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沉沉,暮色渐起,这城里的秋虫也渐次吟唱起来。
    这声音先有点零乱,继而齐整,但听来清脆细腻。“唧唧唧”的敲击着人的耳鼓。明月升起,光照如水。白日的喧嚣都让给了秋虫的合奏,一浪高似一浪,缠绵纠集,似乎要把沉醉的大地给漂浮起来。
    近来每晚都是这样的秋虫的鸣唱,似乎如约而至。这情形让人联想到西方中世纪骑士文学中常描写的浪漫画面:青年男子为了赢得窗内情人的芳心,用恬静缠绵的小夜曲对着窗口一遍遍的倾诉爱情
    但这秋虫的集体合奏似乎要强烈诉说什么重大的事件即将发生。也许在相互警戒,也许是对世间万物做善意的提醒。因为秋天的脚步逼近了,那一路吻来的西风会给草木留下一片片重重的唇印,在这短暂的礼节性的访问后,不久就会像成吉思汗的铁骑,一路从西边砍杀而来,那时节草木凋零,天地萧瑟。
    古人认为“以鸟鸣春,以雷鸣夏,以虫鸣秋,以风鸣冬”看来四季都有个司值的使者。这秋虫独是秋的预言家,是秋的歌者,是秋的诗人。
    在古人眼里“商声主西方之音”那么这秋虫的弦声也当是商声,欧阳永叔认为“商,伤也,物既老而悲伤”
    也难怪这声音历来给人悲切的联想。在周美成那里是:“暮雨生寒,鸣蛩劝织,深阁时闻裁剪。”而在姜夔那里,满纸尽是凄凉之音:“庾郎先自吟愁赋,凄凄更闻私语。露湿铜铺,苔侵石井,都是曾听伊处。哀音似诉。正思妇无眠,起寻机杼。曲曲屏山,夜凉独自甚情绪?西窗又吹暗雨,为谁频断续,相和砧杵?候馆迎秋,离宫吊月,别有伤心无数。豳诗谩与。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写入琴丝,一声声更苦。”看来姜夔的这首齐天乐•蟋蟀,更是写尽了古人闻听秋虫鸣叫时普遍的心理感受。
    是啊,秋虫的鸣唱一直在历代诗文中刻录,读来听来总是缠绵而来的絮絮哀音。
    这秋虫自然以蟋蟀为主,知堂认为“此外有油唧呤、叫咕咕、蛐蛐儿、金铃子、油蛉和竹蛉”想来它们的声音纠缠一片,成了秋的符号。
    而蟋蟀最为普遍,也就成为秋虫的代名,古典诗词里独独只看做蟋蟀。也难怪甲骨文中的“秋”字就是一只蟋蟀的形状,前面像蟋蟀的触角,背上突出的部分像翅翼。在远古的先民那里,蟋蟀就是人类的朋友,人类通过这秋虫来认知秋天,认知自然物候。
    秋风起,虫唧唧。想来这秋风在五行中属于“金”故有“金风”的说法。这应时而生的虫音也难怪有金质丝线弹奏出来的质感呢,清脆而缠绵。
    然而,这秋虫之音,在城市很难听到,也很少有人在意。也唯有人类的浮躁声息淡退了的夜晚,才能听得到这一浪浪的天籁之音。
    而在乡间这时节,不论白昼还是夜晚,那一叠叠的虫音如那微风中摇曳的金煌煌的谷浪,密密的不透缝隙,铺积的厚实。
    记得去年的这时节回趟老家,特意在村子南边的田野欣赏满眼秋熟的稻谷。那一浪高似一浪的秋虫的合唱,似乎要把我整个人给漂浮起来。那金属般质感的叫声很有力度,很齐整。我感觉脚下是秋虫之音铺就而成的,我真的不敢轻易落脚,生怕惊扰这多情的“乡间行吟诗人”但这种担心纯孰多余,虫子就在脚边,依然骄傲的唧唧吟唱着。似乎证明我只是一个陌生的过客,这里才是它们的世界。在这无边的清朗的声浪中,我一闭上眼睛,似乎灵魂就飘飘地飞腾了起来
    想来,这乡村野地的秋虫才是勃郁着生命的元素,是这样的恣肆,是这样的酣畅。全然不是城市里的秋虫那样,只能在满街拥挤的肉体中,找寻一个角落或一丛花草,小心翼翼、迟迟意疑疑地鸣叫。
    是啊,这微小的秋虫,是四季中秋的生命、秋的灵魂。它与人类一同生长,与人类一样拥有5000多年的文化。
    而每每在弱小生命面前冒充上帝的人类,总怀有悲悯的情绪。总认为这秋虫的叫声似乎是一曲悲伤的挽歌。而这乡间的秋虫的鸣叫完全听不到一点悲愁的情绪。反而觉得它们似乎嘲笑人类的多愁善感,自作多情。
    这清脆缠集的声浪让我恍恍感悟到:茫茫宇宙中,无论人类还是渺小如秋虫,原本都是宇宙中的一点灵气;在上苍的眼里,人类和秋虫一样的柔弱而无关紧要。如此看来,我们与这虫子本无区别,我们倒要诚心地感谢秋虫给我们带来这美妙的由纤弱而合成大美的天籁之音。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这声音有时还真的刻录在人的耳膜上,让你难以入眠。这正是那善良的秋虫在提醒你,不要一味的茫茫碌碌,且放下一切看似紧要其实并不重要的事情,静下心来到大自然里,在和谐的自然音籁中感悟人生的真谛。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我且闭目参悟这秋虫的浅唱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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