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要抢早起来放鞭炮。谷中的弟子耐不住,午夜一过就放了。这样,水云间总能算第一个放鞭炮的。暗自得意。
    习俗里,初一早上是不能扫地的,梳头发也不行。不能乱说话,忌讳很多。田螺小姑娘带了一个婢女过来,羞红着小脸道“江姐姐,热水放好了,你沐浴吧。”
    田螺姑娘觉得,令主对江姐姐真好,大年初一的,一点也不忌讳。江山则觉得,洗个澡没什么,再说,她需要洗澡,南子也有很大部分责任。尽管是你情我愿情不自禁的。
    江山收拾好了没见到南子,南风小丫头也不见。田螺姑娘说令主并少主子在祠堂祭拜去了。
    按规矩,初一是要去先祖坟前拜祭的。水云间没有坟茔,只祠堂供奉着牌位。这地方是禁地,又是初一,没人来。
    昨后半夜下了雪。一路白雪红梅的,很有几分艳冶。17623091
    江山没想冒昧进别人祠堂,只在外等了半晌也无人出来。便进去避寒。
    祠堂建得很幽静,比起水云间其它地方的繁华旖旎,这地方要古朴许多。
    祠堂正殿供奉着两个牌位,江山在门口看不真切上面的字,但能辨出有些年头了,神龛下的小炉里燃着六支香残。
    心里寻思着,既然来了,也去上柱香。
    听到脚步声,回头见和风细雪中,南子抱着南风,南风抱着几大支清艳欲滴的梅花桠。
    小南风小小年岁,表情却丰富得很。最终化为眼眸弯弯的笑。显然,南子也没料到去后山选了几枝梅回来会在这里看见江山。抱着南风走到江山身边时,见颇有几分莫名局促的江山,微微一笑,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
    小南风见样学样,想把那几支花用一个小胳膊抱住,好腾出手来摸江山。掌控未住,落了两大支在南子怀里。她终于心满意足的笨拙摸到了。
    在南子怀里扭了扭小腰,甚是高兴。
    那几支梅南子供奉在了香案上的瓷瓶里。跟在身后进来的江山得以看清楚牌位上的名字。心底咯噔一下。她好歹深切的调查过关于皇室的那些事。虽然这两个名字不算熟悉,但她也不会忘记朱鹤给她的资料所说。
    二十多年前,梅沧墨太子被废,三天后被发现自缢而死。其太子妃悲痛欲绝,次日*而亡,随夫而去。
    这牌位上的名讳,正是那传说中的太子太子妃的
    江山打了个冷颤。小南风歪着头来拉她头发,回神见南子也看着自己。笑了笑,恭敬的给那两牌位上了注香。
    初二一大早,许多人都要出门,或者串门,或者拜年。田螺姑娘早早收拾好了行礼。小南风的行礼是南子亲自收拾的。
    江山半趴在床上支着下巴逗小南风滚来滚去的玩,眼角的余光却看着南子在屋里忙。
    慢慢的,小南风不滚来滚去的玩了,小身子也趴在床上,支着下巴看自家爹爹。
    南子这次是带南风回荀阳王府去,荀阳王夫妇实在太想小南风,这大过年的,说不带回去就干脆抢了养在自己身边。
    荀阳王府,江山肯定不能去的。南子现在是不记得她,旬阳王府的人要是看见她这个本应该死了的仇人出现在面前,她真不敢想象会是什么样子,别把她大卸八块才好。
    田螺姑娘说已经准备好饭菜了。
    江山喝了口汤,觉得味道虽清淡,却别有一股回味无穷的香。见南子抱着小南风不怎么方便,盛了一碗放在他面前。
    田螺姑娘忙完了,进来抱过小南风去喂。
    “这汤味道真不错。令主,你也尝尝吧。”
    他喝了一口,汤才进嘴,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江山正低头喝,没看见。还满是兴致。“这厨娘的手艺越发好了,令主多喝点。”
    汤味道太好,她满足得两眼亮晶晶的抬头看他。却见南子像吞了苍蝇似的。确实十分不解。她晓得他爱好清淡口味。这汤虽香,也清淡得很,的确是南子惯常喜欢的口味没错啊?
    “令主你怎么了?”
    他没说话,站起来出去得有些踉跄。
    江山跟着追出去时,见不远处南子扶着一花树吐得昏天黑地
    等到事情全部弄清楚,南子也躺在床上了时,他的脸依旧白惨得厉害。
    江山知道南子不喜食荤腥,没料到竟是丁点儿沾不得的地步。新来代班的厨娘只晓得主子们要清淡的,不晓得这一点,汤里加了细碎的肉沫,这才出了事。
    到底没去成旬阳王府拜年。
    江山见到了传说中的烈焰长老。烈焰长老长得像外面的冰凌一样棱角分明,刀凿般深刻的五官,面无表情。
    烈焰长老不像九幽老小子那样八卦。只对江山说了一句话,‘令主已时日不多,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自那后,到如今已过了五日。江山再没见过南子。没见过南风,甚至,田螺姑娘也不见了。倒是见着了别的人。两看生厌的人。
    打开窗,那几树梅开得无我无执。檐下的灯笼在寒冬有些弱不胜风,湿漉漉的园子地上还残留着昨夜细雪铺就的痕迹。
    江山淡淡一笑,回头看向屋子里那美如霜雪的女人。“芙殇护法。你这是什么意思。”
    芙殇是昨天回水云间的。她不带任何感情的不冷不热。“字面上的意思。令主已恢复记忆,也晓得你来水云间的目的,他不想再看见你,让你拿着想要的东西离开水云间。”
    江山看着芙殇手中的碧玉箫冷笑。“既然恢复记忆,何必躲我这么多天,他连当面杀我都不能么。”
    “不是不能,是不屑。江山,”芙殇竟然笑了一下!“跟着令主记忆恢复的,还有他对你的恨和憎恶。令主让我把碧玉箫给你,已算是最大的仁至义尽。怎么,还想凑上去自取其辱?还是想在水云间丢了小命?”
