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医生在床沿坐下来,伊缪尔愣了愣,有点呆。
    白郁叹气“你不是要睡吗睡吧。”
    他可难得如此心软。
    白郁将公爵的枕头拿走,用大腿取代了位置,腾出了睡觉的空间。
    伊缪尔还在发愣。
    他定定看着医生,打量着他的脸色,然后极为小心的躺下来,脸颊在侧边蹭了蹭,像一只试探领地的猫。
    可以睡吗
    明明一分钟前,他还在医生眼中看到了烦躁和不悦。
    伊缪尔躺上去,梗着脖子做支撑,没敢将力道压下去,白郁没有看他,而是从床头随意取了一本书,像之前的每个夜晚他在诊所里那样,垂眸起来。伊缪尔松了口气,确定医生没有厌恶或不耐的情绪,这才轻轻的枕了上去。
    大腿肌肉软硬适中,又是睡惯了的,伊缪尔像一只回到熟悉领地的猫,被安全感所包围,他合上眼睛,没过多久也来了睡意。
    等平稳的呼吸传来,白郁垂下眸子,打量枕在他腿上的青年。
    传闻中的公爵心思深沉,讨厌旁人近身,是个枕戈待旦,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的枭雄人物,可现在,这漂亮青年旁若无人的睡在他的大腿上,明艳的眉眼微阖,露出倦容,他睡得那样安然,仿佛天生就该这样,在白郁身边酣眠。
    “”
    医生推了推眼镜,心道“奇怪。”
    青年的脖颈就放在他手边,如果白郁真是黑袍会的卧底,他现在就可以折断公爵的脖子。
    这么想着,白郁伸出手,手指搭在了公爵的脖颈,在他脂腹之下,就是动脉,正随着心脏一下一下的跳动着。
    但凡大公对他有一点提防,这个时候都应该醒来,派卫兵逮捕他了。
    但是伊缪尔没有。
    他全心全意的信赖着白郁,感受到他的体温,甚至偏过脸,在那双手上蹭了蹭。
    像只撒娇的小猫。
    “”
    白郁微微叹气,收回了手,他按了按眉心,心道“这个性子,到底是怎么在波谲云诡的大公府中活下来的,还继承了爵位”
    他维持着看书的姿势,一直等伊缪尔睡熟,白郁才起身离开。
    出乎意料的是,男仆的房间还亮着灯,米勒正坐在客厅中,沉着眉目盯着门口,不知道想什么。
    瞧见白郁,他抬了抬眉“怎么大公没留你过夜”
    白郁路过他,并未施舍眼神“为什么要留我过夜”
    米勒嗤笑一声“我只是没想到,你如此受宠,居然连过夜的机会都没有。”
    他的视线流连过白郁的腰臀,在尾椎上转了一圈,旋即看向大腿,那里走路的姿势有些问题,并不流畅。
    米勒攥紧了手掌。
    白郁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伊缪尔睡太久,腿压麻了。
    这些当然不必告诉米勒,他自顾自回
    房睡觉,疲惫之下,得了一夜好眠。
    翌日,白郁是被窗外的剪子声惊醒的。
    他推开窗门,花匠正在修剪花园草坪,今日公爵府明显繁忙了起来,侍者们进进出出,还有还有推车运送货物,在花园泥土上压出深浅不一的痕迹,像是在准备重要的聚会或宴会。
    黑袍会曾提及,大公府将召开伊尔利亚例会。
    例会每三月一次,由公爵召集耶利亚境内所有贵族,以及政治司法等领域的权威人士,共同商讨境内问题,有些像中国古代的朝会。
    今日,老管家专门点了白郁米勒,交代府中事宜,作为贴身男仆,他需要分担一部分文书清点的工作。
    伊尔利亚礼仪繁琐,根据参会人员爵位的不同,宴会所用的酒水也不同,白郁和米勒今天的工作,是在酒窖对照需要的酒水。
    公爵府有一个巨大的酒窖,常年恒温,既有用橡木桶封存窖藏的葡萄酒,也有用玻璃瓶小瓶贮藏的利口酒。
