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司马洛,为什么必须是六月初六,这里面有何玄机。司马洛微笑不语,卖足了关子。
    大概,陷入爱情中的女人,往往比男人,更容易盲目地信任对方。我相信司马洛,我相信他会为我绸缪一切,我只要坐在屋子里,安心地等着便是。
    只是,一颗心,却始终安定不下来,我信任司马洛,但更害怕谋事在人却天不从人愿。
    六月初六,我能拖到六月初六那一日吗?
    今天是五月二十五,还有十一天。
    早上醒来,第一件事,依旧是扳起指头,数着日子,这已经成了我每天的习惯。
    突然,隐约听见一阵痛苦的呻,从那边信铃的c花ng上传来。
    顿感不妙,赶紧披衣下床过去,只见信铃紧闭双眼、皱着眉头,一张脸滚tang滚tang的红,嘴里无意识地呓语连连,这所有的表现,都是发烧的症状。
    我摸了摸她的额头,好家伙,热得跟火炭似的,起码得四十度向上。
    “信铃,信铃,信铃!”
    叫了她好几声,又是推又是拉的,信铃一点都反应都没有,八成是烧糊涂了。
    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如果不及时医治,恐怕会闹出人命来。
    不过,在皇宫,宫婢的命是不值钱的。我本来打算去找我们的顶头上司,长信宫的柳长御,求她给点退烧的药。
    可转念一想,与其求柳长御,倒不如去求魏夫人。信铃的病来势凶猛,只怕就算吃了药也未必有效,最好可以私底下请个太医来瞧瞧。
    请太医这种大事,大约也只有魏夫人才有那个权力做主。
    尽管魏夫人不知基于什么原因,陡然地跟我划清了界限,但是我觉得,凭以前的那点情份,她应该会答应帮这个忙。
    绞了把冷手巾,敷在信铃额上,我勿勿地出了房门。
    十数天来,这是我头一回出这间屋子。说也奇怪,自从回来以后,也没人派活给我做,让我白白地顶了个宫婢的头衔,在长信宫里混吃混喝。
    魏夫人并不在她自己的住处,想来应当是陪在太皇太后身边。但愿别是出宫去了。
    事情总算没有我预料得那么糟糕,但也是同样棘手。
    魏夫人和太皇太后在前殿,我根本见不着她的面。太皇太后一直没有传召我,想是已经对我深恶痛绝,我哪里还敢明目张胆地求见,跑进去碍她的眼。
    没办法,只能在殿门外瞎转悠,转着转着忽然看到了小沅,手里端着茶盘,准备入殿敬茶。
    我如见救星,拦住她,求她替我传个话,请魏夫人出来一下。
    小沅理所当然地不答应,可我不放她走,苦苦地哀求她,不管从前有什么过结,这些过结总大不过人命关天,信铃危在旦夕,她总不至于铁石心肠到见死不救。
    小沅有些被我说动了,却还在犹豫。她说,不是她铁心石心肠,只是当着太皇太后的面,她要如何帮我传话。万一叫太后发现了,她恐怕自身难保。
    我明白她的言下之意,长乐宫众所周知,我廉子服已经把上官太后得罪了个彻底,谁还敢不怕死地公然站在我这边,帮我的忙。
    我想了一想,有了主意。从袖子取出一条丝帕,这条丝帕是曾经魏夫人送给我的,上面绣着她最爱的莲花。我让小沅在斟茶时,故意将丝帕掉在魏夫人身边。
    魏夫人若是看到了,以她的冰雪聪明,她一定猜得出,是我要见她。
    虽然小沅依旧是面露难色,但她终于还是勉强其难地点头答应。
    我喜出望外,守在大殿门口,一心一意等着小沅出来,说不定老天见怜,和小沅一同出来的,还会有我望眼yu穿盼着的魏夫人。
    无奈事与愿违,也许老天爷总是在整我吧,每次不把我整得yu哭无泪、yu诉无门,他老人家还不肯罢休。
    我听见宫门外有内侍的通传,四个字——“陛下驾下”
    我慌了手脚,恨不得挖个坑现跳进去,急急忙忙往殿后面跑,但是来不及了,宣帝已经近在眼前。
    只好跪下,近可能地低着头,跟在一众宫婢和内侍后头说:“叩见陛下。”
    反正宣帝要进的是正殿,我离他尚有一段距离,应该不会被他发现。
    这段时间,汉宣帝没有再宣召我,不是他烂记性地又把我给忘了,就是如司马洛所说,他和安阳王刘平康成功地扯了宣帝的后腿。
    就我个人而言,我希望是前一个原因,那样我就不必等到六月初六再跑一趟未央宫。
    我不想面对汉宣帝,在“伴君如伴虎”的压力之下,命好像是捏在手心里,握得松了,稍不留神便没了,倘若攥得紧了,用力过度就碎了。
    这就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况且我要做的,不仅仅是在他“龙爪”底下,保住一条小命,我还要保住我自己,保住我和司马洛的爱情。
    那样的处境,不亚似于生死边缘的折磨。而我,宁可选择和死神搏斗,也不愿与汉宣帝斡旋。
    如我所想,汉宣帝径直从我面前走过去了,连眼皮都没朝我抬抬。
    不由心中暗喜,看来鱼目混珠之计已经大功告成,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然而,我这口气实在是松得太早了些。
    不知是他耳朵尖,还是我吁气声大,总之走到一半的汉宣帝,突然地停住脚步,侧转身子,转向我的方向。
    尽管我仍旧低着头,却能感觉到他在向我走来。心,随着宣帝不紧不慢的悠闲步子,一点一点提到了嗓子眼。
    接着,头顶上方的阳光,被一片黑影遮住,然后传来汉宣帝的声音,带着些许不确定。
    “廉,子服?”
