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在省委组织部的大楼里悄悄地流逝,岁月同样在省委组织部外面的风雨吹打中迈着不紧不慢的脚步。
    春天过去了,炎热的夏天到了。贾士贞在组织部研究室度过了一年零两个月,在省委组织部内部干部调整中,贾士贞出任地县干部处副处长。
    就在贾士贞到地县干部处上任的第三天晚上,周一桂给他打来电话,说他已经知道贾士贞到地县干部处当副处长了。贾士贞觉得这消息传得真是太快了。周一桂说他要到省里开会,顺便想拜访一下贾处长,如果有可能的话,还想见见钱部长。贾士贞说他不敢做这个主。
    通过几件事的交往与接触,贾士贞和卜言羽之间的关系更进了一步。在这次干部调整中,卜言羽被任命为省委组织部办公室副主任,主要工作还是钱部长的秘书。贾士贞对周一桂虽然不甚了解,但是他总认为周一桂和王学西是两类人,他们有本质上的区别。所以,他真心希望周一桂能够再进一步,便把周一桂想见钱部长的事和卜言羽说了。
    第二天上午,卜言羽突然打电话给贾士贞,说钱部长下午三时约见周一桂,并要贾士贞一并参加,贾士贞随即电话通知周一桂,周一桂一听就慌张起来了。他在电话里急得结结巴巴地问贾士贞,本是想请钱部长赴宴的,认识一下联络联络感情,如果钱部长不方便,就改为登门拜访一下,没有什么工作要谈。现在要去办公室,那就必然有事要谈,你想一个县委书记,有什么要事需要在省委组织部长的办公室谈呢!再说了,在富丽堂皇的办公室里,又有第三者在场,什么事也干不了。情急之下,两人在电话里都无计可想。最后贾士贞说,既然钱部长在办公室约见,那说明对他也只是礼节上的接待,如此这般,就速速挂了电话。周一桂想到上次在办公室见顾处长时,他都感到尴尬,现在要见钱部长,他更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下午两点五十分,周一桂准时来到省委大门口,贾士贞引着周一桂进了省委组织部的红楼,上了三楼,来到3001室门口。他轻轻地叩了门,听到里面传来了卜言羽的声音,门开了,卜言羽说钱部长正在里面等候。见了面,钱部长招呼周一桂坐下,让贾士贞倒水,周一桂只说不打搅了。钱部长不是那种喜欢黑着脸的人,对谁都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更没有那种咄咄逼人的架势“找我有什么事吗?”他并不多言,只是微笑着把目光游来移去。
    贾士贞无需介绍钱部长,只介绍这位是乌城地区须臾县委书记周一桂,其实也无需介绍,卜言羽早已向钱部长说过了。
    周一桂显得有些窘迫,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叉着放在两腿之间,慢慢地说道:“钱部长工作很忙,我只想找个时间请部长轻松一下,也没有什么要事。只是士贞和我”说到这里周一桂显得有些局促,脸色一阵红润“和我是多年的朋友了,只是借此机会,看看钱部长有没有什么需要在基层办的事,而部长让我到办公室来见面,倒让我真的有些尴尬和不安了。”周一桂在官场到底还是老到的,虽然这种局面有些不合时宜,但让他这么一说,随和中带着几分幽默。本来真的有些尴尬反倒也就不尴尬了。
    钱国渠笑笑说:“下面的同志来省里也不容易,见见面也是应该的,都是为了工作嘛,小贾人不错,现在是地县干部处副处长了。也算是管你们这一级的官了。有事多和小贾联系,我有什么事需要你们帮忙,就找小贾。”
    钱部长更加礼贤下士,他这么一说,气氛就融洽得多了,关系似乎也拉近了一些。周一桂感到初次见面不便久留,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就站起来告辞了。钱部长从椅子上站起来,握着周一桂的手说:“我就不送了,请小贾代我送送吧!”
