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镇东将军府内犹如春风降临大地,处处皆是和风如煦,人人脸上尽是笑意吟吟。
    因为主子和玉米姑娘两人简直像掉进蜂蜜罐子似的,虽从不在人前卿卿我我卖闪搞肉麻,可光是眼底眉梢、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的浓浓情意,就已经羡煞府中一海票的旷男怨女了。
    连万年小郎独处代表的俊美总管涛天都开始考虑起,自己是不是也真到了该“讨个媳妇儿好过年”的时候了?
    其中,就更别提俨然以“媒人权威”自居的严嬷嬷了,那张古板不笑的老脸,近日来时不时就诡异的微微上扬、抽动了一下,而且开始热衷于每日勤写信,飞鸽传书向燕国公府老太君报告小两口谈情说爱近况的“良好”习惯。
    而个中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内情,都是向暗卫们压榨而来的,所以公私两便的
    暗卫们,更是从此听壁脚听得不亦乐乎。
    这天晚上,正是他们早前约定好“一月烹食日”到期的前一天,玉米煮了一大桌色香味倶全的好菜,还把酿了一个月的桂花酒拿了出来,欢欢喜喜地替他斟满杯。
    “来,尝尝我精心特制的桂花酒,闻闻香不香?”她脸上满是热切,把杯子捧到了他嘴边。“喝喝看。”
    “很香。”酒杯尚未凑近就已闻到了那阵阵清甜扑鼻的桂花香,燕青郎愉悦地一口饮尽,眼底笑意更深了。“清冽微辣,花香馥郁就是太甜了,这是小泵子喝的酒才是。”
    “以后放着,年岁久了,酒汤陈了,也就不会那么甜了。”她目光温柔,嘴角笑意微微,低声道:“你到时候千万要记得喝。”
    当你喝起这坛子桂花酒时,请你记得想起我。就算那时我在你心里只剩下了一点点的念想,残存了一点点的影子,也好。
    “到时候你记得提醒我喝。”他笑了,轻点了下她小巧的鼻头。“往后,我可是把我的衣食三餐都交给你了。”
    玉米鼻头一酸,忙挤出一抹状似苦恼的笑来。“哎呀,好吃亏啊,到时也不知有没有薪饷可以拿,不会是叫我做白工吧?”
    “以后身家都交到你手上,这样还觉得吃亏吗?”他忍俊不住,煞有介事地叹了一声。“想想,好似是本将军比较亏。”
    “我又没有哭着求着你把终生交给我的。”她眼眶灼热,嘴角笑意却更欢然甜蜜。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这一切都不仅仅只是戏言。
    “是,是我哭着求着你答应的。”他忙道,生怕小丫头一时嘴拗倔强,还就真的不愿负责了。
    傻燕大哥
    她突然跳起来紧紧环抱住他,小脸埋在他的颈窝里,他身上有着阳刚醇厚的浓浓男人味,极致干净、疏朗、迷人,又带着令人无比安心信任的温暖强壮气息。
    如果可以,她想永远永远这么抱着他,一辈子都不放开。
    “小米,怎么了?突然对燕大哥这么热情?”燕青郎受宠若惊地接住突然跳上来的小身子,大手揽紧了她的腰肢,心下又是荡漾又是好笑。“今天怎么这么好?”
    他的小米看似喳喳呼呼没脸没皮的,其实骨子里是个再腼眺不过的姑娘了,平常在外头想牵牵她的手,都要被她脸红地一阵左闪右呸的,今儿怎么恁般主动大胆了?
    唔,话说回来,小米所有的热情冲动莽撞大胆,都在那日初次献吻的时候用得七七八八了吧?
    她静静地靠在他的肩上,强忍着鼻酸和哽咽,轻声道:“燕大哥,我想我弟弟了。”
    “明日我就命人接他进府来。”他坚实有力的铁臂环着她,心下一软,柔声道:“往后粮哥儿就同我们一起住,他不是喜爱读书吗?老军师饱读诗书,胸怀锦绣文章,会是个最有学问有才华的好先生,届时就让粮哥儿拜在军师门下为徒,日后必定能成大器。”
    “燕大哥,谢谢你。”眼眶里有泪水滚动,玉米连忙眨去了,嫣然一笑道:“可是这事儿不忙着办,倒是野店是我们姊弟的心血,不管以后是委人打理或是做其他打算,我都得好好思筹一番,再说我也好一阵子都没见着店子了,心里也是想念得紧,明天你就让我回去看看吧?”