    白郁步入酒窖,这里占地面积广大,转折众多,被橡木桶分割成了零碎的空间,有不少犄角旮旯,又常年不见阳光,一股森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
    白郁视力不好,全靠鼻梁上一副眼镜,摘了眼镜10米之内人畜不分,酒窖阴暗的光线让他有些不适应。
    白郁在酒柜前站定,对照酒单,66忽然道“宿主,米勒在盯着你看。”
    系统心有怯怯“我感觉他在策划什么不好的事情。”
    米勒的那点小心思根本藏不住,但白郁并不在乎,他将打乱的酒器归位“让他看。”
    米勒若能用些小心思替他惹大公厌弃,提前完成任务,那再好不过。
    管家分配任务的时候没有见到白郁,是给了米勒,由米勒转达,他此时正捏着酒单,手指紧张的蜷缩,而后上前一步,带着白郁往酒窖深处走去。
    这里的酒更为金贵,有些是邻邦贡酒,有些是多年窖藏,一瓶抵得上寻常人家好几年的吃食。
    白郁神色如常的抄录,酒瓶上的字迹经年累月,略显模糊,难以辨认,他抄到一半,眼睛酸涩,便取下眼镜,微微揉了揉眼睛。
    这时,他已经猜到米勒想做什么了。
    如他所料,在酒柜前站了不到两分钟,身后传来一股大力,重重敲在肩膀上。
    白郁有所准备,只略歪了歪身体,踉跄两步,可他并未站直,而是顺着米勒的意,放任身体向前倒去,直直撞在了酒柜上。
    酒柜歪斜,接着是玻璃瓶倾倒和落地的声音,随着一阵连续不断的脆响,浓郁的酒香弥散开来,单从馥郁的气味,就能判断出这些酒是陈年佳酿,价格不菲。
    白郁撞倒了公爵府中最贵的一柜酒。
    66一惊“宿主你在干什么”
    宿主明明已经站稳了,为什么还要撞上去
    白郁站稳扶好,神色如常“这是个机会。”
    每月的例会是公
    爵府最重要的盛事,这是伊缪尔公爵受伤后首次召开例会,意义非凡,白郁此时撞翻了最昂贵的酒液,肯定会引来怪罪。
    他已经在这个世界耽误太久了,伊缪尔公爵态度不明,莫名暧昧,似乎还真对白郁有些不健康的想法。
    在伊尔利亚,上层饲养男性宠物不在少数,凭心而论,公爵长得很漂亮,如果前世在酒吧咖啡馆相遇,白郁愿意请他喝上一杯,可惜他是个纯攻,公爵想要攻他,他不会奉陪。
    尽早完成任务,尽早脱身。
    身后,米勒扫过一片狼藉的酒柜,后退两步,旋即凌乱的脚步声响起,逐渐远去。
    他离开了。
    酒窖一时安静下来,白郁的视线艰难聚焦,眼底一片空茫,向四周看去,只看清入口处些微的白光。
    他抬手按住鼻梁,上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被撞的瞬间,他的眼镜便脱手了。
    没有眼镜,白郁基本上等于半个瞎子。
    白郁按住酒柜,身上的衣服也被酒液浸透大半,液体晕染出大片酒红色的痕迹,看着好不狼狈“66,能给我指一下眼镜的方向吗”
    66飘出来“好的。”
    地面如今全是碎玻璃,眼镜埋在其中,有些难找,66扫描过后“宿主在你右手3点钟的方向,被压在玻璃底下。”
    白郁于是半跪下来,手指微微摸索,指腹压在碎片锐利的边缘,顷刻便裂了个小口,渗出一点血液。
    血液混在葡萄酒液中,无端瑰丽。
    66一惊“宿主你别翻了,我们等一下吧,米勒肯定去告状了,等侍从来清理。”
    用手指在一堆碎玻璃上摸索,和自残没什么区别。
    白郁“给我指方向。”
    这时,他出乎意料的固执。
    66只能继续“宿主,它露出来了,镜框就在你左手边30厘米处,但是”
    “但是”
    “但是碎了。”
    白郁原先的眼镜是加碘抗蓝光的,而伊尔利亚的玻璃工艺还未成熟,那副在这格格不入,他便换了原主那副银边圆框的,镜片用的是最古老的制作工艺,强度不大,很容易碎。
