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司马洛接着前句说道:“不想我送药未成,却撞见子服一个人抱着个罐子,出了屋子。我心里奇怪,便跟在后头。起先我并不知道,那里面便是你一直没喝的药。后来你失手摔了那瓦罐不慎划破了手掌,我本想现身,但是见你那般惊恐,我怕突然走出来会吓到你。后来你走了以后,我过去瞧了瞧,闻到了一股子药味,心里便有些明白了。”
    我忽地想到一个可能“莫非那些碎瓦瓷是大人你收拾的?”
    司马洛点点头“我想后院虽偏僻,但总有宫人打扫,瞧见这一片狼籍,总是不妥。”
    “那后来呢?后来为何大人会无缘无故,深夜去了外面的林子?”
    “说起来,倒真有些机缘巧合。那天傍晚回去以后,我前思后想,想你病体羸弱却不喝药的原因。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理由。其时,陛下便已不大再提起你,我总想找个机会告诉你,让你安心养病。刚好那日太皇太后寿辰,陛下为太后贺寿,于长乐宫中夜宴群臣。我中途借故离开,候在侧门处。其实也不过碰碰运气,并不期待子服会出现。想不到会真的等到了子服。”
    说到这里,司马洛回头深深地望着我“更想不到我会听到那样一支超凡tuo俗清雅别致的曲子。当真是起歌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用我的歌改个一字来赞美我,这司马洛连奉承人,都是这么地风雅自然、这么地不着痕迹。
    我转过脸,不去接触他的目光,坚决不做傻瓜!
    “大人你是听了一曲好歌,却把奴婢吓了个魂不附体。”
    司马洛笑了起来“这并非我本意,我在后面叫过子服的名字,只是你心慌意乱未曾听见罢了。”
    我冷哼一声,意示不满。
    好了,什么疑团都解开了,是时候拍拍pi股走人。省得待久了,我又犯傻。
    “大人的连番好意,奴婢心领了。他日若有机会,定思回报。奴婢不宜耽搁太久,天色已晚,大人也该是时候出宫去了。奴婢就此别过大人。”
    “子服——”
    我站住脚,等着司马洛的下文,不诚想那位却还没想好他的下文。
    “嗯——”犹豫片刻,他问“但不知子服唱的那支曲子叫什么名字?”
    我想了想,照实回答:“此歌叫水调歌头。”
    “水调歌头?何意?”
    我哪晓得水调歌头什么意思,只知道那是一个词牌名。反正北宋的事他,一个汉朝人也不会懂,索性外行蒙外行“只是一个曲调名而已,为我家姑娘自创。”
    这是今天第二次提起苏云昭,才让我记起了那件搁在心头很久的事,想来实在惭愧。
    “请问大人,将我家姑娘葬在了何处?”
    司马洛变得有些伤感“我将云昭安葬在了长安城外,一处山青水秀之地,她生前最喜欢那里的风景。”
    “司马大人带走姑娘尸身,难道那些内侍没向陛下禀报么?陛下有否怪罪大人?”
    “陛下?”司马洛嘲弄地重复,面容讥诮“陛下根本不知云昭已死。他根本忘了云昭的存在,内侍又怎会没事找事,去向他禀报?”
    我问:“陛下心中没了姑娘,那司马大人呢?大人心中可还有姑娘的影子?”
    司马大人骤然一惊,愣愣地看着我“你为何这样问我?”
    我不该问的,心中不是滋味“是奴婢问得唐突,大人恕罪,奴婢告退。”
    “子服——”
    有完没完,敢情不让我走了是不是?我又止步,这回不用我等,司马洛已然准备好了他的下文。
    “子服以后,不必在我面前自称奴婢。我并未将子服看作奴婢,子服日后,若有任何难处,只管来找我,司马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抬起脸斜眼看他“大人如此看得起子服,是否也是瞧在苏姑娘的面上?”
    司马洛不答,一迳拿他那勾魂眼,混乱我的思绪。
    我眼观鼻,鼻观心,淡然道:“大人若想帮子服,便寻个事由,教训一下掖庭丞丁准,也算是为苏姑娘报了仇。要不是他,姑娘也不至于有病难医,拖成不治之症。”
    “丁准?”司马洛不屑,继而恼恨“那个小人,早晚我会惩治他。”
    “如此子服代苏姑娘谢过了,子服告退。”
    走了几步,我第三次停了下来,却不是司马洛第三次叫我,而是我突然想起来,我还真有件私事,可能他司马洛能够帮得上忙。
    刚才谱摆得太过了,这会子还真不容易放低姿态去求人“呃,司马大人,说到难处,子服倒真有一事相求。”
    司马洛洒然一笑“我说过无论子服有何事相求,司马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切,讲得这般豪迈做什么?我才不会感动,感动得做回傻瓜。
    “倒不需大人如此,只是一件小事。大人可认得,廷尉衙门里有一名叫做廉昌人的小吏?”
