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州首批掘金房地产的老板,在新西兰奥克兰拥有占地20亩的庄园,其中别墅,每一扇窗外,都是绿树花鸟的风景画。她是新西兰州商会名誉会长,创业至今20年,换来了令人炫目的财富与衔。她本可置于海外豪宅,惬意地修剪玫瑰,感受鸟儿从顶欢快掠过;也可去她位于马尔堡区的那片75公顷葡萄园,摘几串业已熟的果实,自酿一杯有机葡萄酒。
    多少人羡慕嫉妒恨的生活,她偏不要,自寻其苦,到尚在重建中的嘉兴普光禅寺,蜗居在一间8平方米、只容得下一张铁丝和一张桌的陋室。门外,是僧人课的佛堂,每凌晨4点,诵经声准时响起,她的作息,也同那些诵经者别无二致。
    何必为难自己?即便最艰苦的创期,安倪也不曾有如此寡淡的生活。
    又何止是她?在“盛产”富人的苏浙沪一带,愈来愈多老板、企业家们,纷纷遁入寺庙,或“短期出家”或衷于当义工,给和尚师父们打打下手、化化缘。
    他们多是有复杂经历的人,商海起伏伴随心海沉浮。这些红尘中的禅修,是为洗脱?寄托?还是附庸风雅?
    清修生活
    何大桐,海某企业战略咨询公司法人,他刚结束在五台山碧山寺为期4天的禅修。
    凌晨3点半,茫茫群山还隐于如墨中,鸟儿也未醒,碧山寺的朝钟准时敲响。寮房中,何大桐简单洗漱后,着海青,跟随法师、和尚和其他短期清修者走向大雄宝殿。长长的队伍蜿蜒前行,除细碎的脚步声外,再无半点声响。
    排列站定后,由法师领诵,在有节律的木鱼声中,读经早课开始了。相比对经文略有开悟的何大桐,不少学者不明其意,只能简单照念,但有女企业家在念到佛号时,声有哽咽。
    5点左右,众人一边念诵,一边依次走向6个大殿,并向殿内佛像挨个行磕拜。这个枯燥但严格的仪式耗时约1小时。何大桐知道,这是重要的“行为修”无数次重复但始终令人保持敬畏感和谦恭心的姿势,是为消除业障,改善待人接物。
    下殿时已6点。此时天刚蒙蒙亮,连绵群山被薄薄晨雾和各寺庙升起的炊烟环绕,早斋即将开始。斋前,所有人须合掌默诵感恩经,随后由和尚派饭。每个人应根据自己的食量来要求,饭菜必须吃精光,容不得半点费。出于平素惯,部分居士、信众会多要些饭菜,结果吃剩了。和尚收碗时,会当面一声不响地、以极其坦然的表,将余下饭菜悉数吃下,菜汁舔尽,令未食完者羞愧难当。
    斋饭时,无人接耳,碗与筷碰撞的声响也被降到最低。起,有人如常般用巴吸起面条,发出长长的“唆”声,或在咀嚼时“吧嗒吧嗒”这些声响在偌大宁静的斋堂中显得突兀刺耳。他们立感难堪,即刻消声。也有人暗中观察着和尚们的淡定与整洁,自觉收拾起自己洒落的饭粒菜渣。20分钟后,用斋完毕,排队离开,秩序依旧井然。
    随后是劳作。可打扫寺院、打、洗菜,也可整理经文,或准备法事用的信物、串珠等。
    8点一到,众人集体盘而坐,由法师授佛法理论。有老板十分钟后便如坐针毡,因为他那个被鱼酒娇惯出的大肚正被双脚顶着。
    下午,午休半小时至1小时后,即进入打坐环节。对于这项修行法门,许多尝试者言“无比愉悦”
    打坐时不能说话,须远离手机,在蒲团静坐,法师会指引你心志专一,进入冥想状态。起,要消除杂念何等困难,一闭目,芜绪不听大脑使唤鱼贯而入。法师常会建议两种方法,一是数呼吸,二是凝视佛像。其实,这两种方法多是入门者的暂时为之。何大桐目前所能达到的最好绩,仿佛坐了1刻钟,其实坐了1小时。但他所遇到的高手中,有自认为坐了1小时,其实已从午坐到了黄昏。
