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在耳廓边轻轻抚过,裹挟着昨夜春雨的暧昧湿气,像是有人侧躺在连星茗的身边,将他环住后,在他耳边轻声的呢喃。
    连星茗平躺着,耳根微微发热。
    他强忍着没动。
    好听的话谁都会说,既然三日不见就甚是想念,那为何三日都不见你来找我我昨日去找你时,你也是闭门不见的。
    将我带来忍冬城,二话不说开始晾着。
    好。
    你还真是好得很。
    母后曾经说过这种时候“就当自己死了”,无论对方说什么做什么,你都得“死”得平平的。躺够时间再假装成悠悠转醒,不然会很假。
    人家一看就知道你在装晕了。
    他已经做好了无论傅寄秋说什么,他都要坚守住防线的准备。
    很快右手臂处的被子悉悉索索一阵响,有一只手探进了被中,往他的手里塞了一物。
    边缘崎岖,触感粗糙,握入掌中有灵力外泄。
    他不看都能猜出,是一枚灵石。
    连星茗右手食指一弹,那块灵石便“咕噜噜”从被子里滚出。
    继续闭眼不动。
    傅寄秋收起灵石,又往他的手掌里放了一物。
    连星茗在被子里摸了摸。
    两侧外翻,中心下陷又鼓起,是银两。
    银两也同灵石一样,“咕噜噜”从被子里滚出。看这模样,傅寄秋今日就是将金山银山搬过来,连星茗也是要装死到底的。
    第三次。
    连星茗这次连摸都没摸,就预备像前两次一样,曲起食指一弹他的食指被人圈在掌心里,随着力道轻轻向下一按。
    指腹触感湿滑柔软,像极了某种冷血动物的腹部,连星茗差点儿以为他塞进来一只活物,睁开双眼猝然间坐起,“啊”
    他条件反射将手中的东西甩开。
    傅寄秋抬掌截住,含笑看着他,又摊开手掌心展示给他看。
    是一片闪着黑金色光泽的鳞片,看起来是某种毒兽的心鳞,漂亮极了。将其按在胸前玉佩上时,鳞片就像伸出了两只小小的骨翅,由左右两边将玉佩包裹住,上方延伸出一个小勾子。
    傅寄秋指尖一滑,吊住玉佩的红绳霎时间断裂,他从被子上拾起玉佩,目光平淡盯着看。
    系统
    傅寄秋抬睫道“挂腰上怎么样”
    窗外,潮湿的春雨好似在诉说着。
    不要把它挂在心尖。
    连星茗没听出他话语中的异常,接过玉佩从床上爬起,赤足跑到衣架边取下外袍裹住身体,又高兴将其悬挂在腰间,对着镜子正着看,又侧着看,惊喜道“是黑金色的”
    傅寄秋的低柔应声从后方传来,“嗯。”
    佛狸的国旗就是黑金色,年少时傅寄秋做给他的家具,同样也镶嵌着黑金色的玉。连星茗没有特殊偏爱的颜色,但黑金色
    不一样,这是燃烧在他骨髓中的热血,是时光磨不灭的碧血丹心。
    这应该不是巧合。
    黑色的毒兽鳞片十分多,金色的虽稀少,却也不是没有。但黑色心鳞表皮泛着微弱金光,至少连星茗从未听说过有这种毒兽,也不知道傅寄秋是从哪个旮沓角落里将其找出的。
    他心中微微动容,回过头正要说话,视线相接时又后知后觉才想起自己还“生着病”呢。
    母后这种时候一般都是怎么做来着
    连星茗紧急回忆了几秒钟,握拳抵唇边咳嗽边往回走,坐回床上把玩着黑金色鳞片,有样学样道“师兄,你若有公务,还是尽快去处理吧。我这边咳咳,死不了。”
    他虽然嘴上这样说,但神态一点儿也不虚弱,反而兴致盎然翻看腰间悬挂之物。
    傅寄秋见连星茗是真没事,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也不像刚赶来时那般紧张到心脏痉挛了。他道“公务已经处理完了,”见连星茗偏眸看过来,他又弯唇,用食指抬了抬黑金鳞道
    “喜欢吗”
    “自然喜欢。”连星茗疑惑道“你怎么会突然想起送我这个”
    傅寄秋沉默片刻,道“见你总是将玉佩挂在心口,此物原不应挂在心口处。”
    连星茗了然点了下头。
    玉佩又叫“禁步”,原是挂在腰间的玉饰,用来警醒人们行得端正。这个理由说得通,但连星茗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此玉佩是宿南烛所赠,虽已讲清楚为何要携带,但师兄如今又特地赠了他一片护住玉佩的黑金鳞
