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饭时,我和老狐狸就一起被老板提进了基地唯一一间办公室。
    老板气得五官都不在原位了,满脸串门儿“让你们来监督学生,你们!啊?就弄这个?”
    老板话不好这样说的什么叫“弄这个”听着怪不顺耳。
    院长比较冷静“啊你们也是老师们看着成长起来的,凡事要慎重嘛,教书育人教书育人,既要教书,更要育人,凡事讲究一个言传身教,为人师表,本来呢,小傅啊,我一直很看好你,怎么这次闯这样的祸呢?你让老师们怎么想?同学们怎么想?小莫啊,你这个孩子,王老师说了好几遍,我才答应他让你过来”
    话听起来很含蓄也很客气,翻译过来其实是这样的“你们两个东西真是丢尽了老师的脸,监守自盗,贼喊捉贼,迫不及待当着学生就开始乱搞,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们就别在这儿混了,反正本来我也不想要你”虽然已经是二十一世纪,我却有穿越回古代的感觉,笑不露齿行不摇裙才是好女子。
    苦着脸从办公室出来。
    几个学生贼头贼脑靠过来“莫老师,没事吧?”
    我摇摇头“没事没事。”
    立身不严,咎由自取,我还能说什么。况且莫老师向来厚脸皮,挨训也挨成习惯了。
    最最伤心的是,我都主动提出来辞职不干了,他们居然还不准我走!
    老板说“什么?你们弄出来的乱摊子,现在还想扔了就走?看看这帮孩子野的,现在谁还管得住他们?”
    院长说“对学生不能太纵容,既然都来了,就戴罪立功吧。”
    戴罪立功不过是一起去游了一回泳,说得好像傅维怀孕了似的。
    苏斐站的远远的,脸白得看不见血色,我也没心情去管他。
    昨天他在烧烤店也站得远远的,当时还觉得亏欠他,谁知转脸就来这么一下。正是画猫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傅维紧跟着溜出来了“师妹别生气,都怪我连累了你。”
    我平生最大缺点:耳根子软。
    别人几句好话,我便不好意思和人撕破脸,淡淡道“没什么,我不生气。”
    小孩们“噢”地起哄。
    苏斐远远地看着,脸又青了三分。
    傅维容光焕发“都走都走,马上出发了,还不去车上占座?”
    小孩们一哄而散,他贴在我耳边低声问“今晚还敢去吗?”
    去就去,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点头。
    傅维眉开眼笑“我家小茵真是好样的。”
    谁是你家的?
    他被我踹开也不生气,在安全距离奸笑“何必枉担了虚名呢?”
    x他xxx的老狐狸。
    出了野外便是我们的天下,大佬们只管坐镇中央,跑腿打杂的事全是我们的。
    平时出去,是我坐车头,傅维坐车尾,一前一后张罗。今天他毫不避讳,大剌剌坐在我身边。
    六班是个和尚班,只有男生,不大关注各式各样的小道消息。小和尚们跟傅维关系特别好,几个学生看着我们笑,傅维挥挥手“笑什么?查人去,来齐了没有。”
    六班学生跟傅维的关系好是有来历的。趁傅维去清点人头,小班长咧着嘴给我讲他们的往事:傅维爱拿大,自诩野外生存能力超强,一起上山的时候,便指指点点,这种菌子能吃,那种野菜不错云云。学生们便闹着要采蘑菇,回去做小鸡炖蘑菇补油水。傅维觉得没问题就答应了。晚上收兵,小朋友们提了一大袋蘑菇“老师我们有蘑菇了”
    傅维乐滋滋的“啊,好。”
    “老师!我们有蘑菇!”
    傅维摸不着头脑“噢,蘑菇啊,不错不错,吃的时候注意点”
    小班长只好把话挑明“老师我们没有鸡。”
    结果是傅维下班后还得跑到菜市场去给他们买鸡。
    我大笑“那你们做小鸡炖蘑菇了?好吃吗?”
    小班长眼睛转了转“大家都不太认得蘑菇,怕采了有毒的,所以最后我们就没放蘑菇,光煮了鸡汤。”
    还“怕采了有毒的”分明就是来讹鸡吃的
    怪不得那几天六班的小孩都喜滋滋的哼哼“今天好运气呀,老狼请吃鸡。”
    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古之人不余欺也。
    老赵颇有良心,还抽空发个短信给我,除去问候,还带了一句:帮忙照看一下外甥。
    我只有苦笑了。
    苏斐在另一辆车上,我向后看了看,除了车尾颠簸起的尘雾,什么都没看着。
    我既然躲得远远的,不明就里的傅维就必须把七班带起来。
    车到了地方,大家下来不行,天公不作美,没走几步就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
    傅维走过来问我“不如你回车上去吧,我领着他们看完就下来。”
    六班小孩立刻撒娇道“好大的雨,老师我们也要回去。”
    傅维回头,恶狠狠一龇牙“温室花朵!再说要回去的给全组扛测量仪!”