    “廉昌人?”司马洛稍作沉吟“似乎是有这么一个人。莫非他是子服的——”
    聪明,单从同姓便猜出和我的关系。“不错,此人是子服的父亲,子服求大人的,便是请大人去一趟廉府,将我母亲接出府来,另寻一处宅院安置。”
    司马洛立时骇然变色,仿佛我提出的,是个荒诞绝伦并且大逆不道的要求。
    我再往深里一想,好像确实有点悖逆人伦的。我汉朝的娘是个有夫之妇,而我居然要求一个毫不相干的男人把她带离夫家,这不是变相地教唆他you拐良家妇女吗?
    得,条条大路通罗马,要想让我汉朝的娘过得舒心,也不只这一个方法。
    “或者,大人可以令我父亲休掉他那两位如夫人,叫他善待我娘,永不纳妾。”
    司马洛似有些明了,笑得无奈,丫的这小子好像很喜欢笑,仗着自己笑起来好看就乱放电么?
    “子服未免高估了我的能耐,他人闺房之事,连陛下都管不了,我又如何插手干预?”
    我拿他的话堵他“司马大人不是说愿为子服赴汤蹈火,君子一诺千金,难道此事会难过赴汤蹈火么?”
    司马洛没话回我,举白旗投降“好吧,我尽力而为。”跟着又大发感慨“云昭那般温和,怎会收了你这样一个古里古怪的丫头,净做些古里古怪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不喜欢他将我和苏云昭相提并论,这让我有自卑感。
    “只不过,”司马洛忽地心情大好,目露算计之色“我要是为子服办成了此事,子服该如何报答我?”
    “谢?”我怔住“大人不是说愿为子服赴汤蹈火么?如此还要报答?”
    “那是当然,我只说赴汤蹈火,却没说是无条件的赴汤蹈火。”
    长安第一辩才到底不是浪得虚名,我败下阵来“大人要子服如何报答?”
    “我要你在花前月下、风柔星灿之夜——再为我唱一次水调歌头。”
    这家伙存心的,存心中间停了一大气,害我一时不察想歪了,还以为他要在什么花前什么月下什么什么我。
    到了这一刻,我和司马洛这个黄昏之约,还算是愉快。尽管中间发生了一些不和谐,总算经过努力和磨合,再加上一点点老天的机缘,最终没演变成上次的话不投机、不欢而散。
    本来,我应该及时闪人,这样,我和司马洛下次见面还可以开开心心的,如老友重逢。
    司马洛这种人,做qing人不行,没安全感,做朋友却还是个上上之选。
    可我却偏偏又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说了句不该说的话。
    这个问题入宫以后我还常常拿出来琢磨,百思不得其解,总是不了了之。那就是——司马洛当日明明对苏云昭有情,却拒绝苏云昭的理由。
    犹豫了很久,最后,我还是问了出来。我想如果人死了有鬼魂,那么苏云昭的鬼魂应该也很想知道那个答案。
    便和先前我问他,心中有否还有苏云昭的影子一般,司马洛的表情错综复杂,甚至想四两拨千斤,糊弄我。
    “那日,子服在门外,不是听得一清二楚么?为何还来问我?”
    呃?倒打一靶,怪我偷听?没事,能打的强不过能说的,能说的强不过脸皮厚的。
    我索性干干脆脆承认“那日,子服确实在门外听见大人和苏姑娘的谈话,但是子服不以为那是大人真心之语。”
    司马洛居然摇头否认,他居然认认真真地告诉我:“不,子服错了,那确实是我的真心之语。司马洛浪dang之人,从来只会令身边女子伤心落泪、郁郁而终,云昭若跟了我,结果绝不会比现在好。”
    我对司马洛非常失望,我一直以为他有难言之隐。却原来物以类聚、人与群分这句话是对的,他和汉宣帝根本就是一个德性。
    招惹了女人的真心,再弃如敝履。只不过招惹和丢弃的方式各有不同,汉宣帝直接的柔情攻势,司马洛间接的愿者上钩。他们从来都没把女人真的当一回事。
    “大人既知自己只会令身边女子伤心,又为何还要频频造访苏姑娘,为何还要如其他登徒浪子那般,追逐于姑娘裙下?”
    司马洛愣了愣,因我的用词而不悦“你怎可将我与那些人混为一谈,我只是视云昭如知己。”
    “呵,知己?”我怪笑“原来在大人心目中,知己并不算女子,便是寂摸了呼之即来,厌倦后挥之即去,不会因大人的浪dang而伤心,不会因大人的寡情而落泪。大人,为何不问一问苏姑娘,她肯不肯做大人的知己?”
    然后,司马洛冷下了脸,拂袖而去。
    临走前,丢下句和我先前说得差不多的话。
    “原来在子服眼里我竟寡情如斯,既如此,子服何必有这黄昏之约?何必再与洛提及云昭种种?”
    给读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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