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卫恒疑窦丛生。尤其当他同凡静商量结婚的事时,她似乎就不知道是什么事。知道后也没有一点兴奋的表情,没有跟他正儿八经地商量商量。只是象以往来濮阳那样,以业务繁忙为由一推二就。正因为如此,他的心里慌慌的,七上八下,没有一点儿塌实的感觉,更别说安安生生躺在床上伴着凡静休息一会了。副科长的职位没了,丢掉的不只是一个官帽子和每月二百多元的职务津贴,更多的是自己的尊严和在科室里发号施令时那种权力所给予人们的快感。死心塌地地准备跟着自己一辈子的老婆没了,丢掉的不只是这个‘高级保姆‘一个人,还有女儿彬彬,还有虽简陋但在寸土寸金的城市依然很昂贵的房子,还有夫妻两人含辛茹苦共同积存起来自己心甘情愿一分钱不要的八万块钱。所有这些都只是为了眼前这个睡得正香呼吸均匀现在待我不冷不热的女人。想到这里,他那只胳膊慢慢地从凡静的头底下抽了出来,当确信她已经睡熟的时候,他就象赌场上一个赌输了钱的赌徒一样,红着眼,咬紧牙关,在屋子中间来回睃视,似乎要在这有限的时间有限的空间发现对方一点秘密似的。他看见了被凡静扔在床里边的那只精致的皮质坤包,并且将目光最终锁定在了凡静这经常随身携带的东西上面。
    段卫恒心想,我以前从没有动过她这只珍贵的皮包,今天非打开看看不可。幸运的话,或许能在里面找到凡静变化的真正原因。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伸手到凡静的身子那边,轻轻地将皮包拿在他的怀里,悄悄打开它。皮包盖的内面中部嵌着一面三寸见方的玻璃镜。包里固定着四个黑色布袋子,明显地把需要成装东西的空间分成了四个部分。段卫恒在每个袋子里都非常仔细地翻看着。被他第一个翻看的袋子里装着一沓名片,几份合同书,一个电话号码薄,一本盖有公司印章的收款收据,几张业务往来凭证和一只竹子颜色的钢笔。第二个袋子里装着几枚小型牙膏\一个青绿色牙刷\一个粉红色香气袭人的手帕\几枚青色小型旅游香皂\两包餐巾纸\两包牙签和一卷卫生纸。第三个袋子里装着口红,眉笔,一盒爽身粉,一瓶巴黎香水,一小瓶护肤霜和三小袋飘柔洗发露。第四个袋子里装着一个中文传呼机\一张ic卡\一串带有剪指甲刀的钥匙\十几枚避孕套\两块口香糖\一包五香瓜子和十几张折叠得非常整齐的百元现钞。在这些钞票里面还夹着一张两头均露在币钞之外的彩色照片。
    哇,好一个小小的杂货店!就差没有长筒袜\乳罩和三角裤头之类的东西!段卫恒这样想着,顺手把那一沓子百元现钞取了出来,他抽出里面那张彩照一看,不禁目瞪口呆这是一位戴着眼镜穿戴挺时髦的年轻人立在凡静身后,双手紧紧搂着凡静在邙山黄河游览区的合影,上面清晰地打着他们合影的日期1997年元月4日。看两人在照片上笑逐颜开的幸福神态和亲密无间难舍难分的样子,段卫恒非常清楚地知道了最近这几个月来凡静背着他又干了些什么。难怪她总是以业务繁忙为由拒绝来濮阳,难怪这次来她有那么多令他生疑和失望的地方。
    段卫恒悄悄地把钱和照片按照原来的样子放入凡静的皮包内,又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当确信凡静醒来即使马上打开皮包取东西也不会有任何猜疑时,他又把皮包封闭住,放在床里边原来的地方。
    虽然这一切举动都是悄无声息的,但段卫恒此刻的脑海里却如波涛汹涌一般不能平静。他开始惧怕自己身边躺着的这个女人来。想到他义无返顾抛妻别子,到最后竟然什么也没有得到,他又对身边这个女人生发出无限的恨意。他真想把她叫醒,质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将他的感情视作儿戏,三番五次地回避和欺骗他。他还想用床上的被子蒙住她的头部,按住她的身子,将她活活捂死,以解他心头之恨。但他毕竟是个工作十几年有着丰富阅历的政府机关要害部门的人员,他还没有愚蠢到那步程度和丧失理智的时候。他想起凡静委托他作濮阳代理的事,襄汝那边根本不知道,也再没有其他人能够作证。他和凡静从一开始也都没有想到要去司法部门办个公证手续,以防不测。如果我让她永远拿不到这十几万货款的话,她在她们公司她们局里不受处分才怪哩!这不就狠狠地报复了她了吗?对,就这样!反正我现在妻离子散的,在单位上班别人也瞧不起,干脆来个三十六计走为上。我不相信有这笔巨款作资本,凭我的聪明才智到南方经济更加开放的地方创不出一片天地来。
