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得没有尽头的夜,葬月没有睡。
    她睡不着,她把烬天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听着他的呼吸由均匀而变得急促,他纤长的手指痛苦的撕扯着自己的发丝,脸上满是无助的脆弱。
    他一遍又一遍的呢喃着:“住口!住口!”然后大叫一声醒来。
    葬月抱着他,在这无尽的黑夜中,他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紧紧抱住葬月,一遍又一遍地叫着:“葬月,葬月”
    烬天,一直以来,你都追求着权力,演绎一个完美无缺的圣职者,但是如果那份完美能有一点点的残缺,也许我就可以找到那个缺口,把玫瑰一直铺到你心坎深处
    烬天紧紧地抱着葬月,或许在葬月身边,他才能感到一丝安宁。
    烬天在睡梦中转了个身,葬月将他的头扶住,生怕他从自己的腿上滚下去。她略一迟疑,还是伸手摘掉烬天的面具,好让他睡得舒服点。
    月亮越升越高,银白色的月光从巨大的落地窗照射进来,使烬天的脸孔看上去像被划分成两半,一半是面光的,一半是背光的。
    光的背面是影,光线越强,影子就越黑。
    要不是脸上感觉到微微的凉意,烬天也不会醒,因为在葬月面前,他完全放松也野兽投的直觉和警惕。
    他只是微微睁开眼睛看着葬月。
    “对不起,我太累,不小心就睡着了,把-的腿都枕麻了吧?”烬天摸着自己的脸说。发现自己的面具被拿掉,他似乎并不介意。
    “不,没有,睡得好吗?”
    “还好,谢谢--,一晚上都没睡吗?”
    “嗯,睡不着。”
    “这样啊。”
    接下来两人陷入一阵沉默。
    面对无法再进行的枯燥对话,烬天坐起身子,和葬月并排坐在大厅里冰凉的地板上,靠着柱子一起看窗外的月亮。
    “-怕我吗?葬月。”烬天茫然地看着月亮。
    葬月摇了摇头。
    “我也这么觉得,在圣域里,我只有和-说话的时候才觉得轻松,可以畅所欲言。”烬天说。
    葬月对烬天抱以微笑,他的这一句话,比任何华丽的甜蜜话语都令葬月感到高兴。
    “烬天,难道你打算一直就这样下去吗?”
    “如果说我是靠已经死去的阿尔忒弥斯的威严来维持这个圣域的,那么圣域会像现在这样生气勃勃吗?”说这句话的时候,烬天的表情温和,并非失控时那个邪恶的他。
    “-认为我没有那个统治才能?”
    “我不否认你的确有做伟大君主的能力,可是,我们都是神的孩子,我们的任何行为都不应该亵渎和背叛神,可是”葬月不敢往下说,想起这个,她就觉得十分恐惧,烬天竟然杀死奥丁神的转世!
    “圣域很美是吗?因为这里是神话时代由神建造的地方,这里鲜花艳丽,草木繁荣。”烬天当作没听见葬月的话自顾自地说着“据说,种在尸体上的植物,靠吸收死尸的养分会长得格外茂盛战士是什么?战士不过是神的玩物,杀人或被杀只是我们千年的宿命。”
    葬月忧伤地看着烬天,他的眼睛空洞地看着星空。
    “我出生的时候,村里突然爆发了一场瘟疫,很多人都死了,我的父母也是。可是我活了下来,所以我被看成不祥的孩子,因为我给全村的人带来死亡,也害死了父母所以我被村民丢出村外,人们疯狂地憎恨我,憎恨一个刚出生的孩子。”
    烬天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葬月看着烬天,完全可以感受他此刻的痛苦。
    “后来,我被阿尔忒弥斯僭主捡回来,作为圣域里守护奥丁的战士训练,那些日子除了战斗还是战斗,无休止地参与着神与神之间的争斗。”烬天的语气里交澜复杂的感情,一种无法诉诸言语的悲情。“在圣域里,我最好的朋友是伶牙,我们很有默契,不管是战场上还是其他时候。和我一样,他也是孤儿,只是他比我晚到圣域,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七岁。”
    “他又是如何被神选中的呢?”葬月问。
    烬天微微笑了笑。
    “战士的宿命吧,他简直就像是天生的狂战士。”(注)
    “你们一定有很多的故事。”葬月兴趣昂然地说。
    “伶牙镇守第一宫,就是现在的北神宫。我镇守的是中神宫,奥贝斯守护西神宫。那个时候,东神宫和南神宫还不是由烟烟罗和胧目守护,而是另外两个人,维和冰玄”烬天沉默了半晌,仿佛陷入了漫长的回忆中“每次战斗时,伶牙都会说,北神宫列于五宫之首实在是一种幸福,这样他就能战在最前,死在最前,不用为朋友送行,是一种福气”烬天说这话的时候,眼里若有似无地闪动着湿润。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可是,在一次战斗中就送走两位兄弟,他所谓的福气在哪里?哈哈哈哈哈”烬天疯狂大笑起来,笑声在大厅回荡着,充满了愤怒和悲哀的狂笑。
    葬月的心隐隐作痛。
    “那场战斗一定很惨烈吧?”葬月问。
    烬天默然,一言不发地望着天空。
    人死后会化作风儿在天地间飘摇,会变成亡魂在云朵上歌唱。维、冰玄,我过去的战友,你们的灵魂已经自由了吗?
