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年,伦敦小镇。
    河水涌进口鼻,咸腥味瞬间占据知觉,视线也很快模糊起来。
    耳边接连几声噗嗤闷响,铁锈味扩散,姜望姝想张嘴问话,却被紧搂在怀中。
    此刻不容多想,姜悬舟费力勾住车门,打开。
    接着,在血腥味渐浓的空间中,轻吻她的额头。
    讲不清是不是错觉,望姝好似听到一声:
    “家姐,我好中意你啊。”
    下一秒,巨大推力就从肩头传来,将她推向深河。
    望姝睁大眼,想去捉他的手,却越来越远。
    夜灯透水落下。
    在他背后晕开一道模糊光圈。
    也让她看清接连不断射来的子弹,颗颗没入姜悬舟背后,渗出红晕。
    望姝惊愕,河水漫流,警笛声刺耳,这一刻都仿佛定格停滞。
    他……他那样抱住自己。
    竟然是为了挡枪!
    那样多的子弹,一颗颗射中他……
    他会死的……
    极致恐慌之中,耳畔心跳几乎要击穿耳膜。缺氧和肾上腺素激增导致下意识吸气,却呛得更严重,窒息感和咳嗽的欲望几乎控制不住。
    望姝捂住喉咙挣扎,眼睁睁看着他隐忍的表情,泪意汹涌而来。
    姜悬舟卑劣下作,扯她一起荒唐纠缠,乱伦媾和。
    来英国后被囚禁半年,她曾恼羞成怒,无数次骂他去死。然这一刻,猜他终于无路可逃,想象中的快意并没有到来。绿藻缠住她的四肢,在浑浊中,她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好笨的后生仔。
    中枪了,还同她告白,人生哪像港片浪漫。
    中意她,咩用啊。
    不见天日的纠缠,到底要他自负盈亏了。
    这一世,对唔住了。
    ——
    不知过去多久,望姝醒时,消毒水刺鼻。
    入目就是刺眼白光,她下意识又闭上。
    她没死。
    过去多久了?
    Angus和医生就在床边,听到动静,“姜小姐。”
    脑浆好似乱成一团浆糊。望姝慢半拍,手指颤了颤,好久好久,才找回力气,用力攥住被子。手背绷紧,输液针的形状几乎要透出皮肤。
    “小心。”女医生握住她的手,引导她放松。
    望姝表情丢失,静静看着蓝眸男人,没有讲话,只有眼泪落下。是安静的失控。
    短短几年,姜家凋零,亲人长辞。
    起飞时,他说“如果我死了,你就只有一个人了。”
    落地后,她有好多想知道的,这一刻,半个字不敢问。
    反而是Angus主动开口,“你要去看看先生么?”
    她睫毛颤了下。
    看什么呢?一具千疮百孔的尸体,还是……
    多难预设答案的问题。
    最后是坐轮椅到ICU病房外。
    远远看见他大致的身形轮廓,好多仪器插在他身上。
    从来游刃有余、冷静觑她的人,此时仿佛没有声息。
    就那一霎那,她开始哆嗦起来。
    说不清哪里疼,就是疼,到处疼,疼得冷汗直流。
    “先生中了九枪。有两处致命伤。一枪,打伤骨髓;一枪,差点命中心脏。先生一直以来有基础训练,原本可以不伤这么重。”
    “……危机时,先生无条件保你。”
    “半年前先生也并非故意囚禁……梁嘉豪联手和水社设计火拼,实际上逼先生留下涉黑把柄。结果意外打瘸和水会下一任坐馆……”
    梁嘉豪借第三方势力之手,让姜悬舟陷入险境,试探她究竟有没有同亲弟苟且乱伦,好为之后联姻排除障碍,却让社团梁子越结越大。
    “梁嘉豪反复提及要同你完婚,与你多次……还侮辱先生母亲……”
    “英国生意也危机重重,但得知你被姜树父子威胁后,先生连夜回港。那时,若不尽快解决港城事务,之前先生在英国的筹备,都会前功尽弃。”
    回国夺权,同和水社结怨,竟然是这样。
    走廊死一般寂静。
    病房外的窗户,映出她僵白的脸。
    喉头涩疼,终于掩面哭出声。
    ——
    2007年冬,姜望姝那年最后一次见姜悬舟。
    就在他苏醒的前一天。
    恨意淬骨,在生死拉扯间消弭。可她也并非圣人,没有轻易跨越裂痕沟壑的能力。可她至少明确一点,在将来,至少不是,过着高楼铁锁、成他一人禁脔的日子。
    姜家大小姐,落魄孑然,也不会低头的。
    她坐在床畔看他。
    其实,这样由她盯住他睡颜的时刻也很难有。
    从前姜悬舟忙,或要避让父母,醒来时,床上从来都只有她自己。
    姜悬舟身中多枪,躺了大半年,原本看着清瘦的身子,更加瘦削了。
    纠缠十年,真实待在一起的时间,拢共一年不到。
    她总骂他是条野狗,居心叵测,眼神阴鸷。
    可等他睡着,眉眼间居然半点戾气都没有。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咁(这么)多年,我都唔知道你钟意啲咩(喜欢什么东西)。到咗要离开嘅时候,都唔知道送咩礼物给你好。”
    时候快到,望姝站起,俯身在他眉心轻轻一吻。
    窗台光影泛滥,勾勒她神情温柔。
    “再见啦。”
    也许,也不必再相见。
    走后,她先回港城老宅。
    半年前早由姜悬舟安排好了可靠的代理坐馆,基本无需她费心,她只捡拾好旧物。四处旅居,一边做些投资、赞助赛车车队。后来,注意力就主要在后者了。
    她常常也会下场玩,享受极速飞驰的快感。
    在失控中具备掌控力的感觉,让她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同少年时玩机车一样。
    日子一天天过。
    08年,她资助的车队参加F1,其中一段赛程在英国。
    车队经理邀请她一起,她犹豫了。
    “你不是在英国待过半年,这次顺道回去玩玩呀。”
    彼时她正在港城,住姜宅。
    倚着阳台抽烟,随意一瞥,入目的就是那颗百年老榕树,她盯住后也不知在想什么,许久,哂笑,“那可不是什么好回忆。”
    终究还是婉拒了。
    但经理的话像一颗投进湖海的石子儿。
    又轻又小,很不起眼。
    却泛起许多涟漪。
    洗漱时,她盯住镜中自己,好久没想到的一张面貌浮现脑中,连同在这个浴室里做过的许多事。港城即将入夏,她感到体温渐渐变高。
    不知那小野狗醒未醒?
    身体好些咩?
    得知她又跑了,会否又很生气?
    可半年过去,没来找她,也许百事缠身,也许身体欠佳,也许同她一样认清现实,不再囿于这段不可见人的关系了。
    想到这。
    她掬一捧水扑在脸上。
    好凉。
    之后F1赛事在各国各赛道举办,姜望姝同旧友一起在兰桂坊开张一间新bar,她一口气连续拒绝。直到八月,经理又来邀请,9月中意大利大奖赛邀她去。
    好久不曾玩赛车,她也心痒,好不容易答应下来。
    她和车队一起启程,东西也不多。
    过安检时,拿出随身包里的东西,小记事本、手机、证件排开。
    车队经纪人就在旁边,忍不住说,“睇(看)呢笔记簿,明显係好旧咗(有些年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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