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的校园,比起往常自然冷清了许多,不过偶尔也还能看到三两成群地嘻笑而过。由于易孟意外地没有提前返校,204便成了我和盛乐独处的温馨天地。
    早上我们往往会睡到近十点,然后隔着书桌划拳,决定谁去买早餐,不过大多时候是我输他去买。
    每当他提着热乎乎的早餐推门进来,捏住我鼻头宠溺地叫着“小懒鬼”时,我真的觉得那时的自己比任何人都要接近幸福。
    白天的时候,我们或在学校团委活动室的机房里上上网、打打游戏,或去球室打打球。晚上偶尔也会去校外看场电影,但一般都是一起窝在寝室床上看书听音乐。
    盛乐弹吉他时我会靠在他肩上,有时实在闲着了,我便要他教我弹吉他。学会简单的指法后,我迫不及待地要他教我弹那首“爱的浪漫史”他笑称那首曲子听来简单实际上很难弹,说我初学水平不够。
    我不服气,试弹一两节乐谱,果然难听,他的大笑声里,我泱泱地罢手。一次从外面吃过饭回校,经过那家音像店,突然醒起好久没听见沈晓熙亲热地在店内和我打招呼了,便歇了脚在店门口往里张望,并未看到熟悉的身影,还以为他春节回家还未返工,一问店老板他什么时候回来,店主竟说他前阵子就辞了工。
    我呆了一下,有些怅然的感觉。虽然认识时间不长,甚至除了名字外其他所知甚少,但我和那个亲热叫我“司希哥”的男孩很谈得来,突然失却了音讯,心里倒有些不舒服。
    这是我和盛乐一起度过的寒假,无忧无虑,快乐无伤。三月一到,属于我和盛乐的假期也完结了,随之而来的是开学的繁忙。
    开学两周多,宁扬没有再来找过我,我甚至不确定他是不是还在学校,想着以后不用再见那龌龊变态我心里轻松不少。
    对那种刀枪不入的怪物,除了痛恨外我只有一种感觉:心有余悸。大二第二学期,薛清说新年新气象,提议让204改头换面。于是大伙儿凑钱换了块漂亮的天蓝色窗帘,阳台上还摆了几盆花,每逢进寝室,花香隐隐入鼻,感觉极其舒畅。
    林湃宣布:“204正式步入小康之路,两年后进入共产主义。”每个人都认为会这样守着204一直到大四直至毕业,我也认为我会和盛乐和204这样快乐相伴直至毕业那天。
    直到接到家中打过来要我速回的电话时,我还一直认为那是理所当然。回家的车上,有股强烈不安萦绕在心里,电话里一向稳若磐石的老爸声音有些颤抖,而电话里只说要我马上回来没说任何原因。
    从小到大,不管是在本县城还是外地,不是放假家里从不主动叫我请假回家。一路忐忑不安,直到进了家门看到一叠装在信封里的照片时,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相纸是那种一次成像的高级相纸。而几十张照片上无一例外都是我和盛乐亲密情景,公园里的亲吻、路灯下的相拥,甚至连学校幽径深处的拥吻镜头也有。
    我呆呆地看着,看着军人出身铁骨铮铮的爸在我面前气得浑身发颤落下泪时,才真正了解让一直以自己为荣的亲人失望到绝望是件多么恐惧的事。
    “希希,你这是怎么了啊?!那么多的好女孩你不喜欢却偏偏偏偏要”妈抱住我痛哭,接着便被爸一把从我身上拉开。
    “我们司家没有这种败坏人伦没有廉耻的不孝子。”过了几分钟爸便冷静了下来:“希希,爸问你,这些照片上的事是不是都是真的?”“是。”“你真的喜欢男人?”“我只喜欢他。”
    “如果我现在以父亲的身份命令你以后不见这个男人,你会不会答应?”小希,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躲着我不理我。我答应“不会。”
    我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然后闭上眼等着早该狠狠拍下的手掌,却等到爸一句冷静如常的话:“你走吧,我司寇青就算没养过你这个儿子,你也是成年人了,生活自理能力也该有了。
    以后司家与你再无瓜葛,只是恳请你出这个门后不要再跟别人说你爸妈的名字,这就算报答我们19年的养育之恩了。”
    从爸冰冷陌生的眼神里,我知道了自己的罪无可恕。思想正统极爱面子的爸妈对于自己一向乖巧的儿子是同性恋的事实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也意识到这样的自己存在家中,只会给这个家蒙羞,给爸妈招来世俗的鄙夷和白眼。“这个家里你还有什么东西可以一并拿走。”爸对我说。
    推开房门,看了眼自己的房间。朝爸妈跪了一跪,道了声:“爸妈保重。”
    就这样出来了。真的就这样断了吗?十九年的血缘、十九年的养育。跨出门的那一刻我心里还怎么也体会不到这种真实。手里拿着个兔形瓷罐,这是七岁时妈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还记得当时妈对我说:“希希啊,要从小养成勤俭节约的好习惯,知不知道?”这个贮币罐我放在房间十多年,一直舍不得扔。出门时妈要冲出来拉我,被爸死死拉住。她大概要为我这个不孝子伤心好一阵子吧。“对不起。”我抚摸着兔子耳朵说。
    走到街上,望着人来人往,我很茫然,不知该上哪儿去,想了很久,在路灯下坐了一晚,才又踏上了回校的火车。
    回到学校,他们都上课未回。一个人在寝室坐着,也忘了去销假。中午下课后,林湃头一个回寝室看到我便问:“小希,你回来了,家里没发生什么事吧?
