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有点颠簸,晚风吹拂起她的发丝, 荡起又落下?。
    她摸了摸怀中柳惊绝的面颊, 淡淡蹙眉:“外?面有些冷, 你进去暖暖。”
    闻言, 青年?愈发地抱紧了她的腰身,摇了摇头。
    大?声言道:“不要,我要在这里陪着妻主。”
    姜轻霄见他如此?执拗, 于是只得单手解开自己的外?衣,将他裹了进来。
    霎时间, 女人身上独有的浅淡药香充盈进柳惊绝的胸腔,他眷恋地用侧脸蹭了蹭姜轻霄温热的脖颈,愈发地抱紧了她纤细柔韧的腰身。
    姜轻霄温热的体温传到他的身上, 让柳惊绝直觉得此?刻自己的内心,是无比的满足与幸福。
    就在这时,姜轻霄忽然?放缓了牛车的速度,最后慢慢地停在了一对小妻夫面前。
    女人见到是姜轻霄后, 惊慌又尴尬地扯出了一个笑容,“是小姜大?夫啊, 你们这是要回家吗?”
    而她身旁的夫郎则是垂着头一言不发。
    闻言,姜轻霄点了点头, 温声言道:“上来吗, 我顺路送送你们,天晚了山路不好走。”
    谁知女人竟然?连忙摆手拒绝了, “不了不了,小姜大?夫, 你们快走吧,俺跟俺家那口子,还有别的事要忙。”
    说着,便?要牵着身旁的男人往前走。
    姜轻霄见状淡淡蹙眉,疑惑他们为何会故意躲着自己。
    片刻后,她觉出了些许端倪,随后立刻跳下?车赶上了他们。
    “李姐等等。”
    姜轻霄挡在了小妻夫的面前,神情?关切地问道:“小宝恢复得还好吗,前不久村长通知所有患病的孩子来我这里复查,怎么没见到他啊?”
    闻言,妻夫俩的面色俱是一白? 。
    “小姜大?夫,小宝他、小宝他去亲戚家了......”
    片刻后,女人不敢看姜轻霄的眼睛,吞吞吐吐地说道。
    而她身旁的夫郎,则是突然?捂紧了自己的嘴,别过?了头,似是在强忍着什么。
    女人的谎言太过?拙劣,一下?便?被?姜轻霄轻易看穿了。
    小宝不过?七八个月大?小,正是需要父乳喂养,离不开娘爹的时候,怎么可能会被?送到亲戚家呢。
    姜轻霄心中闪过?一种不好的猜想,一双柳眉越蹙越紧。
    少顷,她抿了抿唇,试探着言道:“这样啊,真是不巧,不过?为了防止复发,我还得再为他检查一下?,可能得劳烦你们将小宝给抱回来。”
    闻言,女人的神情?有一瞬时的慌乱,还在想着该用什么理由推脱时,她身旁的夫郎却?率先崩溃了。
    男人的泪水喷涌而出,悲伤地大?哭道:“他回不来了,他被?我们俩给害死了,小宝再也回不来了!”
    闻言,姜轻霄神情?蓦地一僵。
    “你说什么?”
    原来,那日从姜轻霄那里拿完药回去后,小宝的症状确实缓解了许多?。
    可没过?两日,便?又重新开始发起热来。
    妻夫俩看姜轻霄开的药没多?大?用处,于是又接连抱着小宝看了许多?大?夫,却?都无功而返。
    期间,甚至忘记了姜轻霄不要带孩子外?出和见风的嘱托,导致小宝的身体愈发得虚弱。
    最后二人病急乱投医,去找了镇上的一个神公。
    神公推算一番后告诉他们,这孩子是个煞童子,根本养不大?不说,还会给他们招来灾祸。
    现在附近村庄越来越多?的孩子出现了与小宝相同的症状,就是因为他不甘心自己一个人走,想要带点玩伴下?去。
    若不赶快处理了,兴许还会克死他们。
    起先,小妻夫俩对神公的这套说辞异常的愤怒,抱起小宝便?回了家。
    可走在路上,看着四周原本待人和善的邻居,现下?对他们避之不及,视作洪水猛兽的样子,他们的心中也渐渐涌起愧疚与不安来。
    待看到大?门和院中被?人泼满了用以‘驱邪’的秽物时,小妻夫俩再也顶不住了。
    关紧了院门,抱着孩子痛哭出声。
    哭到最后,李满疲惫又认命地安慰起了自己的夫郎。
    说让他带着孩子远走高飞,她自己留下?来向村民赎罪。
    可向来对她百依百顺的夫郎却?缓缓摇了摇头,神情?是崩溃过?后的极度平静。
    他说与其让小宝挣扎着死去,不如给他一个痛快。
    小宝是他生的,他给的小宝一条命,也理所当然?的可以拿走。
    孩子没了他可以再生,但是妻主不能有事。
    更何况,小宝只是个男孩。
    说罢,便?以平常给孩子喂奶的姿势,将其死死地捂在了胸前。
    待到李满反应过?来,拼命地将孩子夺过?来时,小宝已经面色发青,断了气。
    想不到平常温柔善良的夫郎狠下?心时,竟会亲手闷死自己的骨肉,李满回过?神来时,既觉得害怕的同时又异常的心酸。
    抱着做完这一切面无表情?呆愣在原地的夫郎,李满咒骂着老天爷对他们妻夫俩不公的同时,又大?哭了一场。
    原以为他们妻夫俩的苦难就此?可以终结,谁知小宝夭折的第二天,村长便?传来消息,说是小姜大?夫找到了可以治疗这怪病的药,让全?村患病的孩子都去她那里,免费医治。
    可那时候的小宝,早就被?他们扔到了山里......
