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算他狠!
    也好,最起码这一口咬下去,她累积的郁闷会张牙舞爪了!她抽了几下鼻子,眼睛瞪得一点都不委屈。
    然后,隔日的隔日李衰衰戴着口罩,没进去泡茶,办公室最新流言飞满天了——李衰衰失宠之第一部到公司艳情史第n部悄悄上映。
    她没去看医生,因为她完全没事——被迟狐狸说是中毒的人,居然没事!当天烧腊快餐店老板看见面**狈的她,担忧地说:“唉呀李小姐,这不是彤丹吗?你嘴巴怎么染上这种颜料?这是做一种线香的材料啊,很难洗的。”
    对,这个“血迹”竟然洗不掉。后来她请假待在住处,足足待了两天才褪成如香炷底染的桃红,嘴巴都快洗肿成香肠了。
    没人知道详细情况,事情从头至尾被压下,她也不知道苏秘书现在到哪去了
    她坐在快炒店,斐悦只“唉”一声帮她倒茶,转头——“老板,一份腊肠!”
    李衰衰张圆眼瞪他,妖怪都很狠!会到人世间来造孽的妖怪,肯定更狠!
    她早知道自己不过是颗棋子。只是,棋子有棋子的愤怒,棋子有棋子的尊严!
    但尊严不能当饭吃,这次她有点妥协了,埋头猛喀竹笋炒肉丝发泄。
    “啊,吃啊,多吃点啊。我也觉得迟先生这次是太过分了点,无情。他以为你真的中毒了,就乱点你穴道。”斐悦夹着腊肠,一口一口,用狐狸牙咬着。
    “不过啊,小衰子你说,一个女人每日主动替他买早点,就算次次下毒,他也该吞不该扔嘛。他每天偷偷买来一模一样的早点,唉,他这样给人机会一定会出事的嘛唉,这是秘辛不能说。你怎么一次偷咬两条腊肠?”
    原本想拿牙签罐朝他飞砸,算了,她脑子转得有点迷糊了。
    “你说每天的早餐都是迟先生买的?”
    “对啊,亲自买的。他习惯给人机会的。嗳哟嗳,狐狸就是痴情嘛,很痴”斐悦哼小调,揉着发梢的尖尖指头有些不明显的桃红,李衰衰觉得好似见过这种桃红。
    他又接口:“买了又不吃,大概想喂哪条大肥豚吧。不过,自己买的绝不会下毒。”吮着筷子,狡点眨眨眼。“你一次吃三条腊肠啊?胃口太好?”
    “你管我!”
    “啧啧,小衰子你的脾气怎么变得这么火爆,啊,你要去哪啊?啊——”看着李衰衰气鼓鼓的背影,几秒后,他突地捧腹大笑。“呆!太宝了,真是太宝了!”
    “悦哥,什、什么太饱?菜、菜吗?”年轻小弟从别桌拉来椅子,上前询问,另一位接口:“菜又被下毒了吗?”
    “什么饱不饱!没教你们别探隐私?”斐悦斜了身子一瞪。
    “可是悦哥你怎么染上彤丹这种色素”小伙子们盯着他指头末端。
    “去!去、去、去!多吃话,少说饭!”面皮一绷,一连啪、啪、啪掌上他们脑袋,清脆响亮。
    “可是悦哥”啪、啪!是多吃饭,少说话啦,呜
    李衰衰迈着步伐,很不能理解迟暮春的作为。先是要她泡茶却不喝,又要她挑自己喜欢的茶叶;再来默不吭声地买来早餐搁着,直到斐悦提醒,她才明白;然后,没有下药的早餐,却当成被下了药——耍人有必要耍成这样?
    夜黑黑,曾氏企业营运部灯火通明,加班的人还未散去,其余几个部门也有人在奋斗。李衰衰大步走入,注意到大部分高阶主管仍在,她出现得惹人注目,但更惹人注目的,是她前进的方向。
    门开。
    “迟先生,你为什么要骗我?”一出口即张嘴愣住,她看着里头的两人悠哉地闲坐沙发,迟狐狸和另一位中年男子——她瞠大眼了。
    “李衰衰,shit不可以对迟先生没礼貌!”炮声隆隆。等等!骂“shit”的这个人不就是
    迟暮春捋过墨色长发,懒懒一眼如惬意池畔。“曾总经理大气已成,但火爆个性差强人意。曾总经理还需畜生提供风水,加强冷静么?”
    “是,迟先生骂得好,我是该检讨。作为领导者,要有精准的目光,强力的自制,才能看到更长远的方向,而不该流于迷信风水。迟先生,谢谢你之前的提点,还有这阵子对曾氏企业的帮忙。”
    “我只是看好投资。能拿好处,风水自然会来。”慢条斯理,不忘将一颗甘草零嘴喂入口中。
    “迟先生太谦虚。”曾总起身一鞠躬,看手表,眼神炯炯,与先前的颓靡判若两人。“我该跟干部们去开营运会议了,你们慢聊。”
    “不送。有空再来我新开张的三合间赌马,消这。”
    “我可不敢喽。人总不容易分清欲望与希望,何况您是从国爷那抢下的,我不敢再碰荤了,还有三个小孩要养呢。”曾总哈哈一转身,脸上表情变得精明干练,离开。
    她、她她她,雾里看花,如水缸里的河豚啵啵吐出的气泡,不可思议取代原本的怒气。曾总经理不是被革职了?曾总经理不是还欠谁谁谁多少钱,要被追债要被告了?曾总经理为什么还能在公司出现?
