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山区,汽车前行近一百公里,终于迎上了四哥派出的救援车。 出乎我意料的是竟有两辆车前来救援。第一辆是闪烁着警示灯的医院救护车。紧随其后的是一辆别克商务车。 我们三辆车依次泊在路边。几名医护人员从救护车中跑出,他们七手八脚的一番忙碌,将王决转移过去,而别克中也出来了几个壮小伙,将无双的遗体抬回车内。 刚才已从赵丰处得到消息,无双的遗体将直接运回沈市。我站在车外,默默的看着她被抬走,眼睛一眨都不敢眨。由于我已不打算再回沈市,因而这将是我见无双的最后一面。 无双被抬上车,放平,一个黑衣小伙小心翼翼的将一块白色的布单铺在她身上,最后遮住了她那张惨白的脸。 完成了这些工作,小伙子们麻利的跳上车迅速关好门,接着别克车便绝尘而去。 望着渐渐从视野中消失的汽车的身影,我的双眼再次一片模糊。 无双,永别了。 这时,一声痛苦的惨叫从身后传来。我匆匆擦去泪水,回过头。在救护车狭长的车厢中,一名大夫正从容的剥开裹在王决腿上的那件满是血污的上衣。也许大夫的动作过于猛浪,牵动了王决的伤口,疼得他惨呼不止。 我急忙走过去,和正忙碌着的大夫商量:“大夫,您能轻点吗?”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对着旁边打下手的年轻女护士道:“小李,你去处理一下他的伤口。”说完又径自忙起来。 看着女护士拎着个葯箱面无表情的向我接近,我高喊一声:“韩进!快把扬科诺夫叫来。” 这一嗓子着实令护士小姐吃了一惊。趁着她惊魂未定,我将仍不明所以的扬科诺夫推了过去,不好意思道:“这儿还有个伤号,您先把他解决了?” 收拾完扬科诺夫和我,救护车不敢再拖延,拉起警报飞驰而去。而直到此时我才发现,原来别克车上竟留下一人。 “四哥让我来开车。”他的声音很浑厚,听上去让人有种安全感。 “我是张宇。谢谢你和四哥的帮助。”我向他伸出手。那人没料到我会如此客气,慌忙伸出手与我握住“我叫欧阳强。嘿嘿,你不用这么客气,四哥说了:大家都不是外人。” “唉!”韩进以极为夸张的语调松了一大口气。那意思好象是换过司机后他的安全就有了保障。 我扫了他一眼,只说了句:“走吧”便带头上了车。 这次,我让扬科诺夫坐到了副驾的座位上。既然用不到我来开车,我便可腾出手来死盯韩进。因为,不论可罗列出多少理由来为其开脱,我心中总是隐隐觉得,韩进是这次事件中决不能被忽视的人物。甚至,他很有可能是打开种种迷团的一把钥匙。 欧阳是个老司机,他对路况极为熟悉,驾驶汽车既快又稳。有他‘掌舵’,大家都放下心怀。有几次韩进都欲昏昏睡去,却被我从旁唤醒。我本想借此机会向他了解俄罗斯那边的情况,却被这个狡猾的家伙用假寐这种低劣的手法搪塞过去。 不知不觉中,我们已回到哈市市郊。欧阳并未进城,而是右转上了环城公路。 “咱们不去总部大楼么?”我欠身问道。 欧阳侧过脸道:“四哥吩咐我直接送你们去他家。” “哦。” “现在他应该在家里。”他补充道。 我看了看表,差五分十点。从时间上看,四哥没去上班。这倒怪了,莫河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理应去总部召集人手商讨对策。他总不会在家里办公吧?在我印象中,好象没见过有哪位老总会将手下兄弟聚在家里议事的。 正在我诧异间,欧阳已将车驶离公路,拐上一段颠簸的土道。远远的,就在土道的另一端,露出一座农家小院。 我回头望了望汽车扬起的烟尘,又看了看两侧茂盛的庄稼,更有些不解了。难道四哥住在村里? 四哥果真住在村里!准确些说他是住在村边。 我们到达刚才所见的小院后,土道变成了水泥路并且向右拐了弯。欧阳虽已减慢车速,但仍搞得鸡飞狗跳,路人侧目。汽车又前行了约三百米终于来到了村子的尽头,停在了一座不起眼的院落前。 我们下了车,走进院门,已有人前来接应。 在来人的带领下,我们前行数米,只觉空气中清香之气愈浓,绕过一座巨大的屏风,眼前豁然一亮! 