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问过,人死了,是个什么样的感觉?人死了,还会有感觉吗?
    我死了,本来没感觉了,但是不知道过了多久,又开始有了感觉。
    我的感觉是,重,很重。头重,脚重、身子重。听说过,抬“死人”很重,没听过,做“死人”也会觉得重。
    重得抬不起眼皮,重得动不了小指,虽然我一直在努力,却好像总是抗争不过那身体上的沉重。
    等等,等一等!身体?我不是被烧死了吗?我不是被烧成灰了吗?为什么还能感觉到身体?死了的人,不是就只剩下灵魂了吗?死了的人,灵魂不是应该和身体分离了吗?
    脱离了身体的灵魂,应该是虚无缥缈的,脱离了身体的灵魂,不应该像我现在这样,感觉得到身体上的真实。
    那真实,在一点一点地增加,头痛欲裂,四肢酸麻,甚至我开始感觉到,我是在平躺着,是棺材吗?不,棺材不该这样柔软。是床上吗?似乎我的头,还被某样更柔软、却柔软中带着硬的东西垫高了。是枕头吗?
    难道我没有死?我没有被毒死?不,我就算没有被毒死,也会被烧死。难道汉宣帝在最后一刻后悔了?他命人冲进火里把我救出来了?
    不,不可能。就算他后悔了,也来不及了。我服毒的时候,云台四面都是火,火光冲得一丈来高,那热浪直往我脸上扑。即便宣帝有心挽救,也是无力回天。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毒死了,烧死了,却还活着?
    突然地,想到了一个可能,这种可能是唯一合理的解释,这种可能是我一度满心盼望的奇迹,却是现在于我而言比死更残酷的结局。
    我穿回来了,我回到了现代。就像大多数的穿越小说,爱了一场,恨了一场,苦了一场,悲了一场,终究只是幻梦一场。
    我大概是在医院吧,出了车祸的人,只会去医院,要么是医院的病房,要么是医院的太平间。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巡房的护士发现我已经醒了。
    是的,我醒了,沉重感在渐渐消退,眼皮也能抬了,手指也能动了。可我不想动,更不想睁眼。我只要睁开眼,一切都完了,我什么都没了。
    我要怎么做回颜雨,我连颜雨长什么样子都忘得差不多了。
    我习惯了穿木屐,而不是高跟鞋;我习惯长可曳地的袍服,而不是套装短裙;我习惯了有父母有弟弟,哪怕不常见面,也是彼此心里的挂牵。
    更主要的,最主要的,我习惯了有洛,我习惯了想念他,起码从前我还能在有他的天空下,想念他。
    但是现在
    我要怎么改掉这些习惯,洛,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戒掉这些习惯?我们明明都活着,可是对于你,我已经死了,对于我,你是个一个死了两千多年的古人。洛,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活下去?在你死了两千年后的今天活下去?
    正在这时“洛,子服怎么还不醒?到了这个时辰,药劲也该过去了。”
    洛?子服?是有人在喊洛吗?是有人在说子服吗?
    多么好听的名字,多么动听的名字!因为太好听太动听了,我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只能怀疑那是我的幻觉,我害怕一旦我把那幻觉当了真,那“真”又会忽然地变作了幻觉。
    然后,另一个声音在回答:“再等等吧,她会醒的,她一定会醒的。”
    这声音好熟悉,真的好熟悉,这声音原本就是连在我心上的,有很多次很多次,听到这声音,我的心就会疼,虽然疼着,却疼得很幸福。
    那幸福在诱惑着我,诱惑着我冒险,也许我可以冒一冒险,也许睁开眼,真的会有幸福在等着我。
    不确定地,不确定地,把眼皮往上撑起,用尽全部的力气和勇气,为眼睛撑出一条小缝,躲在睫毛的空隙间,向外试探着投出我的视线。
    我看见了,看见了,隐隐约约地,那眉,那眼,那脸庞不真切的轮廓,都是我在心里温习了无数遍的容颜。
    距离我很近很近,不知不觉地,眼睛慢慢地,完全睁了开来,于是那很近很近的容颜就在我的头顶上方,也跟着慢慢地,变得越来越真实。
    “子服,你醒了?你真的醒了!”旁边有人喜不自禁,他的欣喜却好像漂在另一个空间,极其的遥远。
    我的空间,只有一个人,那个人也已经低下了眉、垂下了眼,他也在望着我,他的眉在颤,他的眼在颤,颤出和我同样的心疼,那是等了太久太久的心疼,那是以为失去了却忽然失而复得的心疼。
    原以为今生无望的等待,怎么能突然地就等到了圆满?原本是泪尽啼血的死别,怎么能突然地就相偎相依了呢?