    “好,我陪你回去。”他微笑点头“我们俩的事,也该正式向粮哥儿说一声了。”
    粮哥儿毕竟是玉家的男人,将来是支撑玉家门庭壮大的顶梁柱,兼又心疼姊姊,所以燕青郎自觉本就应该找这未来的小妻弟来一场男人之间的谈话。
    “不行!”她那张小圆脸瞬间变色。
    “为什么不行?”他浓眉斜挑,俊脸微一沉。
    “因为因为”她心慌地低下头,心脏怦评狂跳着,随即佯作羞涩道:“我、我心里都还没个准备,我怕小粮吓到,又怕他会笑我反正不行就是不行,我不要你跟我一起回去,这样,这样太羞人了。”
    燕青郎闻言失笑,又有些不是滋味地酸溜溜道:“在弟弟面前,我就不够看了?难道我站在你身边,会给你丢人?”
    玉米被他那醋味浓厚又带着三分哀怨的语气,惹得莫名害臊了起来,红着小圆脸,窘然道:“又、又不是在跟你说这个别闹,还是先说正经事啦”
    他叹了一口气。“打从刚刚起,我说的每一件事都是正经,每一句话也都是真心,几时又闹过了?小米总爱冤我。”
    她心一轻颤,泪水又险些夺眶而出,用尽力气才强自压制了下来,强笑着揶揄道:“谁让燕大将军前科可观,十根手指头都数不完了?”
    “对不起。”他英俊黝黑的脸庞微红,尴尬地道:“咳,那是年少不懂事,弄错了法子讨你欢喜。”
    当然,他是打死也不会承认自己确实有好长一段时间极是享受这种捉弄她时的恶趣味的。
    “所以罚你明天不准跟我回野店。”她半真半假地嗔道“杀鸡儆猴。”
    “是以儆效尤。”他揉了揉眉心,真是不知该笑还是该气好,不过还是自动服软了。“好吧,那你明日多带些护卫,别太晚回来,路上别淘气,还有,不准叫他们把马让给你骑。”
    “对喔,我还真没想到原来可以这样做噢,很痛耶!”玉米抱着被敲了一记的脑袋瓜,泪汪汪哀怨地瞥了他一眼。“坏伦。”
    “要听话。”他笑着又忙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嗯?”
    “嗯。”她低下头,小手紧紧攒着心口的衣衫,强忍着,忍着千万别哭出来。
    燕大哥,别恼我
    第二天,在十名护卫的保护下,玉米坐着将军府宽敞的马车,风风光光地回到了野店。
    她让剑兰留在将军府里注意那一锅焖上的卤羊肉,还特意交代一定要注意柴火,不能过旺也不能熄,要足足炖上半天才能起锅。
    才一踏入人声鼎沸的野店里,她眼眶一热,迫不及待喊了那忙着算账收银子的清秀少年
    “小粮小粮小粮!”
    玉粮猛地抬起头来,秀气的脸上瞬间就爆泪了。“姊姊?姊姊你、你回来了?真的是你回来了?天啊天啊天啊!我有没有在做梦?我不是在做梦吧?姊姊!姊姊!姊姊!”
    果然是亲手足、亲姊弟。
    这是野店食客们看得目瞪口呆之际,脑中共同浮现的心声。
    “呜呜呜,姊姊我好想你”玉粮哭哭啼啼,哪还有半点刚刚站柜收钱时那分文不减、六亲不认的“凶残”表情?
    只能说这个月内被逼迅速成长为精明能干小店东的玉粮,在看到主心骨玉米后,又自动神速退化成原来的弱不禁风兼没事爱嗷嗷乱叫的一少年。
    “小粮,姊姊也很想你”她吸了吸鼻子,却也不忘跟野店老食客们寒暄招
    呼一番。“汪大叔,好久不见!张伯,今天还是吃大饼卷羊肉啊?李哥儿,最近哪边发财呀?哎哟,赵老板,近来骡队生意不错吧?瞧您红光满面的这边这边,招待李爷爷两碟子小菜,挂我帐上啊!”和满堂食客嘻嘻哈哈闲聊一气后,她拉着玉粮藉词说要考较他的厨艺,一进了灶房后便一拐弯回了房里。
    “小粮,快收拾细软,我们该走了!”她脸上的轻松惬意瞬间消失无踪。
    “走?走去哪里?”玉粮大大一惊,顿时脸色惨白。“姊姊,难道是仇人又追上来了吗?”
    “不,但是我们不能再留在东疆了。”玉米心口一酸,仍强自支撑着,快手快脚地抓出包袱,在里头塞进了多年来攒的一小匣子银钱和几件随身衣裳。“小点儿声,动作快!”
