快的撤离开,没事人一样去捡地上的奏折。
    “你!”
    梁宴抬起头,脸上写满了嚣张,望向我勾着唇问道:“怎么,宰辅大人有什么疑问?”
    这是梁宴惯用的伎俩,他日常以激怒我为乐趣,并且故意引着我对他发泄怒火。然后在某一天我放松警惕或者过的得意的时刻,绑着我的手把我压回床上,狠狠地贯穿进我的身体,报复回来。
    我咬着牙,把那口气又憋回去,把身上看着就很贵的大氅往旁边随意一扔,坐回桌前重新批阅折子。
    我扫了一眼屋外的天色,估计时间快到正午了,手下写“已阅”的速度都快了两三成。我一定要赶在用午膳之前把公务处理完,不给梁宴任何借口强留我陪他吃午膳,然后堂而皇之的侵占我下午的时间,继续给他批这没完没了的请安折子。
    梁宴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动作,拿着朱砂批了两本折子后,对其中一本皱了皱眉,转过身来对我道:“户部侍郎陈启,你对这个人有印象吗?”
    我满脑子这个县那个乡上书的“问陛下安”,还带错别字的那种。看的正头大,听见梁宴的话愣了一会,才答道:“户部侍郎?我记得这个位置的人好像是荣安将军引荐的,是荣安将军的上门女婿,这两年政绩还不错。”
    “有开国将军做岳丈,政绩当然不会差到哪里去。只是可惜,”梁宴把那封折子扔到我手边,冷哼了一声。“胃口太大了啊,竟然敢私自向地方收税,偏远一点地方农民的课税竟然达到了七成,可进国库的账本上只有三成的税。一个小小的侍郎,胆子大到这种地步,沈宰辅,你这个百官之首觉得如何是好啊?”
    我看着奏章的角落里印着专门为皇帝搜罗信息的暗阁的私印,就知道这件事已经被查证了,这个陈启难辞其咎。不过梁宴这声百官之首就有点别的意思,身为百官之首的宰辅,连这种为非作歹的害虫在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都不知道吗?
    我觉得梁宴就是这个意思。
    百官之首,说的好听,不就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人和事我都得方方面面给你管到呗!自己都说了人家背后有开国将军撑腰,我又不是暗阁,一天到晚闲的没事做就给你查大臣,晚个一段时间知道那不是很正常吗!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搞得跟我说杀了你就能听一样!拿一份俸禄恨不得要求我把全朝野的事都给你干了!
    我在心里翻着白眼快骂翻天了,面上只是咬了咬牙,合上了那本列举了陈启罪状的奏章,道:“都听陛下的,陛下要如何处理,臣定从之。”
    梁宴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拉着我的手腕突然一下子把我扯过去:“我怎么觉得你含着气劲。怎么,我让暗阁查没让你插手,宰辅大人吃味了?”
    吃个鬼!
    我就知道梁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一开口就在我心头火上浇油,这下我真是憋不住气,也懒得管梁宴过几天会怎么报复我,抄起案牍就往他头上砸,一点力都没收。
    奏章尖锐的棱角在梁宴头上留下一道白杠,又很快红成一片,在梁宴那张尊贵俊美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兀。
    梁宴沉了脸,摸了一把额头,又很快勾起唇角:“看来沈大人真的是很吃味。放心,杀人越货这种脏事,我还是会交给你干的,你永远会是帝座之下一把沾满鲜血的屠刀,没人能动摇你的地位。”
    “不过……”
    还没等我再抄起砚台往他脸上砸,梁宴就噙着我的手腕把我压到在地。那双眼里蕴着怒火和玩味,在空无一人的大殿里令人心惊。
    “不过……沈卿,得寸进尺的代价,你可比我要清楚吧。”
    第22章 阴魂不散
    每当梁宴压着我而我想弄死梁宴的时候,我都在想我为什么不是一个爱戴珠翠的女人。这样我就可以直接从头上拔下金钗利落地刺进梁宴的胸口,而不需要一边踢梁宴一边伸长了手想去拿展示架上的短刀。
    那短刀离我实在不太近,我费了极大的力才从梁宴手底下挣脱出来,从展示架上摸到那把短刀的鞘。而与之付出的代价就是,我外袍尽散,内衫也被梁宴那个狗东西解开了腰绳,差一点就要松垮的掉落。
    但是没关系,我已经碰到了那把刀。只要给我回身的机会,我就能反杀梁宴,让那个每次都俾睨着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狗皇帝,脖颈间涌出鲜红的血。
    反杀梁宴……
    “大人,大人。”
    我要反杀梁宴……
    “大人!宰辅大人!醒一醒!”
    我在被人摇晃中倏地睁开眼。
    手里的拳因为糟糕的回忆而捏的紧绷,指甲在掌心肉上留下数道深印,足以见我没能反杀梁宴的怨念。
    意识稍微回笼,我才发现摇晃自己的其实并不是人,而是姜湘那个女小鬼,她头上还戴着我在梦里心心念念想当武器却没有的金步摇。徐楚那个奶团子蹲在一旁,见我睁开眼,又一颠一颠地跑上来扯我的衣带子。
    我照着姜湘的脑门轻敲了一下,假意责怪她:“喊醒我干什么?没看我睡得正好,我梦里正猎杀野猪呢,你一喊我,那猪嗷地一声就跑了。”
    “您这梦做的……真独特。”姜湘一脸复杂地望着我,见我笑开才反应过来,哼了一声道:“您又唬我!我想起来了,鬼是不能做梦的,您都是宰辅大人了还编谎话忽悠小孩子,不害臊!”
    “还不是你个小丫头先吵醒了我,说吧,喊醒我什么事?”我揉了揉徐楚的头,顺带跟徐楚说道:“对了,跟你哥说一声,他要我托的梦我可给他托完了。他那什么烧魂术什么的东西,什么时候能给我指明那盏灯在哪啊?”