    到底是让他认了出来,吁气变成暗自叹气,我接受现实,开口“奴婢叩见陛下。”
    可能我一出声,令汉宣帝肯定了他的猜测,似乎很开心“果真是你!还跪着做什么,起来说话。”临了,又意味深长地加了句“子服,朕可是记住了你名字,这回你该高兴了吧。”
    “谢陛下。”
    我站起身,却依然没有抬头,这让宣帝非常不满意。
    “你为何总是低着头,脸上长了暗疮不成?抬起头来。”
    我没办法,只有遵旨。
    在看到我的脸的那一刻,汉宣帝满心以为他会收获惊喜或者羞涩的表情,但我给他的,却是幽怨、懊恼和排斥。
    我没打算掩饰这些情绪,甚至想着干脆置之死地而后生,触怒汉宣帝得了。说不定,他一怒之下,便来个越级跳,还没恩宠我,就将我永远地发配冷宫了。
    其实我早该那么做了,早在第一次的时候,就不应当跳那劳什子的荷花池,直接到宣室,拣两句不中听,把皇帝一得罪,那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果然,我在汉宣帝眼中看到了失望,不仅失望,而且开始恼怒。
    “怎么?你见到朕不高兴么?”
    我重新低下头去,默不作声。这个当口,什么也不说,最是稳妥。由着他自个儿琢磨,琢磨完了,既让皇帝恼了我,又让他没借口治我的罪。
    不过,老天第一百零一百次跟我开了个玩笑,汉宣帝琢磨的结果,却偏离了我预想的轨道,简直就是南辕北辙、背道而驰。
    他不怒反笑,不是冷笑,而是真真正正愉悦的笑。带着点自以为是的得意,他略微倾xia身子,又跟我玩那套“耳边低语”的把戏。
    “你在怪朕么?怪朕那wan由你一人独守空房,怪朕近日没有宣召冷落了你?”
    我想否认,但是汉宣帝犯了和司马洛一样的毛病,汉朝的男人实在大男子主义得离谱,他们只愿意用自己的思维模式去考量女人,而且不容许女人反驳辩解。
    他抢在我前头,继续说道:“子服,并非朕存心要冷落你,实在是这几天俗务缠身,腾不出空来。虽然如此,朕却时时地想起你,朕似乎还没有这样想过一个女子,即便当年的瑞儿,也不曾如子服这般影响朕的心情。”
    一个皇帝,这样地迂尊降贵,去哄一个什么也不是的宫婢,应当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吧。只是这面子,却打肿了我的脸,打落了我的门牙,还得把这苦果咽下去,闷在肠子里腐烂。
    倘若以上一席话只是枚难咽的苦果而已,那么汉宣帝的最后一句,则预示着我一生厄运的开始。
    他对我说:“子服大可放心,你这只小老鼠,注定要落在朕的米缸里。朕会给你的一个交代,绝不会委屈了你。”
    什么是皇帝的交代?什么是皇帝对他所恩宠的女人的交代?
    不过两个字而已。
    这两个字,对于民间普通人家,叫“名份”而在皇宫,它有着另外一个名字,叫做“册封”
    几天之后,汉宣帝的圣旨便进了长乐宫,正式册封我为“良人”
    册封一个尚未承恩天子雨露的宫婢,宣帝给我的面子,已然大得盖过了天。他将一个比天还大的枷锁套在了我的脖子上,甚至那枷锁还没有配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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