屏风后竟是一片绿色的世界! 放眼看去,整个院子的布局与四哥在总部顶楼的办公室如出一辙。在这里,没有假山没有水塘,甚至没有裸露的土地,目光所及只有千姿百态的奇花异木,就连房舍也几被淹没在生机勃勃的植物中。我们徜徉在树间小径,越往深处走,那种回归自然的感觉便越强烈。 “四哥喜欢花草,凡是他看上眼的都必会买来种上,这院子都快种不下了。”欧阳边走边向我介绍。 韩进左顾右盼的跟在最后,脸上写满了羡慕与沉醉“我要是能有这么个院子嗨!”他轻叹一声没再说下去。光是这满园的花木便价值不菲,凭他目前的收入,就是再挣几辈子也只能是望而兴叹。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 “到了冬天怎么办?”我好奇的问欧阳。东北冬季的寒冷尽人皆知,院中有很多植物却并不耐寒。 欧阳感慨道:“这可就是个大工程了!过了秋天,这里会搭个大暖棚。可到了春暖花开还要再拆掉,一年总要折腾两回呢。” “四哥没事吧?既然搭了暖棚,为什么还要拆?钱烧的?”韩进不解的问。 “嘿!他可在意这些宝贝了,他说天暖了就该让它们接触自然的气息。”欧阳摇着头笑道。他对四哥这种劳民伤财的举动也很不理解。 韩进听罢,忿忿而又无奈道:“还是有钱!” 无论是明辉总部还是四哥的家,从其间的布局和装饰不难看出,四哥是个崇尚自然的人。他生长在东北却偏喜爱些不耐寒的花木,多少令人觉得有些不协调。这是否是其性格使然呢?或许他更应该是个园艺师而非黑道老大。或许这也正是他看不上那些老总们的原因。孤芳自赏虽非什么坏事,但有的时候却和狂妄自大划着等号呢。 树间小路在前方分了岔,领路人将韩进与扬科诺夫引向另一侧,而我却被欧阳拉着径直前行。他边走边解释:“四哥想单独见你,所以让他们先去休息。” “好!”我点头应道。四哥要单独会面,这早在预料之中,而我也正想与他好好探讨一番。 说话间,我们已来到一溜高大的平房前,这里就是四哥的居所了。 这是一排五间大瓦房,外表看起来很普通,红砖灰瓦,门窗的样式也一般,甚至在平常农家中常见的那种红漆立柱的回廊都没有。 “你进去吧,我在外边等着。”欧阳轻声道。 我点点头,推门进了屋。 我第一眼便看到了四哥,他正愁眉不展的坐在前方正中的木椅上大口吸着烟。阳光从斜上方穿过门窗,透过缭绕的烟雾照在了他那张疲惫的脸上。 “四哥。”我在门口处叫道。 四哥似是被我从沉思中惊醒,他猛的抬起头,怔了一下才道:“哦,小宇,你回来啦。”说着他向旁边一指道:“坐吧。” 四哥对我的态度大反从前,可能是还未从莫河的惊变中恢复过来。我没多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转过头。只见屋中一角摆着一排沙发,有个人正蜷在沙发内小睡。看到他,我只觉脑袋‘嗡’的一下,整个人呆楞在当场。 小睡者并非旁人,他正是二哥---王洪波!他还活着! 这一发现不仅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而且绞得我心中一片混乱。 明辉在莫河的灵魂便是王洪波!只要他未死,他们在那里的关系网便不能算被破坏。如此看,明辉在莫河只是伤及触须,而根本则未被动摇,那么四哥方面的嫌疑也就无法洗脱了。 难道四哥真的有那么黑么?此时我心中已乱作一团,惊愕中禁不住失声叫道:“二哥!您” 王洪波被我的呼声惊醒,他睁开迷朦的眼,看到是我,语音空乏道:“小宇,你回来啦。”接着又颓然闭上双眼。 怎么他象失了魂似的?我不解的望向四哥,用目光质询着他。 四哥没有与我对望,而是看了眼王洪波,轻叹一声后站起身“小宇,来,咱们这边说。” 我随他来到另一间屋,然后默默的立在一旁,等待着他的下文。 “二哥昨天晚上刚好去办别的事,所以幸免于难。不过,他在那里的家人嗨!”四哥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又燃起一支烟。 那里的家人?这是什么意思?如果是王洪波的妻子,他应该称呼嫂子才对。