    渐渐地,他悟出打坐的好:心安静下来,事物的本质似乎更易一击即中。
    打坐后是暮斋,随后晚课,往往是法师召集众弟子在课堂里开示、解惑。堂内,烛光摇曳;俗世喧嚣,仿佛真的被挡在了门外、庙外、山外。
    企业家的“结石”
    这些“短期出家”老板,他们的禅修多非一时兴起。
    在别人眼中,他们坐拥名利,但风光背面,是少有人知的疼痛。
    疼痛,或因“原罪”而难以启齿,或碍于尊严假装坚强,或因无人能懂和无可诉,最终落定、匿于内心不易发觉,经年累月,变为精神中的“结石”
    但总要有某种力量和出,将“结石”震碎、排出。
    这多半是他们亲近佛门的动因。
    一部分人,想“赎罪”要摆脱不安。
    海女企业家放,在大柏树开过车行,现专职化妆品生产和美容解决方案。生意巅阶段,竟是她最苦楚时。因为心都垮了,走十步路便喘,层楼得由先生背着“每数着钞票泪流满面”因为“穷得只剩下钱了”
    心结跟她当年风生起的二手车买卖有关。但凡旧车到她手,便送去修理厂,修毕即转手,赚取差价。她坦言,做生意,往往要修练胆魄和硬心肠,可她偏是感女人,一边收人钱财,一边替人顾虑“因为既为二手车,总有不大不小的毛病,不是发动机,就是刹车片。我对修车毕竟外行,又强迫症般怕人家没修好”
    但面对客户时,她对车子的履历含糊其辞,心不一并且强装出一副“你完全不用担心”的表。客户多是无知无畏,满意地提车而去,她却因担惊受怕而失眠抑郁。尽管,那些在脑海中盘亘过无数次的“万一”在她数年前告别老本行时也未事实。
    在云南多地开矿的台州人刘志也有不安。自去年起,他陆续将文山、石屏几矿山卖给了市公司。他说,山有多高,就有多高,但开矿需要打山,山体中的就此断了脉络,也容易造塌陷与泥石流。对于从业中的险他并不愿多谈,只复强调自己“即将洗手不干”
    是的,揭开过去需要莫大勇。一位不愿见记者的浙江老板最后由其好友转述了他的故事。他从欧洲原装进葡萄酒,随后通过勾兑和添加素,1瓶原装酒被分装6瓶,3年净赚了5000万元。他时时被负罪感折磨,终有一天下决心只卖真酒。然而,部分老客户的味蕾对勾兑酒早已产生依赖,言辞强烈斥他“卖假酒”要求他换回原来的酒。
    他连改正的机会都没有。
    另一部分人,心向佛门是因为疲累。
    企业家陈营,从事保健品、房地产和资本管理。他需要高频率地“孝敬”至关重要的客户和渠道商,恪守也践行着行业内各种“潜规则”陪酒陪唱时,他绝对不让客人觉察出他的厌恶,他必须让对方感觉彼此臭相投“内心将对方恨得牙,但表面却伪装得比客人还投入、更积极”
    作为州人,他被家乡几乎人人经商的大环境推着,随逐流,奢谈个人选择。创业的钱,都是亲戚朋友凑起来的“他们对你投注重望,你必须对他们负责。代价就是承受有违自己喜好的事,咽下无数疼痛。假若无法承受,你便是个‘逃跑主义者’”
    嘉兴女老板王心林告诉记者,一些企业规模之后,企业家往往会困惑于治企无方,愁苦于牵牛式管理“就是你在前拼命拉车,后面员工毫无动力。冷不防,一名高管又突然走人,你刹那间傻眼没辙。正应了那句话,‘想折磨一个人,让他当老板去’”
    还有一部分人,是由于遭遇了多番打击。
    何大桐46岁的人生已“四起四落”1987年大学毕业后,他在广东某地创办衣出企业,跟随彼时不良风,做了些违家税法之事,受到惩治。
