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日记的习惯是小学的一位语文教师培养的。
    她那时大概二十七、八岁,苍白的脸上布满暗斑,上齿一颗逼翘的虎牙,是面部最显著的标志。她大概一直有意识地遮蔽这个缺向,所以说话的时候,总是极力地抿着嘴,间或还用舌头舔舔上唇,因为顾忌多,所以她很少笑,因此,总让人感到她的眉间有一股凛然的肃气。有时遇着好笑的事,或者出于礼貌非得要笑的时候,她便先训练有素地用上唇护蔽那颗虎牙,再从嘴角僵硬地挤出一丝笑意,这种表情似笑似哭,有点滑稽,而且上唇防左失右,顾此失彼,看起来嘴竟有些歪。所以每当我和她对面说话,心里总嘀咕着别惹她笑。
    她刚刚结了婚,丈夫是现役军人,还在部队里。她是家中的老么,没有房子,仍和她父母住,她的家,临街有两间东西向的门面,门市向里沿伸有三间房,最东面紧邻着后街小河的那间,是她的屋子,单独开了一扇南向的门,门口有两株碗口粗的楝树,中间两间屋子是她哥嫂住的,出入须进过门面,没有单独开门,房间里只有南向的墙壁上开一扇小窗,少有阳光,白天也总是黑魆魆的,她父亲那时刚退休,高挑身材,面庞清矍、白皙,据说他家三代单传,赶巧在他退休的当口,儿子又让他抱上了孙子,他含饴弄孙,喜不自胜,每天日常功课就是抱孙子,看报纸。
    我们语文教师的肚子是在半年后渐渐腆起的。在我们八九岁孩童的眼里,老师的变化是非常奇怪的,她先是坐立不安,继而无端发火、训斥人,然后每天都让人觉得她在发胖,她开始物色人选,替她管理班务。我那时是班长,她很信任我,放手让我管人,我那时小,有些“人来疯”得了鸡毛当令箭,站在讲台上,比她还严厉,班上有一个老师的小孩不服管教,我硬是不信邪,大冬天的早晨,揪住那小子冻得紫黑、溃烂的耳朵,把他扯到当风口的走廊里去。不出一刻钟,走廊里便响起如雷的吼声,接着就是撕裂心肺的哭喊声,原来我刚才没注意,把那小子冻耳朵给撕开了一个大口。
    这还了得!他当老师的老娘挡在我的班门口,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没教养,这母老虎在学校是没人敢碰的,据说有一次和校长为琐事争执起来,她一抬脚“一不小心”(她自己后来检讨时,一口咬定的)踹到校长的裆部,害得校长“肚子疼”了好多天。我们语文老师把责任都承揽到她身上,还掏钱给那小子瞧耳朵,那小子的妈看在语文老师的面子上,竟把事给息了,没和我理论。
    大概到了阴历四、五月份,语文老师的肚子已经大的出奇了,她每天挺胸括肚,人很吃力地挪腾着步子,踱到讲台上为我们讲课,她开始每天放学都让我和其它几个班干部到她的住处,我们坐在分窗下的楝树荫里,天已经很热了,我穿着白衬衫还不住地淌汗,楝树很细小的紫花瓣无声地落在我们的身上,语文老师从屋里拿出水果让我们吃,接着就布置我们各自的任务。
    语文老师的体力越来越差了,学校人手紧,没有替换的老师。她开始让我替她开班会,有时甚至让我照着备课大纲替她照本宣科,我记得我讲的那一课是“晏子使楚”我先是照着书读,她在底下很认真地听,后来,我来了兴致,即兴讲了关于晏子的两三个故事,这些都是我在小人书上看到的,她很惊异,认为我课讲得很生动,于是便在她的同事中极力地夸我,我为此也变得很自负,以至后来她回家生小孩时,学校再派语文老师代课时,我总是对其横挑鼻子竖挑眼,惹得他很不高兴,终于在随后的期中测试中抱复我一下,在考场上,他说我让别人看,时间才下来一半,他就收了我的卷,害得我在小学五年中,唯独那学期没有得到“三好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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