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咸兴城。
    夜幕下的码头火光点点,人影重重。
    先前炮击过的地方被重新平整,七零八落的尸首全都集中起来火烧后掩埋。
    一块布帛围起来的空地上,挂满了摇曳不停的油灯。
    低声痛呼着的病人用担架抬了进来,飞快地去除掉衣裤。
    英布浑身裹得像木乃伊一样,小心翼翼地凑近些许。
    扑面而来的臭气闻之欲呕,病患身上一块块溃烂的皮肤更是触目惊心。
    “快烂没了,割掉吧。”
    英布摆摆手,叹息一声退了回去。
    手执锋利断刃的执行者面无表情地准备好烈酒、金疮药、沸水煮过的麻布。
    “大哥,我不割呀!”
    “你还不如让我死了!”
    “杀了我吧!”
    病患眼见大难临头,发出声嘶力竭地惨叫。
    他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目光寻索着找寻逃生的通道。
    结果同伴们站得反而更近,犹如人墙般挤得密不透风。
    “你特娘的!”
    英布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火,上去抬腿踹翻了对方。
    “早知道命要紧,会有今日之祸?”
    “割了好歹还有命在,再不割三两日内必死无疑!”
    病患艰难地支起上半身:“大哥,割掉我那事物,以后我就不是男人啦!”
    “以后还让我怎么做人!”
    他悲痛欲绝,伏地嚎啕大哭。
    周围的同伴纷纷露出不忍之色,悔恨与绝望在心中翻江倒海。
    两艘巨舟从纳斯卡城离开后,往南继续行驶了七天,突然遇到一场可怕的风暴。
    再加上船员登岸寻找水源和补给时,十余人在潮湿闷热的雨林中患上了瘴热。
    内外交困中,思乡之情不可抑制地爆发。
    英布察觉到这股势头无法遏制后,不得不找韩信商量提前返航。
    经过几番斟酌后,韩信终于下了决心。
    反正他们想要的东西绝大多数都找到了,其中一艘巨舟也到了濒临损毁的边缘,再硬撑下去反而不美。
    随着他一声令下,漂泊在外一年有余的船队兴高采烈,踏上了返程的归途。
    刚开始的时候,每个人都士气高昂。
    他们闲暇时的话题永远是在讨论自己即将获得的封赏——爵位、土地、钱财、仆婢、娇妻美人。
    半个月后。
    灾难突如其来的发生。
    有船员禀报,与他们同舱的两个病患很不对劲。
    一首卧床不起,天天喝药针灸,病情反而越来越严重。
    从最开始偶尔有皮肤发痒溃烂,到最后全身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
    昨天夜里,其中一人竟然挠下了块拇指大小的溃皮下来,把同舱的船员吓得不轻。
    最重要的是,随着相处时间日久,慢慢也有人出现了轻度的症状。
    英布得知后不敢怠慢,立刻告知了韩信。
    随后二人一起前往探查,将两名病患剥光了仔细检查。
    惊悚的一幕发生了。
    有个人被抬着下床的时候,船只在风浪中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病患的身体中段重重地撞在床头的栏杆上。
    啪叽一声。
    他胯间居然掉下一坨臭不可闻的烂肉。
    韩信当时脑子完全懵了,瞬间回忆起叔叔描述过的有关梅毒的症状。
    “分批召集所有船员!”
    “检查每个人的身体!”
    “封锁船舱,准备石灰水!”
    虽然他竭尽所能地控制疫病的扩散,但船上的空间实在太小了。
    航行的路途极为漫长,人手比起出发时又大不如前。
    一个又一个船员在不知不觉中倒下,整个船队陷入了空前的恐慌之中。
    到最后,韩信不得不将所有病患转移到受损的巨舟上,与身体健康的船员隔离开来。
    在一场风暴中,载满梅毒病人的巨舟与主船队失联,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
    没有一个人提议去寻找他们。
    从上到下全部沉默无声。
    船队在诡异寂静的气氛中,继续朝着来时的航线进发。
    “啊——”
    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夜空。
    韩信的手微微抖了下,差点将勺子中的溶液打翻。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己经发呆了很久。
    “叔叔配置的时候,我闻到一股醋酸味。”
    “把木炭冲一遍,然后……”
    韩信绞尽脑汁,回忆着当时碗里液体的性状。
    杀猪般的惨嚎一声接一声。
    他面无表情,双手稳定的进行眼花缭乱地操作。
    百密总有一疏。
    巨舟出发前,陈庆配给了不少青霉素。
    可是因为密封不过关,等他想用的时候才发现基本上己经变质失效了,无法发挥任何药力。
    解决当前危局的唯一办法,就是重新制作出青霉素!
    “韩小哥,该割的都割完了!”
    “我那兄弟又多了个十几个没卵子的!”
    英布满腹幽怨地走进简陋的木板房中,拎起陶壶就咕咚咕咚喝干了茶水。
    “你倒是说句话呀!”
    “再做不出你的神药来,某家干脆也去了势,与兄弟们一起进宫当太监去!”
    英布大声喝道。
    韩信头也不回,平静地说:“你想太多了。”
    “我上回见你时,你的胳膊上己经出现了枣核大的溃烂。”
    “最多一个月,毒性深入骨髓,无药可医。”
    “咱们无论走水路还是陆路,一个月内绝无可能抵达咸阳。”
    “所以你当不成太监。”
    英布怒不可遏,扬手把陶壶摔得粉碎。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某家干脆死了算逑!”
    “姥姥的!老天爷着实欺人太甚!”
    “去的时候一帆风顺,回来的时候就出了这等惨祸。”
    韩信一边进行配置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是你兄弟惹出的祸端,你冲我吼什么?”
    英布猛点头:“对!”
    “特娘的早知道某家非得把那惹祸精给千刀万剐了不可!”
    “为了两片烂肉,害了全船的兄弟!”
    韩信把调制好的样品放在一边,擦了擦手。
    “别在我这里骂娘了。”
    “命人准备石灰水,把全船清洗一遍,务必不能遗漏任何角落。”
    “咱们能获得登岸休整的机会着实不易,快去安排吧。”
    英布张嘴又骂:“虎落平阳被犬欺,连朝鲜人都敢冲咱们叫唤两声。”
    “让他们腾出码头来,是为了他们好。”
    “狗娘养的不领情,还想拿了咱们的人。”
    “你就不该管,让他们尽管把人拿去。”
    “我看城中疫病泛滥的时候,他们找谁哭去。”
    韩信叹息一声:“最多三天,我做不出合格的青霉素,咱们就继续启程。”
    “最后能活多少人,全凭天意。”
    英布的身体怔了一下,色厉内荏地说:“反正死的不是某家!”
    “算命的说过,某家这辈子能封侯呢!”
    “船都到了朝鲜,我跳进海里游也游回大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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