    人死了,是否就意味着切断了神所操控的命运之线,不会再进入神所玩弄的轮回呢?
    注:狂战士——berserker,在北欧神话中传说得到odin庇佑,而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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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说黄泉比良板是个死寂之地,寒冷、黑暗、寂静。
    那是年幼的烬天第一次踏入冰玄守护的南神宫的感觉,那种阴暗、死亡的气息和南神宫的地理位置格格不入。
    后来他问阿尔忒弥斯僭主,僭主说那是死人的味道,可是烬天觉得不是,圣域的坟场埋了那么多的死人怎么没这种味道?
    后来他知道,那是黄泉的味道。
    冰玄长久驻留于此,他在那里看到了什么,死亡吗?一个自由穿梭于阴阳两界、看透生死的人,一定也真实地看到在神与神的争斗中,在所谓的正义光辉之下,人世间有多少苦难与悲哀。
    但有些事是改变不了的,不管冰玄做什么,怎样做,国家依旧贫穷,百姓依旧苦痛,活着的人们依旧麻木地焚烧着死者的尸体。
    也许在战斗中死亡是适合他的,对于一个英雄来说,默默无闻的死去,是对他的亵渎和侮辱。
    维,比烬天大两岁,无比坚强的他曾经是东神宫的守护战士,总是给人冷淡的感觉,淡得教人心酸。
    他对神有着超乎生命的忠诚,记得维刚来的时候,烬天好奇地问他的来历,维说自己和他们不同,他不是孤儿,在遥远的西班牙,他有着血浓于水的父母兄弟。
    烬天又问,那你会想念他们冯?
    维说会,但他可以为了伟大的神舍弃一切,甚至放弃自我。
    有一次,烬天在小树林里看见维,他正一个人在空旷的林地中央斗牛,当然,没有牛、没有红布,没有刺杀用的长枪,更没有欢呼、掌声与鲜花,只有维自己和空旷的林地。
    可是,维很认真地在斗牛,他扬起红布,闪身再闪身,刺杀再刺杀,最后一击,他漂亮地将牛击毙场中!维优雅地扬手向全场致意。
    那一刻烬天仿佛觉得自己置身于沸腾的斗牛场,仿佛看见全场臂众因维而疯狂,听见潮水般的欢呼和掌声,看见无数的鲜花在空中飞舞!
    那一天,林地里的阳光灿烂得让人发晕;那一天,维脸上的笑容让烬天痛哭了整整一个下午。
    神和神的战斗,那场持续两年的圣战,最终由奥丁取代战神tyr的主神地位。
    那是一场划时代的伟大战争,可是冰玄死了,维也死了,还有圣域里无数的战士,多希望那只是愚人节的一个玩笑
    烬天也从那个时候出现另一种性格,在那一刻简直想对着神像放声大笑。笑那所谓的神,笑那所谓的正义,那些举着爱和正义的大旗,高喊着造福人类的神。
    到底是谁在扰乱人世?是谁在屠戮众生?
    他要掌管圣域,要把权力从神的手中接管过来,人类的命运绝对不是由神来掌握!
    面对奥丁神的转世,烬天毫不犹豫的选择背叛,他杀了那个婴儿,包括试图阻止他的奥贝斯。
    因为奥贝斯对神愚忠,也难怪阿尔忒弥斯会选择把僭主的位置传给奥贝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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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烬天?”