    小孩蹿远做幽怨状“我们果然是没人疼的。”
    最后大家全都下去,软塌塌的黄泥地,一走一陷,女孩们尖叫着,时不时有人的鞋被粘在泥里,光脚丫单脚跳着去找鞋。山脚下一片菜地,种些韭菜青椒什么的,我们大军一过,顿时惨不忍睹。
    傅维赶紧跳下田埂“同学们注意一点,不要踩到人家的菜地里。”
    拜托,你自己就在菜地里。
    千辛万苦的上了山,没等怎么看,老天变脸,漂泊大雨往下浇,只好赶快回撤。
    上山容易下山难,这话不假。
    上的时候已经很费劲,下山更加糟糕。
    一踩便是一片的泥,抹墙一样滑下去,飞流直下三千尺。小孩们叫苦不迭。
    风很大,雨很猛,我却满头大汗。
    这么多孩子随便摔坏哪一个,我都赔不起。就算赔得起,心里也过不去。
    最后只得找几个灵活些的男生站在比较危险的地带,扶过往的同学一把。小孩们很认真,雨把头发都粘在额头上,也并不叫苦。我和傅维责无旁贷,一头一尾站在接送队伍两边。路不好走,女孩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每叫一声我都担心一下,可千万别出什么乱子。
    苏斐作为学生干部,挺理所当然地站在山腰上接客,我心里有点失落,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想猜猜如果他从我面前走过,会不会接受我的搀扶。想想又觉得自己很卑鄙,说了不想了的,不能仗着自己大两岁老去欺负弱势群体。小李倒是结结实实和我抱了个满怀,她下来的时候滑了一下,我赶忙上去抱住她,姿势非常暧昧。两边的学生都笑了。小李也笑,我拍拍她身上的泥“小心点”不小心不成,两尺之外就是十几米高的山沟。
    所有人到下完了才轮到我们,苏斐低着头从我面前下去,我也低着头不看他,理论上说我应该伸手扶他一下的,但是,鬼使神差的,我没有。他自己抓着路两边的杂草下去了。
    手机在裤兜里疯狂振动,我顾不上管它,直到最后一个学生下来,大家浑身流水的爬到车上,才把手机掏出来看。
    车窗没关,小风一吹,我一身的鸡皮疙瘩。
    老赵今天发短信上瘾,先说心情不好,又抱怨天气太热,到了第五条,不再莫名其妙,内容一目了然“庄碧有外遇。”
    天气因素,今天收工收得分外早。
    我回屋洗了澡换了干爽衣服,给老赵打电话“怎么回事?”
    老赵声音暗哑“小航回来了。”
    小航是老赵爱情生活中的施瓦辛格,她说一句“i-llbeback!”就够老赵提心吊胆惦记一辈子的,比拉登都厉害。
    但她不是扔了庄碧去寻找幸福的新生活去了吗?
    老赵的字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她追的那个人拒绝了她,她说自己受伤了,追着我们家猪头闹着要猪头疗伤呢。”
    “妈的,庄碧不是德鲁伊也不是牧师,哪来的疗伤能力?”
    “要不就说这丫贱吗?庄碧也够贱的,都他妈分手了还朋友个屁啊,我看他多半是有二心。”
    老赵经过一回情伤,明白多了。
    “那怎么办呢?”
    老赵咳嗽一声“我跟他谈过了,他说他拉不下面子,觉得人家哭着来了,怎么也得说两句好听的。”
    “要是人家不止冲着几句好话来的呢?”
    老赵的咬牙声隔着电话都听得到“那我就要她好看!”
    马上又换了期待的口气“你是站我这边儿的吧。”
    我叹口气,毫无新意的回答一句曾对她说过无数遍的话“你就算杀了人我也会帮你埋尸的。”
    我当然相信理智强悍如赵筠这等人物,是不会用买凶杀人这种超风险方案来摆平情敌的。如果她真的做了那对方一定非常可恨,杀就杀了吧。
    我是典型的帮亲不帮理,如果老赵是孙悟空,我便是沙僧,如果她是宋江,我大概只能当李逵。低智商人群的悲哀。
    我们建立在花椒梨上的友谊注定永垂不朽。或许不止花椒梨,中学时代我整天睡得昏天黑地死去活来,老赵却熬夜做笔记看教参修订习题集,我们之间最经常的对话便是我抱着被子醒来,迷迷糊糊地说“我好累啊”老赵就会头也不抬的回应“你不是中午就开始睡了吗?怎么还会累?”然后是我的解释“就是因为一直在睡觉所以很累。我想起来歇一会。要不呆会就没力气接着睡了。”然后,不出所料的话,老赵会崩溃一下下。
    就连高考的时候都是老赵踹着我去复习,不然以我的懒惰,无论如何不可能和老赵继续做同学。进了大学以后我仍然要仰仗她——所有试验的实习报告都是抄她的。
    我这前半生,亏欠她良多。
    但是——苍天在上,我实在没有多少和小三过招的经验。
    如果老赵让我去泼小三硫酸,我去不去?