    是的,我们相偎相依,我枕在他的腿上,我偎在他的怀里,我们从天涯走到咫尺,没有理由地,不合逻辑地。所以我拒绝相信,我固执地怀疑。
    是我的眼睛在骗我,是我自己在骗我自己!是我太想念他了,是我太渴望他了,他不是真的,他不是真的!
    伸出手,伸向他的脸,我会破灭了那张脸吗?像破灭一个影子一样?
    破灭这个词绞着我的心脏,我不敢了,我怎么敢呢?要是破灭了,我宁可守着这影子,在梦里过一辈子。
    我把手往回缩,在即将触碰到了的时候,但很快地,另一只手覆盖了上来,覆盖住我的,然后果断地一起覆在了我想碰而不敢碰的面颊。
    手背是他掌心的温暖,手心是他脸颊的温润。辗转而出的温柔,会让人的心随之溶化,化作春水,只愿圈在他的臂弯。
    终于有了胆量,让自己可以有一些些的雀跃,素来多疑的性格却还在抑制着那雀跃的程度,我需要更多的证据来证明。
    我吃力地仰起身子,靠向他,开口,小心翼翼地问“你是谁?你真的是洛吗?”
    我的问题太傻了吧,他笑了起来,却笑出了眼中点点泪花,他给我肯定,斩钉截铁的肯定“我是洛,我是司马洛。”
    恍恍惚惚地,仍是迟疑“那么,我呢?我是谁?”
    我还是廉子服吗?廉子服不是死了吗?难道我起死回生了?难道我借尸还魂了?我还是原来的那张脸吗?我原来的脸,是颜雨的脸,还是廉子服的脸?
    瞳孔中司马洛眼里,那一点一点的泪花,在绽放,像桃花一样怒放,毫无顾忌地,再没任何束缚地,阳光,满世界灿烂的阳光,都集中在他的脸上。
    他说,对我说“你是司马夫人,司马夫人廉子服。”
    然后,终于,终于,我也可以无所顾忌了,心随着他一起绽放,洒满全世界最灿烂的阳光。
    “洛!洛!”
    我抱住他,我早该抱住他,他也抱住我,他也早就该抱住我。咫尺再近一步,天涯滚到一边去!幸福尽情地渲泄,我们的空间,就只有幸福,幸福!幸福!
    与此同时,在另外一个空间,被我们忽视了的空间里,有一个人,一个叫做刘平康的电灯泡,还在不停地自说自话。
    “我说,你们都让太后的药吃傻了么?什么你是谁,他是谁?”
    “”“我说,你们两个,太过份了吧,当我的面,就这么明目张胆地亲热。”
    “”“我说,你们两个,抱够了没有?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子服不是死了吗?我明明看见云台起那么大的火,烧到最后,连石头都焦了,她怎么又活了呢?太后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从火里弄出来的?太后不是一心要杀她吗?为什么还要救她呢?为什么要瞒着陛下偷偷成全你们两个呢?”
    “”“我说,你们两个,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我好歹也是个王爷,你们正眼看看我,行不行?”
    “”“得,我真不该跟你们俩乘一辆马车!”
    “”马车在那石子路上颠簸着,一路向前,不管驶向何方,那里都是幸福的归宿。
    ***
    篇外上官太后
    廉子服,你知道,孤有多讨厌你吗?孤讨厌你的自以为是,孤好像做什么都瞒不过你,这次孤总算扳过了一局,孤总算让你大吃一惊了吧。你一定想不到,当初高祖建长乐宫时,曾在地下修了很多地道,这是当今陛下也不知道的秘密。那云台正是建在了其中一条地道的出口上。
    廉子服,冲着你那支死生契阔,孤放你一马;冲着你求孤的两件事,孤放你一马;冲着你告诉孤的那个秘密,孤放你一马。
    略略捊起袖子,露出小臂上方的一颗红痣,极其特别的形状,像一朵五瓣的红梅。病已,原来你还记得,你之所以宠爱张婕妤,就是因为她也有这颗红梅胎记吗?
    心中溢满久违的柔情,宫婢少平走进了大殿,上官太后抬起眼,问他:“陛下回来了么?”
    少平摇头,满面迷惑,欲言又止。上官太后笑了笑“少平,你是不是想问孤,既然大费周章送她走了,又为什么要对陛下和盘托出?”
    少平点头“太后就不怕陛下将她追回来,毕竟安阳王他们走了还没几日,陛下很容易便能追上他们。”
    上官太后把目光投向殿外,那目光深远之极“少平,你不明白,你不会明白孤的用心。”
    我在比翼处,盼求君安乐。
    廉子服,这样的爱情,不只你一个人有。孤也要我爱的人,得到安乐。你若死了,他此生难安。放下对你的执迷,他才能真正释怀。
    廉子服,你必须要让他释怀,这是你欠他的,也是你欠孤的。你若不能,你就没资格得到自己的幸福。
    给读者的话:
    汗,终于码出来了,明天还有个后续下,赶紧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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