    主意已定,段卫恒偷偷地下了床,他看凡静睡得十分甜蜜,猜想她现在正做着与照片上那位戴眼镜的男士在一起亲热的美梦,就蹑手蹑脚地溜出了房门,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招待所。他看时间还早,就到单位里见了主管政工科的副局长。这位副局长瞅见段卫恒说:‘正好,我就准备派人找你。‘
    ‘啥事儿?‘
    氨局长说:‘本来前些时进行的优化组合是调动全局干部职工工作积极性的一个有效手段,是件好事。你虽然没有竟聘上副科长,但应该坐下来仔细查找一下自身存在的问题和不足,在现任岗位上努力工作,创造条件,争取明年复职。可你倒好,一离婚几乎班都不上了,平时只见你有事请假,跑跑转转也不知都干些啥。你说你今天中午去哪儿了?下午恁晚才过来?政工科长想让你出去办点事,可是找都找不到你。你的传呼号码也没人知道,连给你联系的机会都没有。咱这是单位,不是旅社,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一点儿组织纪律性,成什么体统!‘副局长显然带了点儿气,说话的声音愈来愈大。‘刚才,我同你们科长商量过了,一是找你谈谈,二是征求一下你的意见。要干,咱就踏踏实实满腔热忱地去干。干出点成绩,干出点辉煌。让大家伙都看看,咱虽然失聘为一般同志,但决不是甘愿沉沦的熊包。要不干,咱就卷铺盖离寺回家休息。好好考虑考虑吧,现在各行各业都在实行减员增效,下岗的人简直太多了。你不干,有人会干。‘
    段卫恒心想,我正是为这个问题过来找你呢。便顺水推舟地问道:‘如果我选择了休息,得休息多长时间?‘
    ‘什么时候想通了,就回来说一声。我们再商量,再研究。‘
    段卫恒心里一阵高兴。正好,我也不用办理停薪留职手续了。‘那我先休息吧。我现在走了。‘段卫恒一边从主管局长的沙发上站起来一边说着,说完之后便步履坚定地走出了主管局长的办公室。
    ‘就这样走了?‘主管局长望着段卫恒出门时的后背木讷地问着自己。
    凡静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五点出头,她见段卫恒不在身边,估计上班的时候他就离开招待所去了单位。凡静也没有往别处想,她知道天黑之前段卫恒肯定会过来约她出去共进晚餐。她下了床,来到洗脸间,打开淋浴美美地冲了一个热水澡。
    冲完澡之后,凡静向值班室一位小姐要了一本<<公安月刊>>杂志,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关了门,上了床,打开壁灯,把整个身子都靠在床头的被子上,心神轻松怡然,孜孜不倦地翻阅起杂志来。
    八点钟了,天已经黑透,招待所外面的路灯都早已亮了起来。凡静没有等来段卫恒。她想,他可能临时有什么急事要办脱不开身。她没再多想,就下了楼,走出招待所,在附近的一个小吃摊上随便要了一些食物。
    吃过晚饭,凡静悠闲地回到了招待所。她又用一楼总台的电话呼了段卫恒,等了几分钟,电话响了。她慌忙伸手抓起话筒,话筒里却响起一个外地陌生女人的声音,这个女人把凡静当成了总台小姐,她非常客气地对凡静说着,目的是要凡静把在招待所一楼住宿的有个马先生叫过来接电话。