    出了钱部长的办公室,周一桂才感到自己背上一片湿漉漉的,但心情却是愉快的,毕竟他作为一个县委书记,能够单独见了省委组织部长,这种机遇确实千载难逢,当然,他更是无限感激贾士贞。
    就在这关键时刻,贾士贞收到北京一所重点大学行政科学研究所的邀请函,他们已经和中组部、中宣部等有关部门研究决定,召开一次干部人事改革研讨会。特邀贾士贞参加,并请他做好重点发言准备。
    贾士贞虽然非常高兴,但又犹豫起来,那篇论文曾给他带来不大不小的麻烦。现在被邀请他参加干部人事改革研讨会,他就更不敢声张。可见,妒忌已经成为障碍中国人才发展的隐形阴影了,在组织部门也不例外。这也是中国人的弊病。
    第二天上午,驼副部长把贾士贞找到办公室,问起北京那所重点大学邀请他参加干部人事改革研讨会的事。原来这所大学的行政科学研究所,同时给莫由省委组织部发了函,把邀请贾士贞参加干部人事改革研讨会的事向单位领导做了通知。驼副部长非常高兴,说钱部长表扬小贾有思想,有见地,也为莫由省委组织部争得了荣誉。不仅支持贾士贞参加这次研讨会,而且还作为组织部派去北京的重要工作来抓。
    贾士贞虽然没有想到事情会出现这样转折性的结果,但是,他并不觉得这对于他今后来说是件好事。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为了这篇论文,他已经受够了说不出的苦处。但是,领导如此重视,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参加这样重要的研讨会呢?
    尽管贾士贞极其低调地出席了这次北京干部人事改革研讨会,但是,经不住报纸、杂志、简报的宣传报道。不知不觉他又被推到了浪尖上去了。
    连日来,他成了莫由省委组织部上上下下议论的中心。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不久,贾士贞接受考察东臾地区县委书记工作,也顺便到几个地委组织部熟悉了一下情况。
    东臾地委组织部干部科接到电话后,立即向地委组织部长周廉成和分管副部长王相民做了汇报,周廉成指示干部科立即打电话给贾士贞处长,约好派车前往省城接,但是,贾士贞坚拒了他们的美意。只是告诉他们抵达东臾的时间。
    这天下午五时许,贾士贞和地县干部处另外一名叫于明的青年在东臾车站一下车,就见一瘦高个子年轻人手里举着纸牌,上面写着“接省委组织部贾处长”大家握了手便上了奥迪轿车。
    奥迪轿车出了车站,穿过繁华的市区,缓缓驶进东臾宾馆。客房已经安排好,李晓峰把贾、于二人领进房间,请他们稍稍洗漱,地委组织部一行正在大厅等候就餐。
    过了一会儿,贾、于二人下楼来了,李晓峰迎上去,来到大厅,两位副部长以及几位科长依次握手。然后簇拥着贾士贞进了一个豪华包间。大家依次而坐,贾士贞和于明居中,右边空了位子。这时,坐在左边的副部长王相民说:“周部长有点事,晚来一会儿,叫我们先开始。”
    晚餐过后,贾士贞硬是把几位部长送走了。贾士贞洗了澡,趁于明洗漱时,给玲玲打个电话,报平安。
    刚放下电话,电话铃就响了,贾士贞一接电话,却是一个女人声音,贾士贞一惊,正有些埋怨李晓峰怎么安排这种房间。如今,好多宾馆都是这样,神得很,男客人一住下,便会有小姐打电话问要不要服务。贾士贞说了一个喂,电话就传来女人的声音:“贾士贞同学,哦,贾处长”
    贾士贞觉得这声音有些似曾相识,想了想说:“你是”
    “老同学,官当大了,听不出来了,我是梅婷呀!”
    贾士贞一惊说:“是你呀!老同学,我们班的歌后嘛!你在哪儿?”
    “我现在就在东臾,可以见见你吗?”
    “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怎么不能见!”贾士贞说“哎,梅婷,你怎么知道我到东臾来的,你的消息来得也太快了!”
    “好了,我马上到。”梅婷没等贾士贞说话,便挂了电话。
    过了两分钟敲门声响了,贾士贞一开门,见一窈窕女子站在门口,正巧于明刚洗完澡,只穿了短裤出了洗漱间。梅婷慌忙退出去,贾士贞跟到门外。梅婷连说说:“对不起,打搅你了,我让服务员另开一间房,我们老同学聊聊天。”说着转身去了服务台,只说了一句话,就拿了牌牌过来开了门。贾士贞一看就知道,这是她早就安排好的。进了房间,室内温度适宜,清香凉爽。梅婷便给贾士贞泡茶。
    贾士贞说:“十多年不见了,你还是这样,美丽可人哪!”
    梅婷坐到旁边的单人沙发里说:“老了,女人过了三十,就向半老徐娘奔去,还可什么人!”
    贾士贞不想说那些套话,便问:“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吧!”
    梅婷说:“老同学好厉害呀!真没想到你居然到省委组织部当起处长来了,让我不得不刮目相看那!早知你有今天,当初,我可是要和玲玲进行一场生死争夺战的呀!”说着大笑起来。
    梅婷还那样幽默、泼辣、大方。贾士贞被她说得倒有些尴尬了,指着梅婷说:“你呀!还是那个脾气,爽直、大方!”