    玉粮虽是心中百般不舍不愿,可这些年来早已习惯了跟着姊姊辗转流离,立刻冲进自己的小房间,三两下便抓了个包袱绑上胸前。
    姊姊说过,包袱要绑在前头,免得逃难时被人从后头一抓便抢走了这些年来,他一直都记得的。
    “走。”她一点头,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带着弟弟自野店后头的柴房,悄悄离去。
    柴房里有条他们姊弟俩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挖出的地道,狭窄的地道通往三里外的密林,穿过密林便是东河渡口,自那儿上船即能一路南下
    玉米这些年来每迁移到一处落脚,便会先勘察好逃生的路线,想办法为自己和弟弟留一条后路。
    这些“学问”和“本事”都是小时候跟一个老乞丐头儿学来的,一次次帮助她和小粮逃离追踪的人马。
    本想着,她和小粮这两年来,再没发觉有任何举止异常、诡秘的人在跟踪或打探他们的下落,她便想,仇人终于死心了,终于相信他们姊弟俩已被彻底斩草除根她以为,从此以后她和小粮便能在东疆安身立命,过上期盼已久的安稳日子。
    可是命运弄人,今天他们还是不得不远走他乡。
    就在玉家姊弟消失在密道中时,镇东将军府内却迎来了一个令燕青郎措手不及的消息。
    “主子,刀一传来消息了!”
    “主子,您日前交代之事,京城飞鸽已到!”
    两只飞鸽,一灰一白,两则密息几乎是同时间呈到了他手上。
    他略一思索,脸色沉肃地先取饼后者,展开那一小卷白锦布,上头禀告查明的内容却令他眉头越皱越紧,心下越发惊悸狂跳起来。
    主上:
    详查京城十六年来京兆各案,未有玉姓人氏所营饭馆致客于死案件,
    发卖玉氏姊弟为奴记录,亦查无此事。另,据密局所载,苏太医其人医术精湛,然性情古怪,曾扬言平生所见,除却御史台大夫叶慎德外,皆无一人值得深交尔。
    燕青郎神情复杂难辨,嘴唇紧紧地抿着,眸中怒气涌现。
    叶慎德,兰堂人氏,官至御史台大夫,素有铮铮铁骨清名十年前关苏白叶四氏谋逆大案者其中一人。
    原来如此。
    玉米不,是叶米骗了他,原来,她从未真正信任过他。
    他胸口一阵剧痛,黑眸中闪着不可置信的悲愤和苦涩,更多的是苍凉的刺骨心
    燕青郎涩涩然地闭上了眼,脸色惨然如纸,彷佛一瞬间被抽去了所有的力量。
    “主子?”两名悍卫一惊,担忧地低唤。
    他睁开了眼,目光已是一片澄澈冷然,面无表情地问:“刀一送来的密息呢?”
    “密息在此。”其中一名悍卫忙呈上。
    他迅速打开一看,脸上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之色。
    原来,刀一带人自京城循线追查而下,查出叶御史当年确有两名遗孤孙儿逃出,十年来足迹自新城、凤野、台州近年行迹疑似现身东疆。
    好,很好原来一直以来,他都是那个最大的傻子!
    他眼神冰冷而鋭利,忽地起身,问道:“护送玉姑娘去野店的人马回来了吗?”
    “尚未。”
    “来人”他又强抑下胸口那阵烦躁和冲动,顿了一顿,又道:“没事,都下去吧。”
    “是。”悍卫们迟疑了一下,仍是恭敬行礼退下。
    “慢!”他又唤住。
    “属下在。”悍卫忙住脚。
    “若是她回来了,立刻禀报予我。”他低声道。
    “属下遵命。”
    待悍卫离去,燕青郎盯着紧握在拳心,几乎被揉碎了的两条锦绢传书,眼神阴晴喜怒难辨。
    小米,莫负我。
    请你,别让我成为一个最可悲的大笑话
    然而,一个时辰后自野店惊慌赶回的护卫们,却毁去了他心底深处那死死抓住的最后一丝希望——
    玉氏姊弟不见了。
    “小米你怎能如此待我?”胸口剧痛翻涌起来,他勉强咽下喉头那口又腥又咸的鲜血,面色惨然地一笑。
    没有解释,没有只字词组的交代,毫不迟疑的欺骗隐瞒,生生将他的心无情践踏在泥地里。
    “小米,我燕青郎,对你而言当真连一点意义也无吗?”
    她是不是在他怀疑她的那一天起,就已计划好了要离他而去?
    他眸中升起了一丝恨意,更多的却是沉沉的失落与絶望
    不,她休想就此一走了之!
    “来人!通令下去,东疆全境戒备,捉拿玉氏姊弟!”他目光如箭,一声大吼“备马!”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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