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炎弘就就明白,什么叫做“给自己惹了一身腥”——孟潇潇叫月影以作了一首新曲子的名义,请来了华月阁的鸨母吃饭。
    这华月阁的鸨母姓胡,早年的花名儿叫做月容,如今徐娘已经不只是半老,而是全老,只剩下一张厉害的嘴,一双爱钱的眼,唯一与月相关的,也许只剩下她那沙哑的“云遮月”嗓子了。
    胡鸨母从一大早,便坐在月影的小客厅里,口若悬河,长篇大论,张家长李家短,从国家大事,聊到昨天邻居家孩子追鸡打狗,正说得开心,忽然眼前一亮,整个人忍不住便跳了起来:“哎呦!这位姑娘是谁?”
    却见孟潇潇正穿了一身月白袄裙,淡扫蛾眉,轻轻挽起青丝。一双澄澈如水的双目,婉转流波,向着鸨母盈盈一笑。面上似羞怯般,一捂面颊,扭身跑进卧室之中。
    月影被孟潇潇的娇羞之态搞得一头黑线,却还要照着剧本,干巴巴地道:“这是我远房的表亲,家中亲人没了,投靠过来几日。”
    鸨母一时惊为天人,即便无心,也被撩拨出八分,忙一把捉住月影的胳膊,急火火地道:“月影姑娘,你是明白人,我从来都不给你添麻烦。你是知道的,但如今你屋里先放着一块大金砖,怎么都不动一动?白养着也是没有用的……我自然知道你不缺银子,但这样一个好好的大姑娘放着……怎么不……”
    孟潇潇一定到鸨母上钩,在心里默默握拳起来……却不想此计大获成功,才只有一个午饭,不到一个时辰,鸨母已经是第五遍绕到这个话题,不停交织缠绕,无论月影如何岔开话题,她就是不肯罢休。
    等到胡鸨母终于说得口干舌燥,终于再也说不下去,偃旗息鼓被月影送出门去,已是太阳都快要落山了。
    月影满面笑意,轻踱脚步回到屋里,翻着白眼道:“如此一身腥,你可满意了?”
    孟潇潇缩在床上,伸出一只大拇指:“初战告捷!”
    月影却只是轻描淡写地笑着,点点头:“这只是第一天,你在这一天,她就要来一天。咱们到底打算抻到什么时候?”
    “抻到,她把我捧成神仙,顶礼膜拜为止。”孟潇潇慢慢悠悠,不紧不慢,胸有成竹地晃着头,若有一把羽毛扇,她一定要装一回诸葛亮。
    “可是,你何苦如此?”月影素来并不是多言的人,此时实在按耐不住,语音中忽然多出一些严肃来,“你若是找不到龙玥天,难道真的开门做生意?”
    “是啊。”
    孟潇潇眼皮敛下,仓促对答。
    月影却更加不解,把头一摇:“可是……舞姬也不是什么好事,莫非说,你就当真无处可去?”
    孟潇潇沉默一刻,忽然噗地一声,充满自嘲地笑出声来。
    “对,我无处可去。”
    我能去哪?
    孟潇潇何尝没有想过呢?可是,她再三思虑,确实没有一个可以去的地方。
    回娘家?别开玩笑了,那有一个搞不明白的老妖婆,一个成天惦记着把自己一掌刀劈死的妹妹,一个漠不关心的老爹;王府?那地方早已经是一块空地了;除此之外……难道跑去找老皇上,就说自己是昌顿阿洛的转世,让他给自己再封一个贵妃不成?
    孟潇潇摇摇头,把这种荒诞的想法赶紧摇晃出去。
    “我也知道,终归有这样一日,你会在我这里呆不下去。毕竟,这里并不是长久的居所。”月影说话时,总是一派安闲之态,就好像已经经历了无数世事起落,乾坤斗转一般,“虽然我不能替主人做主,但我敢说,若你真的无处可去,在这里打发日子,他必定不会赶你。你又何必,要走这一步……”
    孟潇潇想了想……很早的一次,她和龙玥天第一次吵翻,她闹着要走人时。她曾经想过,跑到市井闲杂之处,做一名小小的农妇,或者摆个摊子,叫卖些小东西,平平淡淡,度过一生。
    但是现在,她忽然觉得,那一切都很虚幻。不知道什么时候,王侯将相一声咳嗽,一切幸福都会在瞬间变成齑粉,不复存在。
    对于龙玥天那样的人,一刀可以结束一个人的性命。一个女人渺小而微弱的幸福,到底算是什么?
    是不是,真的一定要这么做?