    也许再等等,他就不会死了。
    想到这儿?,李满心痛后悔不已,而身旁的夫郎更是接受不了直接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便?开始泪流满面地说小宝饿了,在哭,他要去给他喂奶。
    整个人变得疯疯癫癫的。
    李满没办法,就只能带着他去原本扔掉小宝的地方去找。
    可过?去了那么多?天,尸体已经不见了,周围还有许多?血迹和动物的脚印。
    八成是被?山上的野狼叼走吃了。
    他们日日来,又次次无功而返。
    李夫郎伤心劲儿?过?去后,也知道木已成舟,儿?子已经回不来了,而他和妻主的日子还得过?下?去。
    于是向李满提议,买些小孩子喜欢的玩具和糖块去山上,最后看一下?儿?子,以后便?再也不去了。
    谁知下?山途中,二人竟意外?撞见了姜轻霄。
    他们心虚又愧疚,当初若是他们足够听姜轻霄的话,不带着小宝出门,也许便?不会将瘟疫染给同村的孩子。
    他们若是足够相信小姜大?夫的医术,再多?等一日,小宝也就不会死了。
    小妻夫俩早就听说了姜轻霄为了治疗这次瘟疫不吃不喝,最后还拿自己的身体做的试验的事。
    又自知做错了事,害了自己的儿?子,他们罪有应得,所以才无颜面对姜轻霄的问询。
    待李满断断续续地讲完事情?所有的经过?后,姜轻霄早已死死地攥起了双手,蹙紧了眉。
    深呼吸了许久后,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哽咽着言道:“他还那么小,你们做母父的怎么忍心......”
    “对不起小姜大?夫,对不起......”
    “我们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小宝。”
    此?时的李满心中悔恨交加,流泪的同时仍不住地对着她道歉。
    姜轻霄望着泪流满面的女人和她身旁神情?绝望又憔悴的夫郎。
    心中情?绪万转千回、百感?交集。
    都说母父是世?界上最爱孩子的人,可为何还会有人,会因为神棍的一句混话和一个不确定的事,便?能亲手扼杀自己的孩子呢。
    姜轻霄看着他们憔悴又悲恸的面容,纵使心中气愤难当,却?再难说出一句苛责的话来。
    只因在李满妻夫的身上。
    爱是真、恐惧是真、悔恨亦是真。
    她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那日小宝紧抓着她手指不放的场景。
    待到姜轻霄再睁眼时,眼底隐隐漫起了水光。
    少顷,她哽咽着问道:“你们把小宝放哪了?”
    一直以来,姜轻霄都知道有一个习俗,那就是夭折的孩子都会被?村民随意地扔到山里或是水沟中。
    总之不能立碑安葬。
    这个不成文的规定,为了是那家日后不会再出现孩子夭折的情?况,甚至有的还会用极其残忍的方式对待孩子的遗体。
    美名其曰,要让死去孩子的鬼魂感?到畏惧,以后不会再敢投胎到他们家。
    姜轻霄以前听到这个说法时只是沉默且不以为然?,但当真实地发生到自己身边时,又觉得十分?荒唐与可笑。
    最后是深深的无力与悲哀。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风从密密的山林间穿过?,又吹到人身上时,仿佛犹带着凛冬未化的雪意。
    刺骨的冰寒。
    晚风拂过?姜轻霄的全?身,原本额前柔韧的发丝此?刻好似变成了一把钢刀。
    一下?一下?划着她的脸。
    疼得整颗心都在颤抖。
    姜轻霄望着面前那块曾停放过?小宝尸体的石头,纵使夜黑如墨,她也能清晰地瞧见石身上那一缕缕比夜色还要浓重粘稠的血迹。
    姜轻霄突然?心生一股强烈的,对自己无能的愤怒以及自责。
    不停地想着:若是她能更早一点地找出解决的办法就好了。
    若是她能时刻关注小宝的情?况就好了。
    若是她更加努力地学习医术、看过?许多?书,更加见多?识广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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