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各种原因,医学院的成员死后不葬入教堂墓地,也不和普通公墓合并,而是单独划出了一小片区域,就在大学内部。
    这样教授们与世长辞后,免于和最不对付的教会人员共享空间,也不必被象牙塔外的井市喧闹打扰,可以在学院的草甸下继续生前未尽的思考。
    与建筑用料一致的白石方碑树立在修理整齐的草皮上,形制相彷,唯有铭文长短有所差别。
    新修成的几座上只有人名和简单悼词的是不幸被波及的学生,人名后跟了三行小字的属于皮特里讲师,而碑文只有人名和生卒年月的是莫里森和他的倒霉弟子。
    “自有人会记得他们,无需多记几笔。”
    “确实。”或许以后在这复习备考的同学会看着旁边墓碑上的名字感到似曾相识。他最好能感到似曾相识,否则来年还得来这背同一本专着内容。
    克拉夫特抱着不知名字的白色花束,在每座墓碑前放下一支,把剩下的半束平分放在莫里森和卡尔曼的名字下。
    大忙人塞缪尔教授今天依旧忙碌得不见人影,另一位讲师接替了他的位置,陪伴三人来到此处。
    “维伦讲师,您不一定非要在此作陪,毕竟我也只是来看看老朋友罢了。”经过这几天的社交活动,费尔南教授已经不知不觉地自然带入了这个身份,已经能面不改色地公然以莫里森老朋友自居。
    大多数人似乎也默认了这个说法,反正现在莫里森没法掀开棺材板否认。客观上来说,他的死为推动双方关系缓和做出了突出贡献。
    “不碍事,反正我现在每天也没事可干。”维伦迷惑地看着里弗斯三人。还真是危难时见人心,近日来这班人一下船又是致哀又是拜访逝者亲属,今天还来了墓园,看样子还有继续呆下去的趋势。
    听他说得不像客套,克拉夫特问道:“请问您是什么方向的?”
    “解剖学。”
    “哦,难怪。”众人都露出了然的神色。审判庭没事就来逛一圈的高压环境中,教学和研究的确不容易开展。
    维伦讲师扫开皮特里墓碑上的落叶,唏嘘不已:“也是因为这皮特里才走得开,没想到刚去里弗斯那边就遇到异教徒行凶,本来他可能会继续一部分教授落下的课题。”
    “太遗憾了。照这么说,皮特里原来与莫里森教授有合作?”
    “说不上吧?”这位闲得发慌的讲师扶额回忆了一会,发觉自己居然对朝夕相处的同事近半年具体活动印象澹薄,“他在减痛手术方面得到了一些来自两位教授的帮助,具体不清楚。”
    “之后传来麻醉技术有突破的消息,这事就没了下文。克拉夫特教授您的成果一出,大部分同类研究都没了价值。”
    “不至于,至少关于加快手术速度的手法研究还是有价值的,我认为还是要在效率和精细间寻找一个平衡,这需要尽可能多有从业经历的专业人士共同讨论形成标准。”掏出一个能拿来套近乎的方向,对新方向的开创者而言再简单不过了。
    他向对方伸出手,“来敦灵就有这方面的考虑在内,不知道维伦讲师是否有兴趣参与?”
    “啊?”维伦觉得自己应该稍微考虑一下,可反应过来时手已经握了上去,“我的荣幸。”
    “虽然现在不适合展开临床尝试,但先交流麻醉药物的制取过程总是没关系的。”克拉夫特握住他的手,做出一副为难表情,“贵校的实验室事故后,仪器情况怎么样?”
    “呃......说实话不太理想。”
    “情况那么严重吗?”某人非常关心火场破坏情况。
    “是的,当时是深夜,等有人发现穹顶天窗火光时已经彻底晚了。玻璃容器扭成一团,部分精细金属物件都被熔毁,最糟糕的是那里还存放了未整理归档的记录。”
    不能怪审判庭,这种火灾换谁都得查一查。
    【或者换个思路】
    先后顺序可以反过来,不是火灾后来了审判庭,而是在此之前审判庭已经注意到了什么,倒逼焚毁实验室。这样也许他们知道的更多。
    只是现在还有个问题,“那这里埋的是?”
    “靠着残留的随身物件和位置分辨的身份。那可真是场噩梦。”
    得到确认的克拉夫特舒展精神,接纳感官中的一切。无可阻挡的目光翻开草皮、渗入湿土,窥视深埋地下的棺椁。
    数月时光将植物根系和小生物带回这里,活跃的环节动物疏松被压实的土层,蚁类在其中筑穴,阴湿环境使本就焚烧破坏严重的组织化为微生物和腐生昆虫的巢穴,而这个小环境也在仅有的有机质消耗完毕后陷入沉寂。
    收殓者认真地将骨殖按大致位置放妥,展现了良好的专业素养。现在剩下的也只有这些骨头了。
    除非死者亡故前恰好有过跌打损伤,又再愈合形成骨痂,否则想靠这些东西分析对比身份恐怕有点难,要知道以敦灵大学的人才储备也只能靠随身物品认出身份。
    “太遗憾了。”克拉夫特逐块排查过失去连接散开的骨块,其中软组织保护少、受烧灼较严重的已经变形碎裂,比较结实的大块骨骼还保留着原形态。
    他尽可能地对照了记忆中卡尔曼的身高和骨骼的大致高度,结论是得允许动手把散开的块块拼起来,才有机会比对。
    别说骨科医生,就算是审判庭当场摆出圣徽、念经作法请天父上身,也别想认出来生前是什么人。
    至于莫里森,没有亲眼见过,仅凭画像不可能做出体型还原。既然无法确认正身,验证存在解剖结构异化的想法自然没有意义,克拉夫特抱着来都来了的想法,顺带地在临走前检查几位遇难学生的墓穴。
    同样是破坏得很彻底的尸体,只有大块骨骼尚完好。他依次在墓碑前走过,使精神感官感知最清晰的范围扫过棺椁,分辨可能存在骨性特征的部分。
    克拉夫特在其中一座墓碑前停下,念出名字,“克拉克。”
    一个典型的男名。
    由于脂肪垫与肌肉厚实,骨盆成了保存结构较为完善的部分,棺中遗骸的骨盆似乎比其余人浅些,引起了进一步关注。
    这位的耻骨联合——也就是骨盆入口平面的正前连接处,后角明显较宽,这使得入口前半部宽阔,有更大的空间。而中骨盆两侧坐骨棘间径也相当宽敞,通过性良好。
    “维伦讲师,我有个问题,可能有些冒昧。”
    晋升教授的希望就在眼前,维伦非常乐意回答任何问题,“请说吧,只要不涉及学院内务,没有什么是需要保密的。”
    “我的学生中有一位是女性,目前正跟随学习基础知识,但将来若要有更长远发展难免需要一个学位身份,所以我想了解下敦灵大学是否有招收女性学生的先例?”
    “即使我们愿意招收,恐怕也很难有女性愿意承担来自世俗的压力、加入探寻人体奥秘的行列,连莫里森教授都没有选择让独女接过家族传承。”
    “好吧,我更愿意将选择权交给她自己。”克拉夫特应道,成功地掏出了想要的信息。
    此行的目的已经部分达到。无需精确测量,精神器官在观测到那宽浅骨盆形态时就做出了判断。
    【一个女性骨盆】
    “之前一直听卡尔曼教授说敦灵这边教会监察严格,根本没什么解剖发展的空间。”如今看来果然如此,连特定性别的几具尸体都凑不出来,这收尾干得是真粗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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