    看起来像在吃醋。
    连星茗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多心了,还不等他开口询问,傅寄秋问道“昨夜为何睡不着”
    连星茗回神,“你怎么知道我昨晚没睡”
    “丹修说的。”
    傅寄秋抬掌探了下连星茗的额头,掌下温度不凉不热,继续“说你晕倒恐因未歇息好。”
    连星茗“啊”了一声,恍然大悟道“是这样吗我还在想我为何会晕倒。”
    他纠结几秒钟,最后还是决定如实托出,“昨夜裴子烨来找我了。”
    “”
    室内陡然间静谧,落针可闻。
    连星茗小心翼翼观察着傅寄秋的表情,从面上看不出这个人心里在想什么。
    大约十几秒钟之后,傅寄秋才撑着床边站起身,又垂下眼睫坐到他的身边。
    黑睫盖住眸底微闪的金红。
    “我知道。”
    静谧的空气中仿佛暗潮汹涌,这一次连星茗总算是确定并非自己多心,他前倾歪下身子,侧着从下看傅寄秋的表情,诧异道“你知道”
    “嗯。”
    “那你刚刚怎么不提起”
    “我有何立场提起。”
    傅寄秋依旧垂着眼睫,道“你想与什么人见面是你的自由,我不应多加干涉。”
    连星茗保持原姿势看了他一
    会儿,突然抿唇笑了一声,问“深夜见面,门窗紧闭相处半个时辰以上,你也不干涉吗”
    傅寄秋“”
    连星茗直起腰,问“你不高兴”
    傅寄秋掌心微微向后撤了一下,袖袍遮掩住腕上数道剑伤划痕。今日晨时刚压制住蠢蠢欲动的心魔,他就接到了消息,说裴子烨昨夜潜入连星茗屋中,关紧门窗留滞了两刻钟。
    两刻钟,能做的事情有很多了。
    他想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连星茗彻夜未眠,第二日竟还晕倒。疯了一般翻腾着醋意想要知道,开口时声音却淡淡,“有点儿。”
    何止是“有点儿”。
    连星茗看傅寄秋绷紧的下颚,笑道“我说过要尝试着喜欢你的,所以你现在有立场提及。以一个”仔细想了会儿,他才寻到一个不太合适的词汇,“正在相看的情郎立场”
    话音落下,他看见对方喉结上下滚了一下。
    胸腔剧烈起伏一瞬。
    仿佛被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给刺激到了。
    空气变得愈加潮湿,温热。
    连星茗干咳一声,掩饰性偏开了视线,心中后悔找了这么个词汇,轻佻且不适当。
    “幸亏我将他夜半寻我的事情说了出来,若我不说,你是不是就要一直憋着了”
    身边人没说话,像还沉浸在上一个话题之中。很快连星茗就意识到现在周边的空气有些过分暧昧了,陌生的情愫让他手脚都跟着发麻。
    “下次这种情况”
    他下意识压低声音,耳根发热细若蚊嗡道
    “你其实可以来干涉一下的。”
    夜半,愈近子时。
    渡口有画舫,船夫等了整整一日,正支着手臂在甲板上小鸡啄米昏昏欲睡。某一瞬间黑鸦惊起,划破乌云,他也随之惊醒,揉了揉眼睛看向画舫之下的两道僵立的身影。
    “快到子时了,还走不走啊,两位”
    裴子烨眉峰下压,攥住长虹的手指微微收紧,脸色像夜空一样乌云密布。
    世子心惊肉跳看他一眼,忙跨上阶梯跑到船夫身边,小声呵斥道“嘘又不是不给你钱,我们都不急,你急什么”
    船夫缩了下脑袋道“哦,哦。”
    他又好奇问“你们到底在等谁啊”
    “等”世子人在画舫上,贪生之心被压下,八卦之情冉冉升起。他向下指了指远处裴子烨的背影,压低声音嘿嘿道“等他的心上人。”
    船夫“啊”一声捂住嘴巴,不急了,跟着嘿嘿问“好看吗”
    世子道“好看死了”正要再说话,后方有剑气起,裴子烨踏剑而上,降落在他的身边。世子吓得猛地一抖,险些以为自己背后说人小话被抓住了,又见裴子烨举步往船厢里走。
    “开船吧。”
    世子愣住,“不等了吗,还没到子时呢。”
    裴子烨
    道“不等了。”
