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的人,看上去像是自己,又不像自己。
    曾经自己也是锦衣华服,高绾青丝,是另一国的王妃,那时只是觉得不习惯,并没有什么抵触的感觉。不知为何,经历了这半年辛苦艰险,在荒野中流离奔走。反而觉得,这样的生活,端坐在漂亮的屋子里,不动不笑,装出一副大美人儿的样子,摆着如娃娃般好看,其实,似乎根本就不是自己。
    孟潇潇到底是谁?
    是不是当年学考古的假小子?遇到什么新鲜事,总是第一个跑在前面,比男生跑得还快,见到好看的宝贝,一定要细细看够研究明白,好奇心杀得死猫,却杀不死她。
    是不是落入此处之前,那个孟府的千金大小姐?身负沉重秘密,默默无言独自承受,摆出一副倨傲的嘴脸保护自己,用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去保护自己最爱的人,将一个重大的秘密封印在自己闺房下的暗道中。却不知道,究竟谁会去打开自己的心门,破解那沉重的密码。
    是不是灵魂穿透时空,突兀掉落在王府里的一个奇怪的丫头?同龙玥天吵架拌嘴,同甘共苦,却又不知在何时开始,牵起了一道爱恨交织的红线,把两人牢牢拴在了一起。他为了她所牺牲的,和她为了他所努力的,几乎便是一样多的。却又不能说是两情相悦,天长地久,只因为相顾凝视的目光中间,总似有一丝若隐若现的迷雾,把一切真情遮掩住,看不分明。
    抬起手来,手心中有三颗红痣。
    原本是四颗,乃是天熙遗老一点不散的神知,所留给自己的诅咒……如果圣女不能够取到四国继承人的心头血,便要每个月收尽痛彻心肺的折磨。如今,随着淼太子一泓鲜血喷溅在她手上,那第一颗红痣,已经从手上消失。
    孟潇潇的最后一个身份,却是天熙古国的圣女。亡国遗恨,留在她的血液之中,她纵然什么都不知道,却又同时,也是漩涡中心的风眼所在。这个身份的重压之下,下一步,又该如何去做?南耀国最近的大事,乃是皇位更迭无常,变换了三种花样,终于有了一位暂时可以把握乾坤的摄政王。却又并不是本国皇族之中的人,而是皇族亲属,东翔国流亡的轩王,龙玥天。
    龙玥天罢弃王位,流亡在外,尽人皆知是因为维护王妃孟潇潇,与东翔老皇发生了矛盾,又因东翔太子与他早有储位之争,龃龉多年,自然从中作梗,又罗织了谋逆之名,连早已眼盲的三皇子龙玥辰也一并陷害在其中。这才逼得他们在东翔无立锥之地。然而,另一层意思,却是众人都不知道的,却是龙玥天早就有心,意图寻找天熙古国败亡之前深埋的宝藏,得到之后,足以整备成军,统一四国。
    所以,他才会连一点反抗都不曾有,便自动自发地流亡奔逃,跑出京城来。
    却是造化弄人,当日历经劫难,在重重追兵中穿越了东翔南北,好不容易找到了夏州海岛上,天熙谶语录中的试炼洞,在洞中寻到了天熙古国的宝剑,却被一直潜伏在身边装作影卫的凌风音夺取了天熙宝剑,又将孟潇潇掳走。那凌风音,原本是西越翼王,一直藏在龙玥天身边,委身装作影卫,多年以来一向忠心能干,却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一朝反水,将龙玥天封死在了海岛的岩洞之中。
    龙玥天身手自是不凡,纵然九死一生,却还是从海盗的岩洞中逃脱出来。谁知到了海岸上才没多久,就被太子的追兵赶到,走投无路之时,在困境中投奔了自己曾经幼时的玩伴秦红菱。秦红菱从幼时就与他青梅竹马,如今自然也存着三分脉脉含情的意思,却是当真将他当做女婿藏了起来。又另外寻了一个假女婿来掩人耳目,却不想,那寻来的假女婿,便是当日正巧女扮男装的的轩王妃孟潇潇。
    孟潇潇本来不曾想过,居然有一日还能做个王妃,而且,居然还是南耀的摄政王王妃,听来,总觉得十分违和。被芷儿称呼的时候,常常要半天才能反应过来,她叫的居然是自己。
    这时南耀的摄政王府中,正值日光初上,明亮地照进巨大的窗子之中,满窗白雪一般的光,衬托着投射进屋中斑驳的影子,尽是些芭蕉、椰树、翠竹的轮廓。因着日光太强劲,却连叶子上翠绿色的光,也一并铺落在地面上。
    孟潇潇披着一袭紫色的礼服长袍,最外层半透的纱衣中间,透出一丝肌肤的质地颜色,更衬得双臂和勃颈处,一些露出来的肌肤雪白得像是糯米面团儿。那华丽的紫色衣裙上,细细绣了大片的金丝花样,又由无数绣娘的巧手,拼贴镶嵌着染成金色的贝壳碎片,使得裙摆之上,光芒四射,好似孔雀在金沙中漫步。
    她原本的一头青丝长发,按着此地的风俗,被编织成许多股极其细小的小辫子,盘绕起来,又以凤钗绾上攒金丝的宝冠,那冠上,镶嵌着大颗的紫色宝石,又有细细的珍珠点缀,在绿影日光之中,泛起一层宝光,笼罩得整个人,就入天宫中下凡的仙女一般。