    她又一次扪心自问。
    这是一次豪赌,自己设了局,自己踏进去。赢了得到龙玥天,输了,就赔进去自己。
    孟潇潇兀自想了许久,终于抬起头来,端端正正,望入月影担忧的双眼,认认真真地道:“月影姐姐,你若是知道他们在哪里,你就告诉我吧。”
    “你若能告诉我,我会感谢你一辈子。你若是不愿意告诉我,不管你们帮不帮我,我一定要尝试,去找到他。而这,就是我所能用的最有效,最快速的方法。你要是不乐意,哪怕现在把我轰出去,我也并无半句怨言。但是,如果你不能告诉我,龙玥天的下落,你们谁,也不能阻拦我找他。”
    月影听了一半,就知道她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沉静如水,慢慢地听到最后,然后蹙了蹙眉,叹了口气,淡淡地道:“我只知道,那日兵祸,他们都走了,那几天京城封锁的如铁桶一般,我家主人搜查得风雨不透,却仍旧没有任何消息。”
    孟潇潇垂目……心头微微转动,想了一阵,道:“好,既然炎弘找不到,我就来试试看。”
    这一日一早,胡鸨母又一次抹得花枝招展,遍身绫罗地来了。
    这已经是孟潇潇被她发现之后,在此地呆的第三个月。几乎每一天,胡鸨母都要在这里呆上整整半天,侃人生聊未来,没完没了滔滔不绝。从一开始反复地提及“潇潇真是漂亮”和“好姑娘是一块金子”,到现在每天反复地说“潇潇你胖了”和“你看我当年也是一枝花”。
    当真是,洗脑无穷尽,只要主义真。
    却是这一日,孟潇潇和月影,掂量火候已经足够,便早已商议妥当,只等着胡鸨母前来,便来问她一句话。
    “胡妈妈请坐。”月影今日沏了一壶好茶,恭恭敬敬,送至胡鸨母手上,抬了眼,并不说话,只是淡淡地望着她。
    胡鸨母是何等样的有心之人,见此情形,立刻猜到了三分,急忙跳起来道:“可是孟潇潇姑娘想通了?”
    月影沉得住气,便轻轻摇了摇头:“也是,也不是。”
    “哎呀,月影姑娘你就别卖关子!我这一身老骨头,也就你们两个累得快散架了!横竖我要孟潇潇姑娘,也并不是要卖了身子,只不过是拿来当花瓶儿摆摆。你们又是在这里住着,横竖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了,如何就这样大的不乐意呢!”
    胡鸨母一着急,好听的难听的全都倒出来。
    月影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啦:“我们等了许久,却是等待的就是你这‘花瓶儿’一句,但不知这个花瓶儿,是怎样摆着的一个花瓶啊?”
    胡鸨母闻听此言,如当真把金砖满怀抱着了一般,乐得蹦起来半空里拍了个巴掌,急火火笑道:“花瓶儿自然是摆了供起来,叫人离得远远的看一眼,也要剥一层皮,不然还能是怎么样的花瓶儿?”
    “不出局?不说话?不饮酒?却是要的高价,这样的花瓶?你也乐意?”
    胡鸨母心头肉紧,却是想了想孟潇潇那张面容,那样身段,一时死死咬住后槽牙道:“潇潇要多少价码,你便但开不妨!我老胡一开口绝不二话!”
    月影便依着商量好的计策,抿唇笑着,仍是慢慢地道:“我们孟潇潇出山,一定要听我们自己的,必须有三个条件,少了一个,你便再来跑三个月就是了。”
    胡鸨母急得只拍大腿:“我都答应定了!你就说就是!”
    月影端起一股骄矜姿态来,伸出一跟手指:“这第一个条件,是她要她的名字,在京城之内街知巷闻,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胡鸨母就立刻猛点头道:“最好最好,这也是我的心意。”
    月影把头一点,又伸出第二根手指来:“第二条是,她在这楼里的头一次亮相,要有史以来,盛况空前,绝无仅有。”
    胡鸨母在心中飞快地计算了一下成本和利润,瞬时两眼冒光,只要姑娘足够好看,本钱多大,赚的就有多大,一时她也猛点头:“自然自然,这也是人之常情!”
    月影见势头很好,就又伸出第三根手指来:“第三条是,从今日起,你可再不得来烦扰我二人了。”
    胡鸨母哈哈笑了一声,大手一挥道:“好说好说,我老胡妈妈的为人,月影姑娘你是最知道的,无利不起早,说的就是我了。你自从说了不叫我来,我何时来扰过你练琴?只从今日起,你们再要见我,就要在馆子里头咯!”
    一时老胡笑得仿佛夜里见了财神爷临门一般,满面红光地出了去。
    月影见她走远,忙一转身,翩然回至里屋,向孟潇潇问道:“如何?这样办,你可还满意?”
    孟潇潇纵然是总导演,却仍旧紧张得浑身上下,有些发抖发冷,从没想过,要做出这样的决定,但是这样的一步,还是必须要走。
    理清思路,她便抬起头,向月影轻轻颌首:“她这边谈妥了,咱们只要叫炎弘去发布消息,剩下的,就是要看我的运气。看他们是否还乐意,冒险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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