    “”
    白郁手指用力,无声捏住了酒柜边缘。
    66“宿主宿主你还好吗”
    酒窖光线黑暗,66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莫名觉得,他脸色有点难看。
    白郁略微停顿,平静道“没事。”
    酒窖一片寂静,一时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的呼吸声。
    66缩着屏幕,没敢说话。
    白郁和他的前两任宿主都不一样,他眉目偏冷冽,沉下脸不笑的时候,压迫力格外强。
    视野中一片模糊,分不清东南西北,只剩下酒柜一幢幢模糊的影子,如同蛰伏的猛兽。
    白郁很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
    他从小做事便喜欢规划,大
    到人生路径,专业选择,小到饮食搭配,健身看书,无一不在规划內,遇事条理清晰,只有极少数情况,会偏离预定的轨道。
    比如现在。
    66“感觉您现在不太好”
    白郁神色依旧平淡冷冽,似乎与平常没什么差别,可他微微闭着眼,额头甚至渗出了一点冷汗,顺着下巴滚落于地,按在酒柜上的手指也不自觉用力,指甲甚至陷入木漆之中。
    白郁深吸一口气没事,想起了一些往事罢了。18”
    他是遗传性近视,从小视力不好,初中开始便眼镜不离身,因为性格冷淡,不怎么合群,加上成绩又经常被老师拿来树作标杆,是后排男生最讨厌的那类学生,班上同学恶作剧,曾拿走过他的眼镜。
    那是一节体育课,白郁无头苍蝇似的在教室中转了半个多小时,被绊倒两次,才摸到藏在讲台下面的眼镜。
    这事儿后来发生过好几次,老师甚至叫了混混的家长,但都是未成年的学生,老师又能怎么办最后不了了之。
    白郁靠着酒柜,安静的坐下来“等侍者来吧。”
    满地的玻璃,看不清还随意乱走,太过危险。
    黑暗和寂静会无限的拉长时间,酒窖中安静的可怕,一时间,甚至能听到倾倒的酒液流淌的声音,滴滴嗒嗒,绵延不尽,令人毛骨悚然。
    66迟疑着开口“我们说点什么吧”
    白郁太安静了,靠着酒柜的姿势像是一尊装饰性雕塑,虽然他平常也这样安静,可66还是觉得不对。
    白郁摇头“无事。”
    视力还是当时那个视力,白郁却不是年幼的白郁了,他摸索着酒柜站起来,轻松随意道“不如来猜猜,打翻了这么昂贵的酒,公爵会给我什么处罚”
    66“处死”
    白郁习惯性推眼镜,却推了个空,旋即微笑道“希望是处死。”
    伊缪尔刚刚处理完公务,将文书摞起放在一边放好。
    他今日特意支开了米勒和白郁,让他们去清点酒窖,只留下老管家和亲卫陪在身旁,大公装作不经意“去查一个人,是个容貌娇艳,年纪30出头的女人,家住西克街,昨日去过医生的诊所。”
    这番描述,赫然是夫人。
    伊缪尔不是傻子,白郁在家不曾避着他,行动略有异常,他虽然不至于怀疑,却还是要查个清楚。
    交代完事情,他吩咐老管家和亲卫下去,远远隔着窗台,却见米勒大踏步走过来,步履匆匆,十万火急的样子。
    他绕过亲卫和管家,仓促行礼,焦虑道“公爵之前您让我和白郁清点酒窖,出了件大事。”
    伊缪尔眉头一跳“什么大事”
    事关医生,他比谁都紧张。
    米勒装作慌乱,低头“您酒窖深处的藏酒,被白先生全部撞翻了,碎了一地,我在旁边看着,应该是无法挽救了。”
    伊缪尔豁然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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