    梅婷说:“玲玲现在好吗?”
    “好,她调省文化厅了。”
    “她可是我们学校的校花呀!”
    “老同学,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也不问了。现在说说正事了吧!你这样匆匆忙忙地要见我,不会没有事吧!”
    “没事,听说你现在当大官了,我岂有不来拜访之理呀!将来你要是知道我在这里连见都不见你,你不骂我?”
    “你现在就在东臾机关工作?”贾士贞问“你爱人干什么?”
    梅婷收敛了笑容说:“让老同学见笑了,我们都在小县城,最底层。我爱人去年才调进陵江县委办公室,还是个小秘书。你不知道找了多少人,费了多少劲,我在县文化馆瞎混呗。和你这个省委组织部的大处长那是天地之别呀!”
    贾士贞不敢打官腔,但他已经猜着了八九分,陵江县正是他此行的目的地,梅婷是不是陵江县委书记高嘉请来的说客,尚不敢定论。他在心里思忖了半天,觉得不该再追问梅婷了,有些事情当事人也是出于无奈。该怎么处理只是他的事了。
    过了一会儿梅婷说:“老同学,说找你没事,那是假话,你如今是省委组织部地县干部处处长,是管地区、县委领导的官,我可以想象得出,那些地区领导,县委领导见到你是什么样子,而你在他们心目中的重要地位更是不言而喻的了。有道是‘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贾士贞说:“梅婷,你疯啦,什么话都说!”
    梅婷大笑起来,说:“虽是玩笑,可你知道吗,老同学,省委组织部的处长在基层干部眼里那还了得!”
    贾士贞有些局促不安起来,说:“梅婷,你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我只不过是具体办事人员,干部问题哪里这么简单。下面的人不了解实际情况,说得那么玄乎。其实省委组织部的人,不要说处长,就是部长,三分钟不呼吸照样憋死。”
    梅婷说:“要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同学,要不是我脸厚,想见到你这个省委组织部的大处长,谈何容易?”
    贾士贞说:“好你个疯丫头,这些年你学得如此坏了。”
    梅婷说:“你不知道,一听说省委组织部的大处长下来了,那些书记、县长简直不得了了。当然,要决定一个领导干部的升迁必须由掌权的领导决定,谁官大谁说了算,可是你们这些钦差大臣也是得罪不起的呀!笔一歪,说不定一句话就能送了他们的命!”
    贾士贞笑起来了:“老同学,哪能那么随便,好了,我也不多解释了。你想要我做什么,只要能帮的,我一定帮。我这点人性还是有的。”
    其实贾士贞的苦衷,梅婷哪里知道,自从借调到省委组织部,他小心谨慎,可是还是发生那么多事,有时还真羡慕那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与世无争,随遇而安的生活。
    梅婷粲然一笑,说:“其实,我也不想怎么样了,只是我爱人,现在县委办正缺少一个分管文字工作的副主任。”梅婷停了一下,盯着贾士贞的脸“你明天就要去陵江了,高书记会一直陪着你的,如果方便的话,就在高书记面前提及我爱人魏欣的事,帮不帮就随他去了。”
    贾士贞愣住了,他不是不肯帮梅婷,而且这也算不了什么大事,他作为省委组织部地县干部处副处长,要是真的对县委书记说这事,那县委书记肯定会看这个面子的。何况高嘉高书记呢!现在社会如此复杂,他想高嘉目前百分之九十已经知道明天省委组织部派人考察他了。而且梅婷此行,说不定就是从高嘉那里得到的情况,或者梅婷是受高嘉所托,也未尝没有这种可能。
    贾士贞收起沸腾的思绪,缓缓一笑说:“老同学,你何尝知道我明天要去陵江县的呢?”
    梅婷的脸一下子红润起来了,但她的角色转换得很快,旋即恢复起常态说:“士贞!哦,我失礼了!贾处长,有些事不可说得太明白了,给大家都留有一点想象的空间好吗?”
    贾士贞坦然地笑了起来:“老同学,我只是随便说说,好,我们都把话题放得轻松些,别那么累。我想好了,假如去你们县一定去你们家看看。”
    梅婷一下子跳了起来,孩子似的抓住贾士贞的双手,大声叫了起来:“真的?”说着满脸飞过一片片彩云。
    贾士贞握着梅婷的手说:“但是,说好了,不准做好菜,不准喝好酒,有一样特殊菜,我掉头走人,全部家常就行。”
    梅婷乐得合不拢嘴,说:“保证,保证。”
    梅婷准备告辞了,随手从身边的小坤包里掏出个信封,说是老同学初次见面的见面之礼吧!