    哦,对了,今天学校有重要人物来视察,你进校门时有没有看你的学生证?”最后他人走了过来:“小希,你怎么了?”尽管是平常亲密无间的人,但这个时候我一个字也不想说。
    他们了陆续回来,盛乐也回来了。我还是一个人坐在书桌前的凳子上,不声不响,直到有一双温暖的手把我搂进怀中:“小希,是不是家中出什么事了,刚才阿林说从他进寝室到现在你没说过一句话,甚至也没认真看过他一眼。”
    “盛乐,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吧。”“我不放心。”“我没事。”手机响了,盛乐通话完后对我说:“小希,现在我要准备下午的欢迎词材料,你在寝室等我,我尽快回来。”
    林湃他们大概是把寝室让出给我和盛乐独处,过了好一阵子也不见人回来。我出了宿舍大门,人有些晃悠,感觉平时踏着那么坚实的地面也没那么实在变得有些空了。
    呆呆的感觉自己碰到了人,我抬头,就看见了那张从昨天到现在一直刻在脑中的脸。“希,对不起,”宁扬看着我真诚的道歉“那些照片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怒极反笑笑道:“呵呵,你不知道?你把那些照片寄到我父母手上不就是要让我变得无家可归变得可怜兮兮任你摆布吗?宁扬,我究竟与你结了什么仇,被你强奸还不够?难道你一定得要我乖乖趴在你身下向你乞怜才满意?”
    “希,你听我说,那些照片并不是我派人交到你爸妈手上的”看到眼前这人的嘴脸,心里一直积压充斥的恨意一下暴涨至极限,只觉得恨入骨髓,也不再顾忌什么,我如失去理智的疯子拳脚开用,朝他身上打去。
    “希,住手,这儿离保卫科很近!”我充耳不闻,发疯般钳住他踢打啃咬,心中什么也不想,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让这个畜生在自己拳头下鲜血流淌,才能止住自己心中奔腾不止的恨意。他并没还手只一味地闪躲,最后还是被他用力抓住。而我人却被叫到了学校保卫科。
    其实从我向宁扬出手到被他抓住不过短短三、四分钟,只因为校领导陪着上面视察的某位重要人物恰好参观到男生宿舍楼附近,对我挥拳行凶、斗殴生事的过程看得很清楚,当然也给视察领导留下了极不好的印象。
    尽管宁扬百般申辩,学校为严肃风纪坚决杜绝校园暴力,还是以“校内寻事殴打他人”为由开除了我的学籍。
    处分当天就下了,没有丝毫让人回转的余地。学校是铁定心要在视察人员回去之前狠立一个“杀鸡儆猴”的好例子。
    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问要不要通知家里,我简单地说了句“不用”他叹口气问我为何会出手打宁扬,我一向品行良好,成绩不错,连课也少缺。我口气淡然:“当时我只想揍他,没想到别的。”
    班导惋惜地送我出来。等宁扬从他父亲那儿回来时,学校的处分通告早已贴了出来。“希,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刚去我爸那儿要他出面向学校疏通,可没想到学校将处分决定这么快就公布开来了”
    我朝他躬了下身子:“多谢宁公子照顾,这是我咎由自取罪有应得,还请你大发慈悲不要再在我眼前出现了。”
    我转身朝他反方向走去,马上被他拉住。我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狗被逼会急跳墙,人也会。你再跟上来,我会杀了你,或是杀了我自己。”
    我一个人在路灯下晃悠。想起昨夜此时我也是在路灯下坐至天明,今夜居然又是如此,是不是以后每个夜晚都会是这样了?
    靠着路边的大型广告牌坐了下来,心里奇怪自己竟没有想哭的感觉。这是坚强还是麻木?大城市里的星星就是没有小县城里的亮啊,我仰着头心里想。
    以前曾觉得路边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可怜,现在自己也变得同样了,两夜之间失了家人失了学籍,那我这19年的生命轨迹里还剩下些什么呢在落入温暖的怀抱时我知道了自己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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