    冥思苦想良久,难以决定。不如先睡一觉好了。雨越下越大,估计也没人去海边了,正好去会周公。
    床单一铺开,便听见有人在窗下吹口哨。
    探头去看,某狐正打把深蓝色格子伞东张西望,悠闲得不得了。
    平时看见他只顾心烦,今天情绪不佳,看到他倒是负负得正,舒服了一点。
    他向我乱挥手“下来下来”
    我溜下楼去“今天不能去游泳了吧?”
    某狐一双眼睛笑得弯弯“想和我去游泳啊?”
    我转过脸去。
    “不如我陪你去吃冰吧?”
    这还差不多。
    蹑手蹑脚走到大门口,还是被六班小孩儿们截到了。小朋友们很激动“老师自己去游泳!不带我们!”
    我擦汗“不是去游泳,我们是去吃好吃的。”
    小朋友们哭哭啼啼“吃好吃的都不带我们”
    你们吃霸王餐还上瘾了咩?
    最后还是领了这群活猴子去吃了。冷饮店立刻变得花果山一样。
    说了几个无伤大雅的八卦之后,不知怎么就说到了上次雨中登山,老狐狸拍拍胸口“后怕的厉害,幸好没人摔着”
    “摔着会怎么样呢?”
    老狐狸立刻把手肘后面的伤疤亮出来给我们看“这就是我上次来这儿摔的,很疼呢,当初流了好多血,都能看见里面的筋膜,半透明的白色的。”
    大家一起“哦”了一声。
    小马“哼”了一声“那有什么了不起,我上次作盲肠手术的时候医生只给我作局部麻醉,还带实习生去做的,就在我身上开膛破肚的,我还听见实习生夸什么主任的刀功全市无敌,主人还夸我来着,说这个人肠子好多啊。”
    “啊!”大家一起点头,确实很了不起。
    “我也做过!”阿明赶紧加紧谈话“要了我三千块啊,医生还把切出来的东西给我看了。红通通的泡在药里面”一指面前的冰激凌火锅“就跟这个草莓酱的颜色有点像,不过要再灰一点。”
    小马很愤怒“我花了六千呢!他们都没拿出来给我看看!”
    “太可惜了”大家纷纷喟叹“花了六千块,连个影子都没看着。”
    小马觉得自己吃了亏,赶紧把所有手术都拿出来回顾一下“我还做过痔疮手术呢!”
    哇痔!疮!耶!所有人的眼睛都发亮了,快乐的期待着小马发言。
    邻桌吃东西的人开始骚动起来,为了不打搅小马的谈兴,我们都转过去向他们怒目而视。
    “那时候就是每次便便的时候都很痛痛死了都我觉得是里面有一个球状的东西,很硬的一个球经常会跑出来,每次便便的时候都会出来,特别疼,可惜我一直也没见过它到底是什么样。”
    “大便的时候都跑出来了,那你为什么不把它揪出来看看,再塞进去呀。”大家继续叹惋着说。
    小马也觉得没有揪出来看看,很对不起大家的求知欲,满脸愧疚。
    邻桌的人都走了,真是的这么有趣的话题,为什么不参与进来呢?
    正在我们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忽然门外有些怪怪的。
    “是不是有人跑过去了?”我不确定的问。
    “好像是的,好像还是我们的人。”
    老狐狸噌地窜到门外“天啊。”
    烟尘滚滚,至少几十号人从门前跑过去了,很多还戴着校徽,穿着印着“s大学”的大t恤,提着实习时学校发的地质锤。
    暴动了?
    老狐狸扔下一句“我去看看”跑了。
    实习老师当然责无旁贷要冲在第一线,我一挥手“你们别乱跑,我去看看!”
    一掀门帘冲了出来。
    后面小兔崽子们也鬼哭狼嚎的追了出来“老师!老师!没给钱呢还!您走了谁买单啊!”废话,不是为了飞单,我至于跑这么快吗?
    发足狂奔。大部队还是那么遥不可及。
    我抓住一个跑不动停下来喘气的“怎么啦?啊?前面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那哥哥扶着腰喘气“啊?我也不知道全一个学校的我这不急着上去看热闹吗?”
    一脚踹飞,继续狂奔,浪费我的时间,太可恨了!
    大概环城跑了一个马拉松的样子,大部队终于停下了,围了一个大圆圈,我拳打脚踢嘴咬地杀出一条血路爬了进去。
    里面已经开始干仗了,地上的两位遍体鳞伤,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后面挤不进去的还举着锤子嚷嚷“揍他!”
    老狐狸个子太高,进不来,挤在人群之中声嘶力竭“不能打了!”没人听他的,都在举着锤子怒吼“揍丫的!耍流氓!打死白打摔死白摔!”
    地上的两个一动不动了,我靠不会真打死了吧?
    情急之中我蹿到中心尖叫“别打啦!打死人谁也没好儿!”
    话音未落,耳后一声闷响,眼前一片漆黑。
    我残余的意识最后一个念头:
    tmd,挨了黑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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