    世子与船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不言而喻的同情与唏嘘。正要虽裴子烨一起走进船厢,天边有凌冽剑光来,划破长空,声势浩大,世子惊喜跑到画舫侧面,扒着栏杆激动喊道“来了来了”
    喊完之后,他自己先愣住了。
    摇光仙尊是一名琴修,即便是踏空出行,也只能以灵力操控飞行法器。
    怎会御剑前来
    裴子烨身形也顿住,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薄唇紧抿回头向后看。
    待剑光降下,绛河收起。
    傅寄秋握着连星茗的手,牵着后者往船厢里走,甲板上还有数条散落的粗大绳索,夜间目视不清,很容易会被绊倒。因此傅寄秋行走时格外小心翼翼,时不时会将连星茗的手往上抬一下,牵着他避开纠缠成一团团的的粗绳。
    声音在夜色中显得很温柔,“小心脚下。”
    就这样牵着连星茗,与裴子烨擦肩而过。
    记忆在朦胧之间,仿佛回到了当年裴子烨曾经去蓬莱仙岛寻连星茗,被下了一记让他猝不及防的逐客令。出门之时,他看见傅寄秋迎面走来,同他擦肩而过,淡淡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似在警告,又像在宣誓主权。
    年少时的大家都格外冲动、不成熟,行为举止都带着不遮掩的赤诚热烈。如今他们都已是成年人,当年朦胧的预感终于在今日得到了应证。裴子烨鬼使神差抬了下手掌,伸向连星茗。
    一缕墨发从他的指缝中溜走。
    攥紧时只能攥到潮湿到几欲滴水的空气。
    裴子烨沉默放下了手掌。
    “”此举尽收旁人眼帘,世子再一次与船夫对视一眼,这次船夫朝他惊奇瞪大了眼睛,借着夜色的遮掩指了指船厢中的两人,又指了指裴子烨的侧影,一脸吃瓜状兴奋摊了下手掌。
    世子捣蒜般点头,掩唇小声道“是你想的那样。”
    船夫唏嘘摇头“啧,啧啧。”
    大约花了整整两日的时间,画舫才行到燕京渡口,下船时又是黑夜。燕京乃大燕的皇都,是全天下最繁华的地方之一,光是江流渡口就有上十个,又因临近水域的缘故,地面黑湿泛着光泽,空气里也带着淡淡的鱼腥味。
    不过这鱼腥味很快就被各色脂粉味道冲散,即便是黑夜,渡口处也有许多人。
    抬眼一看人头攒动,热热闹闹。
    人声鼎沸,一眼看不见尽头。
    萧柳白日便已经收到了世子遣人送来的信件,早早安排了马车,在渡口处盼望伸着脑袋等待。一见到画舫靠岸,他就眼眶微红跃下马车,行动矜持却掩不住喜悦,挥手喊道“表哥”
    他快步靠近渡口。
    却看见几人紧紧簇拥着一人,像是在交谈。中间那人撑着膝盖弯着缓了几秒钟,直起腰摆了摆手,婉拒了其他人的搀扶,往下走。
    “表哥,你身体不适吗”萧柳疑惑问。
    连星茗
    脸色明显不太好看,下唇都发白。大概从昨日起,他就开始头晕了,“无碍,我好像有点儿晕船。”说罢,他搓了搓手臂,哆嗦道“你们燕京温度这么低”
    我们燕京表哥,你的本家同我一处,我们都是燕京萧氏啊。萧柳先是茫然应了一声,旋即面色更茫然,这里heihei很冷吗
    想看惭时的美强惨反派横剑自刎后吗请记住的域名
    侧面有脚步声。
    萧柳转眼一看,才看见傅寄秋从商贩处买了盏热茶,连杯子都一并买了下来,将热茶递给连星茗,又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件披风替其盖上。春天是一个神奇的季节,同样的温度之下,有人感觉寒冷,有人感觉炎热,萧柳视线向后一跳,又看见裴子烨单手扇风,热到满脸无语。
    萧柳满心迷茫,赶忙冲两位惶恐行礼。
    “”
    世子的信件里可没说这两位前辈也要跟来。
    萧柳只备下一辆马车。
    当五个人坐进同一辆马车时,萧柳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马车内寂静,很拥挤。
    连星茗裹着披风,捧着热茶喝,左边是傅寄秋,右边是裴子烨,对面是萧柳。
    萧柳心里如惊涛骇浪一般翻江倒海,不知道现在是怎么一个情况。这两位前辈不去宿南烛那儿抢仙身也就算了,怎会跟着表哥一起来燕京他面上不动声色打破寂静道“夜间不便入皇宫。萧宅粗敝,诸位愿光临寒舍下榻暂歇一夜,晚辈诚惶诚恐,白日便已命人清出几间客房。就是眼下萧宅动荡,万望不会唐突各位。”