    葬月的呼唤把烬天的心神从遥远的地方拉回来。
    从回忆中解脱出来,烬天将目光转到葬月身上。
    “对不起,-刚才和我说话吗?我有点失神了。”烬天的微笑像阴寒欲雪天的淡日。
    葬月垂下眼睫,欲说的话吞回肚子里“没什么”此时她的眼中盛满了忧伤,只属于烬天的蔚蓝色的忧伤。
    葬月记得烬天说过,这个时代已经没有神了,说这话的时候他抬头虔诚的看着神像。
    那一刻,葬月真实地感觉到,烬天的内心在矛盾中苦苦挣扎。
    葬月突然抱住烬天,紧紧地依偎着他,眼泪无声地滑落在烬天那沉如天幕的黑色圣袍上。
    神啊!如果可以,请让我代替烬天承受这一切,如果有一天他无可避免地要承受神的愤怒,就请让我代他赎罪,代他毁灭!
    葬月望向遥远的星空,心中默默地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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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微曦,海面上飘浮着的薄薄晨雾渐渐淡了开来。几道朝阳的红光,冲开天空氤氲的云层,从柔和的晨雾中射出。
    大海上偶尔传来几声海鸥的啼鸣,离沙滩不远的海岸上遍植着葱翠的树木和各色植物,细柔的草绿得耀眼。
    今天是星期三。
    星期三是代表奥丁的日子,选择今天为转世的奥丁神举行gungnir(注)接受仪式是一直以来保留下来的规定。
    因为转世的奥丁今天刚好满七岁。
    奥丁神的转世不是在七年前被烬天杀了吗?今天这无论如何也不能逃避的盛典,烬天将会如何应付?
    今天真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这么好的天气会一直持续下去吗?伶牙望向远方天际大片的鱼鳞云,有鱼鳞云,表示明天会有暴风雨。
    伶牙无暇再多想,因为再耽搁下去他就要迟到了。
    他对身后一名漆黑长发的女子说道:“樱,虽然只是个仪式,但我需要穿上。”
    黑发的女子嫣然一笑,化作一道闪电,电光过后,一副盔甲在空中迅速分解,仿佛有生命般逐一穿到伶牙的身上。
    伶牙随后转身飞奔上石阶,往神殿方向跑去。
    高耸在圣域最高处的雄伟的奥丁神殿,在巨大石柱群包围下显得神圣不可侵犯。
    数千战士整齐庄严地排列着队伍,洪亮的钟声在圣域上空久久回荡。无法进入圣域的人们,在圣域外面虔诚地伏拜。
    神殿外壮丽宏伟的高台上,戴着青铜面具、穿着黑色圣袍的烬天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广场上的数千战士们。
    在庄严的鼓声之后,一个戴着黄金面具,身着盛装的孩子缓缓步向高台。
    烬天将手中象征权力的长枪台呙平举,单膝跪地。
    排列着队形的众战士,此时皆虔诚地伏地跪拜。
    孩子步伐缓慢,仔细地踩上相对于他而言有些高而又漫长的石阶,绣着美缓图腾的华丽斗篷在他身后拖着。他走到石阶的尽头,在那个高台上站定,然后面对烬天。
    “伟大的奥丁神,请您接过这枝由世界之树做成的长枪,当它掷出时,会发出划过空际的流星,这枪是无上神圣的,一旦对着此枪发誓,便不能再反悔,我谨代表您所有的战士对着此枪发誓,我们将用生命守护伟大的神-,必要时不惜牺牲一切!”