而且,家人,还分这里那里么? “我们从松林逃出来后给二哥打过电话,可他没开机”我质询道。 听我这么说,四哥气得把烟摁到桌上道:“谁他妈知道他把电话丢哪儿了!我也是在他回来后才知道出事的。” 从四哥的表情我已觉出他刚才所说的‘二哥去办别的事’指的八成不是什么好事!怪不得二哥都这把岁数了还那么刻意打扮,原来是好‘那口’。 不过,看四哥现在的情绪,我也不好再问下去了。二哥虽然全身而退,估计老婆孩子都已葬身火海,他们的损失也不可谓不惨重。 唉!我本以为回来能和四哥好好分析分析,消除心中的一些疑点。现在可好,不仅疑点没有减少,反而四哥都快成了怀疑的对象!这到底是怎么回子事?! 四哥见我沉默不语,又接着道:“小宇,我的意思呢你先去休息,咱们再看看王决的伤势,如果不严重,你们明天就回沈市。至于你们遇袭的事,我一定查清楚,最终会给你们个交代!” 刚才赵丰劝我回去,此时四哥也劝我回去。他们俩倒是不谋而合,是怕我将水搅浑?还是有别的什么图谋?难道现在的水还不够浑么?真是怪哉! 想到这儿,我坚定的看着四哥道:“四哥,沈市我已回不去了。” “哦?”他颇感兴趣的看着我道。 对于四哥,我必须表明立场,因为在很多方面我都需要他的大力支持。 我迎向他的目光坦诚道:“您知道的,无双没了。无论对王总还是对无双,我都必须有所交代!我留下来并不是对您不信任,而是想参与其中尽我自己的一份力,也只有这样我才能对得起无双在天之灵,也对得起我自己的良心。我,希望您能理解和支持。” 四哥眼中目光闪烁,却未置可否。过了一会,他才道:“小宇,既然话说到这份上,有些事我看也不用再瞒你。今天凌晨,也就是几乎与你们遇袭的同时,我有一批很重要的货在吉林与辽宁交界处一个叫清远的地方被劫了。”说到这,他顿住口看我的反应。 货被劫了?听到这个消息我吃了一惊。清远?那不是上回我和小月被王哥他们抢劫的地方么!我甚至还记得那两个警察的名字,一个叫刘峰,一个叫李默宁。 “清远我去过,那里很荒僻,是容易出事。您的意思莫河与清远两件事是相关联的?”我小心的问。四哥的货多半见不得光,因而我没敢说认识那里的警察。 四哥点点头道:“没错!这两当子事不仅有关联,而且都是冲着明辉来的!现在你明白了么?敌人要对付的,是明辉!是我王洪军!所以我说你们不要插手,否则会越陷越深。怎么样?你可以改变主意了吧?” 此时我终于明白了,敌人这手叫四处点火,让四哥首尾难顾!而他们的真正意图还是要拔去明辉在没河的这颗眼中钉。不过也该着王洪波命大,一夜风流还能躲过一劫。他的死里逃生会让很多人大失所算呢!但所有这些却仍无法解释那些追杀我们的匪徒为何会如此的赶尽杀绝。 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从裤兜中掏出那几张卢布递给他道:“这是从追杀我们的匪徒身上搜到的。” 四哥接过卢布反覆看着,陷入了沉思。 “难道您连一点线索也没有?比如这次向您出手的是何方势力?比如我们这次交易的时间地点和您那批货的运输路线是谁走露的消息?”我一步不落的追问道。 四哥象我一样也未做正面回答,他面沉如水的严肃道:“小宇,你真的非要趟这浑水不可么?你可要想好了。” “四哥,无双就死在我怀里。”说到这儿,我将头扭开望向窗外,我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呼之欲出的眼泪。过了一会儿,我觉得好些了才又回过头继续道:“我没有选择!真的!否则我这一生都会觉得不安。” 他被我悲伤的情绪所感染,点点头叹息道:“无双唉!我理解你的心情。不过,我现在还腾不出手来管这件事。那批货嗨!那批货太重要!我必须尽快追回来,否则损失太大!” 听到有回转的余地,我心下大喜,急忙应道:“没关系,我可以先去查。说不定在您回过手之前,我已经把问题解决了呢。”看他脸上露出不屑的笑意,我补充道:“再说,二哥家人的仇您就不想报?莫河这块宝地您肯轻易的拱手相让?您就当我是替您去打个前站,这总好过不闻不问吧?”