    贾士贞脸色顿时变了,伸手推着梅婷的手说:“梅婷,你把我当做什么人了,我们是老同学啊!你让我的心里好难受!”
    梅婷有些尴尬了,说:“士贞,我知道我这样做,太庸俗了,可你不知道现在到处都一样,现在上面下来人,送点土特产,送两条中华烟,两瓶好酒,那只是做做样子的,里面都有个小信封。正常往来当然不会超过一千,这样领导又不担受贿的名,堂而皇之地收下了。如果没有信封,领导自然也不会说什么,总感到你们下面的人不会办事。”
    贾士贞不反驳,也不打官腔,想着刚才梅婷的一番话,他的心里阵阵地愧疚和隐痛,到省委组织部这短短几年时间里,他耳闻目睹了一些,但那时他只是一个小小的配角,虽然也时而扪心自问,但是他没有压力,没任何责任。现在他刚刚来到东臾,还没有开始工作,就遇上这样的事,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但是面对他当年的同学,贾士贞竭力放松自己,真诚地笑笑说:“梅婷,我们俩十多年不见面了,当年在学校里,大家都那么单纯,真没有想到,十多年后我们俩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见面了,当然在如今的官场,如果你把我也当做和他们一样,看做是一丘之貉,我也不会做任何解释,但总的说来,我我们都要给对方一个宽松的环境。”
    梅婷把信封收回去了,没有放进包里,依旧站在那里,她脸上不再尴尬了,说:“贾处长,我理解你,可你也要理解我,社会上,大家都这样,我梅婷能超脱得了吗?你不知道送礼人的心情,他送是心甘情愿的,目的是想解决问题,和那种索贿、权力交换不一样。”
    贾士贞突然从梅婷手里拿过信封说:“梅婷,说实话,国家大事轮不到我来关心,可我想的是今后怎么做官,怎么选拔领导干部的问题。此外,梅婷,这是哪来的钱,多少?”
    梅婷笑笑说:“只这个”她伸出两个手指。
    贾士贞又把信封还给梅婷,说:“你们俩每月收入多少?梅婷,我没有想到在东臾会碰到你,更没想到今天会发生这件”
    梅婷说:“士贞,只要你能理解我的苦衷就行了。其实这种事已经并不新鲜了,我也搞不清,这种风气是怎么形成的,俗话说,到底是驴不推,还是磨不转?谁都说不清楚,但我还是认为上梁不正下梁歪!”
    贾士贞仍笑着说:“你们县里都这样,能说点听听吗?”
    梅婷认真地看着贾士贞说:“贾处长,你饶了我吧!你这是让我在县里蹲不下去啊!何况我家小魏又在县委办。再说了,小小县城算什么。”梅婷有些难为情地看着贾士贞,并没有把心里的话讲下去。
    过了一会儿贾士贞说:“梅婷,我劝你还是不要干这事,人活着要坦坦荡荡,清清白白的,当然我知道,如今当官并不都是凭自己的能耐,靠关系,甚至如你所说花钱去买,这回你听我的,看看不花一分钱,会是什么结果。”
    贾士贞的这一番话,让梅婷很是感动,她何尝不知道,这全凭她和贾士贞的同学关系,若是没有这层关系,又会是什么结果呢?但她的心里又在想,高嘉让她来找贾士贞,她总不能就这么算了,不管怎么说,这信息可是人家高书记提供的呀!犹豫了半天才说:“高书记这人还是不错的。”
    梅婷突然转了话题,倒让贾士贞有些意外,说:“你说的是你们的县委书记高嘉?”
    “是啊!”贾士贞却不再追问,只是哦哦地应了两声。这样一来梅婷反倒不好再说什么了,又坐了一会儿,只好提出告辞了。
    送走梅婷,回到房间,于明已经睡下了。贾士贞躺到床上,总也睡不着,想着明天去陵江一事。
    第二天早上,贾士贞醒来时已是近七点钟,匆匆洗了脸,李晓峰就来请他们吃早饭了。早饭后先去地委组织部,见过周廉成部长,简单交换了意见。楼下等候着两辆奥迪车,本可用一辆车的,但李晓峰说周部长怕一辆车太挤。于是王副部长陪贾士贞乘一辆车,于明和李晓峰乘另一辆出了地委大门,向陵江县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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