    比高台矮一个石阶的平台上,伶牙、烟烟罗、胧目三个人身着战袍,单膝跪地,听到烬天的话,同时将左手置于胸前。
    孩子从烬天手中郑重地接过象征权力的长枪,转身面对数干战士,高举手中的长枪剌向天际。
    战士们的情绪立刻沸腾了起来。
    葬月跪在烬天身后,她偷偷抬起头向伶牙看去,只见他面无表情的垂首。
    伶牙应该知道,面具下的那个孩子其实不是真正的奥丁神转世吧。
    但他没有做出任何不适宜的举动。
    谢谢你,伶牙!葬月在心中默默地说。感谢你放过一个背叛神明、万劫不复的罪人。如果有一天你终于无法再忍耐了,就请把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在我葬月的身上吧。
    一道阳光从云层间隙照下,落在高台上那个七岁的孩子身上,犹如一道华丽炫目的伤痕。
    葬月清澈的眸子里渐渐漫起一层细小的、透明的忧伤,在她的瞳孔中,机械地映着眼前的一切,整个盛典的过程,在她空洞的头脑中晃过。
    所幸,没有发生任何意外,盛典顺利结束,完美地落幕。
    注:象征奥丁权力的长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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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葬月的脑子渐渐变得清醒,她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僭主厅,她不记得盛典是怎么结束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她看到已经拿掉面具的烬天坐在不远处看着她。
    他的眼睛,在背光的时候,就像会吸收黑暗一样。
    发现了烬天的目光,葬月低下了头,烬天可能已经看了她很久了。
    “-有心事啊?葬月。”烬天微笑着,声音很温和。
    葬月很奇怪他怎么还笑得出来。“那个孩子是百百目吧?”
    烬天的神情在黄昏背光下看得不是很真切。
    他注视了葬月很久,才说:“那是万不得已的。”
    “难道烟烟罗不会发现吗?”
    “我不是大意的人,百百目是从昨天晚上开始发烧睡觉的,现在那孩子继续在东神宫静养,今天对他来说,只是空白的一天。”
    葬月想起了盛典上行为举止稍显呆滞的孩子。她不知道烬天对他做了什么,让精灵古怪的百百目能像一具木偶一样地任由他摆布。
    哦,对了,百百目本来就是属于烬天的。
    “烬天,我害怕”葬月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
    “如果有什么事情发生,就算是天塌了,也是先砸到我烬天头上,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烬天抱住葬月,感到她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如风中的银杏叶。
    “事情不会一直这样顺利下去,神会愤怒的,烬天,回头好吗?向他们伏罪,或许还来得及。”
    烬天微笑“回不了头了,这是条不归路,至于所谓的认罪,那种东西只是多余。”
    烬天平静的声音丝毫听不出害怕,但那份故作的镇定下面,却隐藏着巨大的波涛。身为一个战士,有战死的勇气,但是否有正视自己的勇气呢?
    葬月绝望地凝视烬天,她无法改变这个男人的信念,她现在只能义无反顾地跟着他,一起把这条路走下去,也许他们会死在半路,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爱着一个人的极限,简直已不像是爱,而像是一种疾病,不知道这样的力量可不可以超越死亡?
    黄昏的光线下,烬天轻轻拉过葬月,低头亲吻她。
    甜蜜的吻就像浓滑的朱古力,理所当然地在舌尖融化。
    她棕色的头发和他的蔚蓝色长发像水藻一样纠结缠绕
    暗夜的风吹起曳地的窗纱,穿过寂静的殿堂,带来夜合欢的暗香。
    芙蕾雅芙蕾雅
    谁?谁在说话?葬月的脑中突然出现幻听,有个人在她耳边说话!葬月推开烬天,凝望四周,空无一人,但却有股不明的惶惑在心底泛起涟漪。
    烬天不明所以地望着葬月,她怎么了?
    葬月看着他不解的神情,有些不安。烬天没听见刚才有人说话吗?
    芙蕾雅!斑贵的女神,请不要把自己的身体让人类来触碰
    萦语的声响包含母亲的温柔与关怀,晚风轻轻奏出月夜的天籁,就似亲吻着自己女儿般,温柔醉人。
    “谁?谁在说话!”葬月紧张地抓住烬天的衣服“烬天,怎么会有人?”
    烬天吃惊“葬月,-胡说什么?”
    “烬天、烬天!我听到有人说话,真的有人!”
    烬天叹了一声,抱住葬月“对不起,葬月,都是我害的,让-现在都有点草木皆兵了。”他亲吻葬月“-太紧张了,我说过,只要有我烬天在,没有人可以伤害到。”
    “烬天,我想去东神宫看百百目,一起去好吗?”
    “他不会有事的,我只是对他使用了一点点意识流,睡一觉就没事了,我没有伤害他。”
    “可是我心里很不安,烬天,你也一定觉得那孩子可怜吧?去看看他好吗?”
    烬天略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把面具从地上拾起。
    “烬天,不要带随从了,我想,你以他父亲的身分去看看他,而不是以僭主的身分,好吗?”
    烬天愣了愣,的确,百百目大概一直以为自己是他父亲呢!
    他点点头,将面具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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