    马先生被总台小姐叫了过来。他接过电话后,凡静又呼了一次段卫恒。这次,凡静干脆坐在总台外面一楼大厅边缘的长条椅上,一边望着招待所外面,欣赏着城市华灯齐放的美丽夜景,一边耐心地等着段卫恒的电话。十几分钟过去了,总台那边响起的电话铃声中没有一个是男人回传呼的。凡静坐不住了,她从长条椅上站了起来回到电话机旁,她明明知道这个时候单位里早已经下班,肯定是人去楼空,却仍然糊里糊涂地朝电业局政工科打了电话。话筒那边的铃声响了,但一直响了八声,却没有一个人来接。这个时候,凡静才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有点儿不大对头,就慌忙走出了招待所,在大街上拦了一辆的士去了老城的段家楼下。抬头望去,段家的窗玻璃上透着明晃晃的电灯光。显然,段卫恒的前妻同她的又一个男人还没有入睡。凡静惟恐这位‘表嫂‘已经知道了段卫恒与她之间的秘密,便不敢贸然上楼。她在段卫恒家那个单元的门洞外面问了从楼上刚刚走下来的一位一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这位小伙子告诉凡静说,自从段卫恒与他老婆离婚后一直没见他来过这里,在这座城市里也几乎不见了他的踪影。凡静问段卫恒离婚后可能会住在哪里,那位小伙子连连摆手说不知道。临离开凡静的时候,小伙子还用异样的目光多看了凡静几眼。
    没办法,凡静又回到了招待所。她想,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招待所默默守侯,等捱到天明上班时间,我要亲自去供电局政工科找他。
    这一晚,凡静的心悬了一夜。她没有休息好,早上起来时一脸的困倦。她在招待所餐厅里简单而匆匆地吃了早饭,便赶在公职人员上班前来到了濮阳市电业局大楼,找到了段卫恒所在的政工科。她在这个科室所处的楼层拐角处远远地守望着。
    上班的人员陆陆续续走进各自的科室,开始了一天紧张而有趣的工作。然而临近凡静的一个科室墙壁上的挂钟指针已指在了八点半,她仍然没有看见段卫恒的身影。
    直到九点整,她还是没有看见他。她不得已才走进政工科里亲自向已经到来的工作人员打听段卫恒的下落。科室里的几个人都异口同声地说不知道。一位好心的女同志提醒凡静,‘你不妨到隔壁问问科长,他肯定知道卫恒在哪里。‘
    凡静很听话地退出了政工科,来到隔壁。恰好门开着,科长在。凡静立在门口很有礼貌地问了科长,但问的结果不啻似晴天霹雳,不是及时扶住了门框,凡静非晕倒在科长办公室的门口。等她头脑稍微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在科长的问候和送别下踉踉跄跄地下了楼走出了濮阳市供电局,顺着它前面的大街,漫无目的地走着。迎面和同向走着的人们都是陌生的,连和段卫恒相象的都没有。陌生的树木,陌生的楼宇,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城市,我现在究竟到哪儿找他呢?凡静欲哭无泪。这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不知道几点几分,她转回到了招待所。她在住宿的那个房间里又给段卫恒打了个传呼,然后象古代愚蠢的猎人守株待兔似的,在房间里无奈而默默地等着。
    一天过去了。又一个晚上过去了。凡静没等来段卫恒的一点儿音讯。当第四天过去,段卫恒仍然没有出现时,凡静确信她昔日的濮阳情人此生此世已不会再在她面前突然出现。她只好找到总台小姐退掉房间,流着满脸伤心的眼泪,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打道回府,向黄总和魏副经理及时报告了事件的前前后后。
    就这样,段卫恒,这个曾让凡静动心以致于想终生嫁给他的男人,无声无息地从凡静的生活中永远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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