    此后,他开始高级打工者生涯,先后在京沪参与两家海外著名百货集团进入中大陆,6年高管,圈内颇有名望,但因“办公室政治”决然离职。
    随即单干,做部分品牌的区域代理,刚起蓬,1998年亚洲金融风来袭,当高管时的几百万元积蓄全搭进了债务,他又得从零开始。
    1999年,英超、意甲已进入中,内足球超级联赛也引人眼球,6岁就进入足球体校的何大桐遂创办足球网站,解读球队阵容、技术阵列,进行胜率分析。他靠网站会员制和广告作为收入来源,尽管未参与博,但他在每场球开始之前发布的研究报告,却被好之人作为重要参考。他被一部分人烈崇拜,同时被另一部分惊骇。最严重时,搏采公司打来恐吓电话,逼迫这位“章鱼帝”收声,并用尽法子让他声名扫地
    落魄时,他在百货集团的员工食堂里排队买饭,而当年他自己做企业时是何等光鲜,在广东最早的五星级酒店中设有常包房;落魄时,他注视着一辆百万元的奔驰车从眼前驶过,这不是他世纪90年代就拥有过的车型吗?而当时,他正挤在投币1元钱没有空调的公车内。强烈的心理落差,让曾经居高的他无比煎熬。
    借禅修疗愈心灵?
    无论赎罪、疲惫还是挫折,都是心灵穷苦之人的叹息。
    记者所采访的这些老板们,几乎都有多次“短期出家”的经历,或是寻到一寺庙,找块石一坐一整天,看着人家拜忏,在别人的故事中流自己的泪。
    他们说,只是想借助禅修实现心理疗愈。禅修或许不能卸下烦恼本,但希望能习得面对烦恼的心态与智慧。
    陈营在杭州灵隐寺和嘉兴香海禅寺经历过几次修行后,多年来心心念念“与2亿元失之臂”一事终于释然。
    他所经营的保健品公司曾是业内翘楚,但家一场对保健食品行业的整顿,使他的公司备受打击,此前已谈妥的被某市公司权加现金至少2亿元的并购不了了之。
    陈营拿这事向多位法师求解,法师都说他“执念过重”因为挫折与望有关。问师傅怎么改变?回答竟简单得惊人:有些事不去拿起,就无需劳神想该怎么放下。
    在后来的打坐和翻阅大量经书后,他渐渐认为自己觉悟了——往深想,即便拥有过的财富,也终究带不走,人从生至死,一辈子对你须臾不离的唯有一样,呼吸。因此,凡阶段陪伴你的东西,必逝,也不得不舍弃。
    何大桐也是在禅修中完自我心理改造的。法师开示时问他,如何能有米吃?他答,先得秧。法师又问,怎么秧?他答,90度向前弯腰,一边秧,同时脚往后退。法师道,如此才有米吃,其他诸事不也一样道理?
    大概,清净的寺庙真能拂去一些人心灵的尘垢。何大桐开始思人生起落,做企业时,他并未完全守法,其实是对正道缺乏敬畏心,故有因果;做高管时,他的团队以“敢死队”著称,为抢开业时间,他号召员工4天不睡觉,百货商场内1万多平方米面积,货品全部架。他是进派,令员工表面“崇拜屈服”但其实他早就不得人心了。
    如今,他在海开始第五次启航。他所开设的企业战略咨询公司认真税,即便合理避税都不想尝试。他也变得特别乐于倾听员工的不同想法。过去当高管时“哪个部门经理敢顶撞我,我就孤立他,不重用他”而今自己再次当老板,谁发表异见,就给予谁施展才华的机会。
    他的客户中不乏世界500强企业,他现在所出入的场所依然最高端,往来多名流。但他出门无自备车,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帆布包。他不再那样关注外在的东西了。
    “财布施”流行?