    “买通。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收买。”他开口点中她心头疑惑,却没给完全解答。
    原来,迟暮春也不是完全将事情做绝嘛李衰衰如荡秋千,一荡由最低至最高——瞬间。
    “你找我有事?”
    宛如秋千上的人摔下,她气虚了。“没,算了。”
    其实无所谓了。她刚才倏地了解了迟暮春做事的理由,并不是一开始表相所见的狠,还有一股暗流,深沉、默默、暖暖地推动——或许是他之前提起的“我的心虽是黑了,但还有她在心中提醒一点良善”
    她觉得他心底那块良善,其实很大。桌面那尊小神像庄严里好似又多透一份圆润若当初不将曾总经理骗得衰败,要是曾氏集团现在倒了,恐怕会拖垮了一集团旗下员工,那曾总经理大概会一辈子颓靡无法振作。
    他八成是故意骗她中毒,好方便塑造个理由,拿捏那不知名的好处。
    “茶。我真渴了。”他盯着她微肿的唇,手抵着下颔支着颊,绽出笑容。“你泡的很好喝。”
    虽然还气着他,不过心底像有奇妙的豆苗长出来了,她走到茶水间,拿了茶包,随意泡了。
    然后看着他一口饮下她端来的热腾腾奶茶,很普通的奶茶,她挑的。
    她的心跳,莫名加快。
    隔天的董事会议一致通过新案——曾总经理复位;原本被革职的秘书回来续任—一公司里没有半个人知道她想毒害迟暮春的事,所有事情都是误会,像水族缸里的泡泡,破了就消失。
    她还从别的部门听到总经理办公室之前被人安装了窃听器;她还知道复职的苏秘书突然激动起来,深深鞠躬。“谢谢迟先生、谢谢迟先生!我弟弟有专科医生接手了!”眼神中溢满浓浓感激。
    李衰衰看得很是讶异,没料到迟暮春的良心挺大的但她想到一些事情,眼底很快闪过一丝落寞。
    曾总复职,意味着迟暮春离开。
    习惯像海绵挤出的泡泡,绵绵密密侵蚀着她。习惯,习惯成自然。没有每天早上该泡的茶,她会习惯没有迟暮春冷蓝色懒洋洋的眸子,也会习惯公司内人情冷暖再次的落差,也会习惯
    “你来不来?”
    迟暮春懒懒扔下一句,打断了她的思绪。直至成了长长办公室回廊的一个黑点——想来是需要人帮忙打包,李衰衰陡直了身子,跟入。
    只有他跟她。
    他闲闲晃晃坐在沙发上喝茶,缸子里的肥河豚沉到最底。
    她是第一次这么近看它,玻璃缸映得她的脸白白闷闷。她想,反正他们本来就是社会上不同的高低阶层,不是吗?
    “你觉得我很狠?对一条鱼很狠?”
    玻璃上又多映出一对他的宝蓝,她垂下眼。“迟先生是妖,或许无所谓,但它即将要孤孤单单了。不过,我会好好照顾它的。”
    “它脾气拗,要人亲自喂,很难处理。”他走至玻璃缸旁。
    “我可以。”
    “你可以。”他睐着她,口气淡然。“会认主人的它可以么?笨脾气拗起来,就算肚子饿也不吃,对它好还不一定领情,咬人。”
    李衰衰回过头,两人视线对上,她直直看着他。“那么应该做的是教它。喂它饲料吃,不如教它自己吃饲料。”
    “嗯喂它饲料吃,不如教它自己吃饲料,说得好。”浅浅一笑,自抽屉抽出一张纸。“你也很拗,签。”
    “这什么?”
    “卖身契。在我底下做事。”
    “签了就没自由。不可能。”
    “缸子里的鱼有自由可言?”两潭深眸幽幽散漫,水光沉寂。“一贫如洗,两袖清风,你现在又有何自由可言?”
    “如果就是不签呢?”她眼睛瞪得圆。
    “嗯不签,水缸里的鱼——”银狐特有的慵懒媚笑,他打开玻璃缸底下的木柜,拿出桶子跟网子,徐徐撩起袖子——他早准备好的,河豚像条傻子倏地被捞起“碰”的鼓圆身。“反正,有法子带它走。”
    它瞠圆眼,她也瞠圆眼,才明白迟暮春一开始就没打算扔下这只河豚一走了之,迟暮春本来就要带它走
    她、她她她纸张捏得皱——反正、反正“李衰衰”这三个字对她没什么特别意义,那只是表相,那只是三个字,再怎么衰也不是原本该死讨厌的字!不想不想,不要多想。
    她低下头,握着笔杆,思索,咬牙,刷刷填好,仿佛缠扰她的梦魇就随着这一阵豪爽而去,然后眼前白纸被抽走,只听得撕、撕、撕表格被迟暮春撕碎,然后往大楼窗外一扔,雪花随风而逝。
    她愣。
    一阵飕飕反卷进来,白底黑字的蝴蝶飞舞婆娑,如漫天春雨。
    他笑开。“我本来也不叫迟暮春。”暮春般的暖。“跟妖怪签张纸而已,什么字,不重要。当你下了签字的决心,我俩契约已成。张嘴。”食指往上扬了扬。
    她压根没主动张嘴,但当她发愣的时候,嘴巴便会不由自主地张开。
    于是,一颗酸酸甜甜的浑圆已在她口中化开,带着一股熟悉的甘草清香
    她含着那颗零食,眼眶微微涩红。
    “从今天起,你是我迟暮春底下的人。我教你如何做饲料吃,不会亏待你。”他的东西不多,那天带走两样,也只有两样——它,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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