    “动荡”
    连星茗捧着茶杯,抬眼看他。
    萧柳微愣,“表哥你不知道”
    连星茗困惑道“知道什么”
    萧柳垂下眼帘,声音干涩道“祖母前日过世了,你我现下皆在守丧期。”
    “啊”连星茗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以他目前的身份,来安慰好像有些奇怪。
    好在萧柳看起来也不是很需要安慰,勉强撑起笑容道“不过表哥你能在祖母的头七前赶来燕京就好,今日大伯还同我问起了你,问我你在桃源村过得怎么样。”
    连星茗“”
    萧柳的大伯是谁
    推算辈分称呼,是他现在这具新身体的父亲
    连星茗便随口试探性问道“父亲知道我回来了”
    萧柳面色微微一白,似自责低下头,道“对,瞒不住。我的信件大伯都是要过目的,今日我命人清理客房时,他就已经猜到是你回来了。”
    “”
    这话听起来,实在是太奇怪了
    也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就是透着一股子诡异,萧柳似乎有些畏惧这位“大伯”,并且潜意识里认为连星茗同样也畏惧。
    连星茗神色不明喝了口热茶,微微直起身子向后一靠,察觉到傅寄秋的视线看了过来。
    他偏眸回视。
    两人交换视线,转回眼时都没有什么明显的神色变化,修仙修
    到这个地步,一个陌生凡人的敌意根本无法动摇他们的情绪,蚍蜉撼树罢了。
    见萧柳面色过于难看,连星茗虽身体不适,有些心率不齐,还是勉强打起精神转移话题,“你可知附近哪儿有夜市。”
    萧柳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夜市”
    连星茗点头道“对,卖水果的那种。我明日可能会去大燕的皇室祠堂看一眼,”那里供着历代先人的牌位,再开口时他忍不住长叹一声“我答应了一位话唠的小姑娘,下次见面时,要带上新鲜的杏子去看望她。”
    萧柳听不明白这话,却也懂事没有多问,表情颇为为难地说“这我虽知晓夜市在哪儿,却不知道具体是何地卖杏子。”不等连星茗开口,萧柳突然一拍手掌,道“啊对了,近日有一位入住我们老宅的李道友,他成日在夜市中替人无偿诊病,也许他会知道何处有卖杏子,表哥你待会儿见到他可以问一下。”
    连星茗感兴趣,“无偿诊病”
    “对。”萧柳笑了,称赞道“表哥你有所不知,这位李道友真是位慷慨的善心人我那日与你分别后,便从桃花山往燕京赶,路中马匹病吐,我在荒郊野地里都不知道如何是好,是他帮助了我,还一路将我送到燕京,不求任何回报。我便留他暂居几日,让他能够歇息一下以做报答,哪知道他转面就去帮助其他贫困病人了。”
    “确实是一位心善的人。”
    连星茗心感赞叹,笑着点了下头。
    世子听到这里,总算感觉到气氛松动,能喘过气来,他小心翼翼观察着四周的人
    一个萧柳,啥啥也不知道,崇拜已久的摇光仙尊近在眼前都不知,比他还呆。
    裴子烨裴大剑尊,此时正偏头看着窗外,眉头紧皱,似乎心情不佳,不想参与谈话。
    世子没敢再多看另外两人了。
    他抵不过好奇心,大着胆子插了句嘴,“你说的李道友全名叫什么啊”
    “这个,我还真不知晓,他并未告知。”萧柳摇了摇头,道“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对话时马匹哩哩嘶鸣了一声,马车已经拐进了京城富饶之人的居所,四面皆是深宅大院。
    再拐过一处大道时,“萧府”两个大字牌匾印入眼帘,“既然表哥想了解夜市布局,不若我待会儿就将李道友引荐给你他此时正在府中。”萧柳掀开马车门帘,笑着回头期待道
    “不知为何,表哥,我总觉得以你二人的性格,一定会相见恨晚,很谈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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