    侍女细碎的脚步声,沙沙地擦过长毛的地毯,来到近前,娇滴滴轻声地禀报:“王妃娘娘,王爷命人来传唤了。”
    今日东翔有使臣带团到南耀,来祝贺龙玥天登位,又同时表明立场,势必要把边疆等种种事宜,都亮出了刀枪来,针锋相对地争夺上一回,这才是他们来的目的。
    龙玥天纵然不肯应酬,却也不可能才刚上台,就贸贸然带着南耀与东翔交战,自然也早就做好了准备。早就吩咐,若是使臣来了,要孟潇潇也同去相见,大约还是要亮明立场给老皇帝看……当日他所坚持选择的人,如今仍旧未变,所以,不要逼他,逼急了,他仍旧会同上次一样,翻脸。
    孟潇潇便伸出带着沉重宝石戒指的手,扶着芷儿站起身来。遍身珠玉琳琅,并不像是一种殊荣,反而如重重的石头一般,压在她身上的每一寸。每走一步,每一次呼吸,那些重量都如影随形。她往日做王妃,并不曾感到这样痛苦沉重的不自由,此时,却都化作实际的重量,一分一寸,叫她刻骨铭心,这是权力的重量,摧眉折腰,扑杀生灵。
    走过长长的走廊,终于快要来到会见使臣的宴会大厅。远远地,陌生而好听的歌舞音乐,如烟雾般笼罩飘渺;混杂着杂乱的谈笑声,舞女脚上金铃的醒目叮铃,还有食物和熏香的味道,一齐馥郁地在空气中弥漫四溢,像是那屋中的空间,已经再也盛装不下更多的富贵了。
    侍女侍从通报过,孟潇潇几乎脚步不停,便走进了那座大厅之中。一眼望见坐在正座,高高在上的人,也是一身金花紫袍,头上金冠熠熠生辉,衬托出他卓然不群的面孔,还有一双几乎是夺下了星光辉映的双目,砰然之间,才发现,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样高居于众人之上,被人顶礼膜拜。
    孟潇潇心中忽然闪过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如果龙玥天无法一统四国,也没有这样的运气执掌南耀,那么,他将不得不屈居苟活于荒野之中,作为一个农夫度过一生,那将是怎样的一种暴殄天物。
    “潇潇,既然来了,就快入座,在那里愣着做什么?”
    他向她伸出手,唇角含着细微的笑意,旁人都看不分明,她却一眼就能分辨,说话的时候声气柔和,别人也许只听到威严,她却听到切切贴心的关怀。
    一个人从旁起身,向孟潇潇行礼道:“东翔使臣,见过摄政王妃!”
    那人是个清瘦的中年男人,身穿一身翠绿的东翔服饰,面色洁白,留着两撇小胡子,看得出并不是夏州本地的东翔人。见到孟潇潇的目光,彬彬有礼,不卑不亢,看不出什么忌讳和畏惧。看来似乎是在孟潇潇的魔女乌龙之后,才当了官,所以并不知道这位王妃的着名黑历史。
    孟潇潇这样倒也自在,便端出一副柔弱佳人的架势,由芷儿扶着款款落座。却才坐下,龙玥天便笑着叫人端了几道菜送到眼前,又指着一道一道地讲解,放了什么材料,如何烹调,从头到尾事无巨细,直说得孟潇潇有些发毛,莫名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不知缘由,不敢冒然打断。
    只是龙玥天原本是沉默寡言的人,一时忽然滔滔不绝,又从哪里找得出那么多话来讲?搜肠刮肚,终究有言辞说尽的时候,于是最后龙玥天举着筷子比划了半天,还是只能挤出最后一个词:“你你你……你……尝尝。”
    话尾便陡然空落落地,突兀地停下来。
    孟潇潇扯出笑容,才刚伸出筷子,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动作。
    那中年使臣一副笑嘻嘻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拱手笑问:“请问摄政王,我国万岁所赠的侧妃,不知何日可以送来?观天所已经选出了三个吉日,就请您点选一个合意的吧?”
    啥?万岁所赠的侧妃?
    孟潇潇的耳朵激灵一下便立了起来,啥意思?东翔国的万岁送了个女人来?怪不得啊!怪不得龙玥天玩命地扯开话题!原来是有做贼心虚的事情!
    孟潇潇目光一斜,便凶狠地盯住了龙玥天,目光若是有实体,此时已经有无数烧得滚烫的小针,在龙玥天身上浑身上下地刺个没完!
    龙玥天倒真的似乎被那小针扎到了,一时如坐针毡地扭了扭身子,一张脸如同铁板一般,说话也带着三分震怒:“方才不是说了,我已有王妃,此事不必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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