    如果她耍酷,可以把碧玉箫狠狠甩在芙殇脸上,高高在上的鄙夷一句,‘姐不稀罕’。
    事实上,她浅笑着拿过碧玉箫离开了水云间。
    初十这天回到江府。碧玉箫也没救得了二夫人的命。江山回来碰巧赶上送她最后一程。
    二夫人死前不知是精神错乱还是突然清明。涕泪交加的讲了一个充满悲*彩的故事
    一如当初江山在书院时听到的,江家的七位夫人的确是青楼出身。
    她们原本各不相识,来自不同的花楼教坊,有几分姿色的,早已被人践踏得不成样子,像她这样普通的,也是那烟花地做粗鄙脏活的卑贱之人。
    有一天,她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被带到了相同的大暗屋子里,陪一个面目都看不清的男人过了几夜,几天后,那人不知影踪,她们在醒来,也是荒郊绝地,流落到完全陌生的地方。
    她们又恐惧又欣喜,恐惧这份不安分的陌生,欣喜也许终于逃出牢笼。没有人在想回那烟花之地。
    一中小得水。找到有人的地方,才知已离梅沧京都很远。
    求生并不容易,尤其在一个个孤伶伶的女子发现自己肚子里有了孩子后。苦难不言而喻。
    当江无为找到她们,出现在她们面前时,即便瘦得彷如枯骨,她们的肚子,也都颇具规模了。
    江无为当时的眼神她们至今记忆犹新。深沉得如墨海寒潭,深不见底的凛冽。却在看到她们不了解状况而害怕时安抚性笑了笑。
    夭夭桃枝,其华灼灼。
    她们想即便今生坎坷多桀,到底是幸运的。至少,从江无为出现的那一刻,她们的后半生,就改变了,过上了她们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生活。
    她们才知,那暗屋中的男人是第一首富江家的当家,也就是江无为的亲兄长,如今,已英年早逝了。
    她们见惯了白眼鄙夷,江家这种大家,上至江无为,下到那些婢女小斯,却是想不到的亲切,无半点看轻她们。
    她们对于这各种因果一直不明白,在江家久了,才隐约感觉到,这一切都和翌帝有关,包括江家大哥的死,也是翌帝一手凑成,她们只不过是翌帝随便捡来的棋子而已。
    翌帝这样做她不太明白,也许是破坏江家大哥的名誉?毁了江家的脸面?或者不是这样简单?
    总之,她们成了江无为名义上的妻子,他不碰她们,待她们却极好。
    江无为这种长得就很桃花的男人,别说是首富,有能力有魄力,便是普通百姓,也是极度吸引女人的。
    她们并不爱江家兄长。这些年的相处,对江无为却是情根深种。
    二夫人不坏,但她爱江无为如痴如狂。她自认没有别人的漂亮容颜,窈窕身段,心底无边的自卑。
    在一新进丫头的鼓动下,给江无为下了所谓让他喝了就会爱上她的药。因是二夫人拿去给他喝的,江无为自然不设防。第二天就是每年上香的日子。一路二夫人都惴惴不安又满心期待的等待着药性发挥,江无为爱上自己。
    没等来爱上自己的江无为,等来了一批绝顶杀手。江无为的药终于发挥作用了,失去全部反抗之力的作用1bwzp。
    当时的翌帝决心除掉江无为,可说是下足血本准备。最终,逃出的人仅江无为和二夫人两人而已
    二夫人断气前,断断续续说完这故事。挣扎着对惊骇得不可置信的众江家小姐们下跪。尤其面对江山时已经自我厌弃得不成样子。“山儿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娘春花。她和我们不一样,她是干净的,干净得像一块璞玉她不似我们这些卑贱肮脏的人,她是好人家的姑娘”
    还没跪下,就咽了气。一旁始终安静的江无为上前,合上她没闭上的眼。
    二夫人死了。埋在其他六位夫人旁边,作了邻居。江家众位小姐皆主动提出去经营管理其他地方的生意。她们或许只是想,出去散散心罢了。
    她们知道自己的身世,但二夫人这无心之过却是不知道的,她们不恨二夫人,毕竟二夫人待她们一直很好,更无心加害她们的娘亲,二夫人也只是个可怜之人罢了。
    江山也走了。走之前,江无为抱了抱她。“五丫头,要听听你娘的事么。”
    她浅笑“爹,我娘是春花,她对我的好,我永远记得。”
    江无为稍微顿了下,也笑了。摸了摸她的头。似乎还隐约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都是这样,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他低头,是个极年轻漂亮的慈爱父亲神情“五丫头要永远记得,江府是你的家,我是你爹爹。五丫头什么时候累了,我都在这里。”
    “嗯。爹。”
    江山出门的时候,回头见江无为在门前,风动衣袂,华美而落寞。她想,江无为一个人背负这许多年,一定也寂寞。越是爱笑爱玩闹的人,许是越寂寞。
    为人父母真不容易,现在又一副担心女儿的样子了。她绝大多数时候还是个好女儿的,停下来冲他一笑,调皮得很“爹,我可是大名鼎鼎锦城江无为的女儿。”
    所以,爹,我突然明白了,人生没有多少时间浪费得起,没有多少光阴虚度得起,没有多少人放手得起。即便是二夫人的死,那常常给她梳新发式的二夫人,她的死,她也觉得难过。
    江无为目送江山走远,这个明媚的笑,江无为没想到,却是他最后一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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