    “一段焦躁后,便迫不及待要去寺庙里静一静,净一净”嘉兴女老板王心林发在微信的这段话,折射出了她的精神依赖。
    这种精神依赖也表现为各种“财布施”:以各种方式资助寺庙,的确在企业家群体中流行起来。
    嘉善大云寺,始建于唐朝兴盛于宋朝,12年前,大云寺开始原址重建。大云寺监院释心明向记者透露,目前其皈依弟子50余人,其中包括了浙江、深圳等地部分市公司和民企巨的掌门人,他们对于大云寺的贡献多在于“财布施”、包括造殿、建塔等。如今,大云寺内天王殿、大雄宝殿、观音殿、财神殿、厢房等已建,念佛堂和居士楼也刚刚修缮完毕,得以在今年6月吸引信众前来共修,分别设立有7天、15天、21天、30天、60天暂住和常住,食宿皆免。这当中,企业家的布施当然功不可没。
    始建于公元936年的嘉兴普光禅寺,于去年9月恢复重建,其中就有州女企业家安倪的助力。安倪告诉记者,1993年她下海那年,父亲过世,做女儿的为父亲在闽东名刹福鼎资寺做了法会,由此结缘了当年才26岁、如今的资寺住持贤志法师。“当年,他的抱负就令我惊讶,他说想把老人养起来。”20年后,贤志法师果然实现了自己的承诺,已将60余位孤老或病残老人接到资寺,建起了弥陀村,这是内较早开始考虑养老问题的寺庙。去年10月,安倪和女儿去资寺禅修时得知,嘉兴南湖区余新镇政府面向社会公开招募普光禅寺重建方案,江苏、海、浙江、福建多家寺庙前来竞标,资寺的“人间佛教”理念最终胜出,并经宗教部门批准,特邀资寺住持贤志法师担任普光禅寺住持。安倪承诺,帮助贤志法师重建普光禅寺。
    她很快就忙开了,几乎每个季度她都要在大城市举办义活动,义所得全部用于普光寺重建。在海,她集结了60名义工。这几天,她忙着飞到新加坡和新西兰,在当地报纸登广告,要在当地华人中招募到更多可为普光寺重建助力的义工。
    本月,普光禅寺大雄宝殿就要梁,紧接着,应许多义工和居士诉求,安倪将建居士楼供静坐、诵经和流。有人建议,居士楼每间房应按高标准内装,每间房由企业家出资50万元以,便可在房间牌匾留下其居士之名。对此,安倪并不否认“有些人确出于公益心,有些人则是为附庸风雅,将居士衔当装饰品”
    佛商是个新的“圈”
    那些因“禅”投缘的居士、义工们,也渐一个“圈”有人称之为“佛商”
    自从为嘉兴几座寺庙的义工后,王心林便开始脱离过去那个人脉圈,转投“佛商圈”
    王心林坦言:“过去那个人脉圈太势利,今天我帮你,目的就在于明天你要帮我。”王心林现在经营着一家茶室和瑜伽馆,她告诉记者:“今年经法师引荐,一位义乌老板来我的茶室,他主动说起,他有一些名贵的字画和石,可以放在我的茶室免费展示。先不谈他是要通过我这个茶室平台展示和售卖后如何分,至少他这些名贵东西放在我这儿,是帮我吸引人,而且不占用流动资金。说穿了,正是法师这么个‘担保人’,帮我撬动了这些资源。”
    记者采访一位“圈”内老板,前一句话还在说看淡,接到下属电话,他即告“这个单子,无论用什么方法,务必拿下”
    在一个“佛商”聚会饭局,前半段大家还都在高谈阔论“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后半段,有人忍不住拿出自己企业的产品目录,依次分发。
    红尘中的禅修,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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