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教训的是,小女知错了。”
    金娘没读过什么书,见识也短浅。
    她只知道将作少府的织工年纪都不小了,一旦被裁撤,立时失去了安身立命的生计。
    可陈庆搬出江山社稷和天下大义来,登时不敢还嘴。
    “你放心,起码数十年甚至上百年之间,还无须杞人忧天。”
    “机器取代人手早着呢,田师兄的想法是好的,不过当下根本实现不了。”
    陈庆猜出了她的心思,温言安抚道。
    华夏在元末宋初出现了水力纺车,尔后不断更新改进。
    明、清时,大型织坊遍布江南,技术和规模己经相当成熟,成为了朝廷重要的税源。
    就连纺织业极为发达的英国在华夏都铩羽而归。
    蒸汽机的出现,仅仅解除了水源的限制,与水力机械相比并没有压倒性的优势。
    英国的布运到华夏之后,价格上并无优势。
    工业产品卖不出去,才有了之后的鸦片战争。
    “田师兄造的纺织机器,走的是便宜、量大的路子。”
    “而你们……今后要多花心思,研究新花式、新工艺。”
    “只要做出好东西来,达官显贵喜欢,一匹布抵工坊运转十天半个月也不成问题。”
    金娘的心情轻松了不少,轻轻点了点头。
    陈庆站起身来:“既然机器做好了,赶紧派人去内史腾府上通传一声。”
    “上回他还说本侯花了他几十万贯,一根毛都没看到。”
    “田师兄,之前你废弃的机器没扔吧?”
    “拉出来让他好好瞧瞧,钱到底花到哪儿了,是不是打了水漂。”
    田舟颔首行礼:“下官这就去安排。”
    三人一同出了厅房,夕阳己然西斜。
    “金娘,自古以来男耕女织。”
    “女人织出来的布料不仅能拿来自己穿,还能去集市上变卖了换些柴米油盐。”
    “你是怕机器的出现,让女人失去了活路对吧?”
    等只剩下他们两个的时候,陈庆停住脚步问道。
    金娘犹豫了下,轻声应诺。
    当初父亲早逝,他们一家人被赶出咸阳。
    全靠着她每天一丝一线的纺织丝绸,才能给父亲看病抓药,养活家中幼弟。
    故此田舟的机器运行起来,她打心眼里感到害怕和抵触。
    “谁说一定要男主外,女主内的?”
    “谁又规定一定要男耕女织的?”
    “别的地方本侯管不着,反正在内务府,无论男女老少,不分出身贵贱,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劣者汰。”
    “你不就当上了右织丞吗?”
    “房夫人精于烧制瓷器,如今手底下也领着数百人干活,哪个不服服帖帖的?”
    “就算是在本侯家中,也一向是诗曼当家做主。”
    陈庆笑着说:“大秦如今最缺的就是人手,等织布无利可图,妇人总会找到别的谋生之道。”
    “哪怕多开垦些土地,养些家禽牲畜,于一家一户来说都是极大的进益。”
    金娘没想到自己情绪低落,居然会被安慰这么久。
    她不好意思地说:“多谢侯爷挂怀,小女子己经想通了。”
    陈庆严肃地提醒道:“往后自称下官,朝廷的俸禄可不是白领的。”
    金娘羞红了脸:“下官遵命。”
    两人出了北坂宫,田舟匆匆忙忙追了出来。
    金娘瞟了对方一眼,跟在陈庆身后。
    “你……与我同坐吧。”
    陈庆冲着田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这么久了,你就一点没察觉出金娘为何闷闷不乐?
    共事没多少天,搞得如此不受人待见。
    但凡把研究机械的劲头挪出百分之一来研究女人的心思,也不至于老大不小了娶个婢女呀!
    田舟尴尬地别过头去,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双车并排而行。
    金娘坐在陈庆的旁边,保持了两个巴掌宽的安全距离,身体略微保持着向外倾斜的姿态。
    “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
    “本侯会吃人吗?”
    陈庆不满地问道。
    “并非如此。”
    “小……下官只怕招来风言风语,届时身单力薄,吃罪不起。”
    金娘垂着头回答。
    陈庆忍俊不禁:“你还怕我夫人打你呀?”
    “放心吧,她那点本事,也就在家里冲我耍横。”
    “遇到什么大事,还是哭哭啼啼跑回家找我做主。”
    “你还别说……诗曼待女子一向不薄。”
    “我家矿上每逢农闲时都大量招募人手,一开始定的男工每天八个钱,妇人每天六个钱。”
    “可有一回诗曼去巡查的时候,发现一名壮妇非常了得。”
    “男人推三百斤的车子,她也推三百斤。”
    “男人一天推十趟,她也推十趟。”
    “可因为是女子的缘故,每日只得七个钱。”
    “诗曼得知后大为不满,训斥了管事一通,从此改为按车计钱。”
    “那名壮妇也铆足了力气,一日竟能赚十二钱,比许多身体单薄的男丁赚得都多。”
    金娘听得大为振奋:“巾帼不让须眉,好女子当如是也!”
    “公主殿下秉公任首,也当为我等楷模!”
    “侯爷,将来此事定会奉为佳话,千古流传。”
    陈庆嗤笑一声:“算了吧,别骂我们夫妻就算不错了。”
    金娘诧异地问:“为何要骂?”
    “嘿嘿。”
    陈庆歪着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因为我们夫妇两个真的让女人下矿。”
    ???
    金娘疑惑不解。
    下矿有什么问题吗?
    都是凭劳力赚钱,男女又有何分别?
    “侯爷是否在跟下官说笑?”
    “昔年战乱时,男子皆征为兵丁,保卫家国。女子也要发派前线,运输辎重。”
    “战事危急时,还会抽调女丁驻守城头。”
    “外敌杀来了,妇孺也一样拿起兵器奋力厮杀。”
    “下矿虽苦,怎么也抵不过上阵厮杀吧?”
    “有何诟病之处?”
    陈庆苦笑两声:“你说的都对,女人能顶半边天嘛。”
    “是本侯的错……”
    “金娘,等纺织作坊建起来,你挑些胆大泼辣,又心细能干的织工,让她们学着操使机器。”
    “若是能明悉原理,将其修缮改进,那更好不过了。”
    他认真地说:“这些活计并不需要多大的力气,男人能干的,女人也可以。”
    金娘郑重地点头:“包在下官身上。”
    陈庆心中五味杂陈。
    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
    我夫人算是华夏第一个推动男女同工同酬的人物了吧?
    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和教员一样,功绩被淹没于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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