    “阿哥在这里,他听得见。”徐楚先指了指自己的身体,又偏了偏脑袋,好像在听身体里徐生那个沉寂的灵魂说话,过了一会,他回答我道:“阿哥说随你,不在皇宫里的时候都可以。”
    徐楚说完,打了个哈欠又抱住我的腰,黏黏糊糊地往上靠:“兔子哥哥,我好困,公主姐姐非要拉着我来看皇帝哥哥。”
    徐楚的哥哥姐姐实在太多,我理了一下,才弄清他说的意思,转头看向姜湘,挑了下眉,意思很明显——“你怎么又欺负小孩子?”
    “我一个人无聊嘛。”姜湘撇着嘴在原地晃来晃去,眨巴着眼睛看着地面。“再说,昨晚回来的只有这小团子一只鬼,我总得带着他来找找你吧。顺路,顺路看了一下俊俏的皇帝陛下。”
    “呵。”我对姜湘这个顺路表示十足的怀疑。
    “对了对了,大人,你认识这个讨人厌的老家伙吗?我早上跟着他飘过来的,他在路上骂了一路陛下,气得我真想把他推到河里去。”姜湘凑过来,指了指我身后。她说完,估计又想起来我讨厌梁宴的态度,生怕我不能与她同仇敌忾,又补充道:“他也骂您了!”
    我转过头去,身后是一块巨大的屏风,罩着帏帐,隐隐约约能看到屏风后面的大殿里站满了人。我一惊,昨晚太过乏累只想着赶快找个地方休息,倒没注意自己竟然睡到了朝会大殿的后面。
    那我岂不是睡在了昔日太后垂帘听政的地方?
    我就说,怎么睡着睡着觉得外面人声嘈杂,睡个觉都睡不安稳。
    等等,既然是早朝时间的话,那我现在身后坐着的人岂不是……岂不是梁宴?!
    我砰地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来,把睡得迷迷糊糊差点从我怀里滚落的徐楚接住,轻手轻脚地放在椅子上,然后在姜湘迷惑不解的眼神里狠狠拍了拍后背可能触碰到梁宴的衣物。
    晦气死了!做个梦梦到就算了,没能反杀他也就算了,怎么睁开眼还他妈遇到这个狗东西,真是阴魂不散!
    按照传统来说,是的我才是那个可以阴魂不散的鬼。但是鬼怎么了,是鬼也不妨碍我骂梁宴那个狗东西阴魂不散!
    我气冲冲地叉着腰绕过屏风,憋着一口气顺着姜湘指的方向,去看她口中那个有胆子骂当朝陛下和前任宰辅的“老家伙”。
    这一看不要紧,看的我又是一惊。
    场上不知道刚经历了什么,官员们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殿里极其安静,这也是我醒来之后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身在早朝的原因。而场面上唯一一个梗着脖子气势汹汹的老大臣,正是我梦中回忆里那个贪赃枉法的户部侍郎背后的大靠山——随着太上皇征战过沙场的、历经三朝的荣安将军。
    前户部侍郎陈启的老丈人不愧是开国老将,年近九十了还精神矍铄,在一众不敢直视皇帝的大臣面前,挺直了腰看着梁宴,挑衅着皇帝的威视。
    “陛下,老臣刚才问,虎符何在?沈弃那小儿仗着扶持过年幼的陛下,已经把持着虎符十几载了,如今老天长眼,让他遭了报应,死了。那虎符究竟是在陛下手里,还是被那奸臣带进了土里?陛下总得要给武将们一个交代罢!”
    我看着荣安将军说的唾沫横飞,开始怀疑我做了那场梦也是因为睡觉的时候听见了他在朝堂上大喊大叫。
    对了,他那胃口不小叫陈启的上门女婿如何了?
    我拄着下巴想了一会。
    哦,想起来了,他被我杀了。
    梁宴说让我处理这件事,我就让人寻了一根麻绳,让暗卫在他准备逃跑的那天晚上,勒死了他。
    人被勒死的时候是很痛苦的,尤其是被活活勒死。
    当时我坐在陈家的窗边喝着茶,看着陈启被勒的舌头都伸出来,一脸狰狞的无力地去扯他脖子上的那根绳子,端着茶勾了勾唇。窗外的夜色很皎洁,落在庭院里就像撒了一层的霜,既凄凉又有意境。
    杀人越货的好天气。
    我这样想着,又品了一口茶。陈启不愧贪墨钱款贪墨了那么多年,府上的茶都是新进贡的蒙顶甘露,拿山泉水一泡,茶香扑鼻。我喝的心情甚好,干脆沏了一杯新茶,端着茶站起身,对着陈启因为气竭而被迫张大的嘴一倒,笑道:
    “陈大人,本官也不是什么没有人情味的铁面判官。您瞧,上好的山顶茶,送您上路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滚烫的水浇在陈启的口鼻上,烫的他龇牙咧嘴却无法反抗,只能伸长了手想拽我下身的衣摆,眼里写满了哀求。
    我伸出一根手指,漫不经心的冲暗卫点了点,拉着麻绳勒陈启的两名暗卫立刻反应过来,更加用力的往两边一扯,陈启想拽我的手当即就放了下去,颤巍地去抓自己脖上的绳子。
    只是可惜他抓的再用力,都挽回不了他即将要死掉的事实。
    我拿着空茶杯在陈启面前踱了几步消食,在陈启快要受不住窒息死过去的时候又冲暗卫点点手,暗卫依照我的指令松了松手,把陈启从濒死的边缘拉了回来。陈启捂着自己的喉咙发出嘶哑的干咳,那声音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像一头快要被屠宰的家畜发出的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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