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 我后面这句话令四哥的笑意全消,他凝起神缓缓道:“继续。” “那批货您尽可全力去追,这边的事只要二哥和我去办就行。” “哦?你说说看。” 在四哥鼓励的眼神中我道出了自己的计划:“我是这么打算的,我和二哥先回莫河,一来看看有什么漏掉的线索,二来让二哥和原来的关系都接上头,别让人笑话明辉,说咱一挨打就跑了。另外,我还想去趟俄罗斯,这次斯罗帕亚损失也很大,他们绝不肯吃这个亏!只要有他们的帮助,这件事就算成功了一半。而且我总觉得俄罗斯方面也有问题,说不定突破口就在他们那边!” “嗯---”四哥边听边点头。 我趁热打铁提出了自己的请求“只是,有个事还需您的帮助。” “护照?” “是!”四哥真是个明白人!一点就透。 “护照的事我来办!另外明辉在阿穆尔州有分部,我家老五就在那儿,你去了可以先找他,万一有什么事他也好帮忙。”工夫不负有心人!我的苦口婆心终于换来了四哥的满口应承。 我感激道:“那就太谢谢您了!” 四哥摆摆手“这也是我的事,谈不上谢。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 “这么急?你身上还有伤。” “四哥!夜长梦多呀。” 四哥见我一意坚持便也不再勉强,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于是我又和他商定了一下具体时间并记下了五哥的电话方告辞离开。 欧阳仍耐心的等在门外,见我出来他上前问道:“谈完啦?” “嗯!”我无奈的笑笑道。 “走。我带你去客房。”欧阳拉起我的胳膊钻进树丛。 这次和四哥的会面真是令我大失所望!我的坦诚并未换来他的信任。他不仅没有向我透露任何有用的信息,而最令人不解的还是他不肯合作的态度。 他为什么会一再要求我置身事外?他顾虑的是什么?莫河与清远两案从事发到现在已有了段时间,在这段时间内他总不会干坐着吧?他是否掌握了什么重要的线索而未告诉我? 此时,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困扰着我,令我愁眉紧锁。 难道说我在怀疑四哥的同时他也在怀疑我?这么一想我又觉得释然了,从某些方面来看我确实比韩进更值得怀疑。 抛开四哥的问题,再看眼前。从追杀者身上的卢布来判断,他们也许与境外势力有关,但若真是这样的话,他们又怎敢千里迢迢的跑到清远去劫货?这便令人费解的很了。又或者说清远事件与莫河事件只是时间上的巧合,二者并无实际关联?这似乎也说不通,在境内还没听说有谁敢打四哥的主意,那不是往枪口上撞吗!乱!真是一团瞎麻! 我晃了晃头,迫使自己回到思路的初始阶段。团麻虽乱但仍有线头,我要想展开调查就必须从线头开始。而现在唯一的线索便是那伙袭杀我们的人,这就是我手中的线头,既然我已怀疑他们与境外势力有染,那么就应从境外着手。想到这儿,我似乎找到了出路。 正在胡思乱想间,我们已来到客房。所谓客房也是一溜平房,而这里的外装璜倒相当靠究,房屋的外墙贴的是绘有精美山水人物的防腐墙砖,房顶的设计也有别于北方普通的瓦房,首先是房脊极高,房顶两侧的坡度很大,再有就是瓦的样式与质地,看起来很怪,好象也不是北方的产物。 “老大,你回来啦。”韩进笑吟吟的从门内走来。 他刚才还困得不行,怎么这会儿又精神百倍了?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猛的,心中生出一个念头。 韩进在境外生活多年,他对那边大小势力的分布以及各势力间的恩怨应该心知肚明呀!要调查境外势力,放着他不问我还非要等到了境外去瞎撞,那不是有病么! 嘿嘿!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想到这儿,我挂着一脸的坏笑向他缓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