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共两百元,谢谢惠顾。”
    手机店的小姐微笑着说。
    苗可恍恍惚惚接过上好新电池的粉色手机:“啊,多少?”
    “两百元,谢谢。”
    两百?苗可茫然地睁大眼,低头看看手中的手机,想不通为什么只是更换一块新电池也要这么离谱的价格:“可是,我只是换一块电池”
    “这是索爱原装bst-33电池,一定要这个价钱的。”店员小姐耐心解释。
    听起来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对于如今身无分文的她而言,这个价格实在惊悚:“那么,有非原装的么?”
    “有可通用的香港产的电池,不过您还是考虑一下,如果使用非原装的电池,会影响手机的寿命。”
    手机的寿命?她哪里还顾得了它的寿命?手中只有齐藤给她的三百元买外带餐的钱,本来想着偷工减料少买一点吃的,凑钱买一块手机电池,但显然这个价钱已经远远超出预算。除非她想把齐藤饿死。想了想,女孩点点头:“请给我港产的,谢谢。”
    店员拿来新的电池:“这是momax的,一百三十元。需要我为您上好吗?”
    女孩愕然地瞪着面前笑容可掬的店员小姐。
    最后买了五十元的国产货,真正物美价廉。走出专卖店,女孩小心翼翼打开手机,看着那熟悉的待机画面,有种与老友阔别重逢的感动。之前在齐藤的眼皮底下用他的手机联系到母亲,在那样的状况下还能编出滴水不漏的谎言,她也觉得不可思议。原来她是那样地爱着啰嗦的母亲和凶巴巴的父亲。
    用剩下的钱买了两份披萨一份汉堡,苗可提着东西随大队人马走进轻轨站,现在已经能把钱掐得刚刚好够乘车回家了,否则晚餐凉了,齐藤那家伙又要拿脸色给她看。她身上还穿着他的衣服,白色的logot恤穿在身上大落落的,差不多能当裙t,而他的及膝裤穿在她身上恰好成了宽松的九分裤。她这二十年都没试过如此个性的搭配。这一周相处下来,她对那个人也有了几分了解。知道他一天只吃早餐和晚饭两顿饭,知道他的日子过得没什么规律,有时一整天都不回家,有时又可以在床上蒙头睡上二十多个小时,他不做饭,不做家务,衣服穿脏了就扔了买新的。说到这个,他似乎总是不愁钱花,她不觉得他有什么正经的工作,但是那个不正经的工作,她却不敢去想。
    爱好摇滚乐大概是那个人身上唯一正常之处。她有一次做清洁,趴在床前大汗淋漓地擦地板,一大摞东西噼里啪啦从头上砸下来,低头一看居然全是cd,五颜六色的碟片光溜溜地躺在地上,而cd盒不是没了就是坏了。她从那堆可观的cd中认出当红如linkin park,simple plan,coldplay,老牌如greed day,oasis,mr big,经典如beatles,queen,guns n' roses,还有她不太熟悉的如lovebugs,feeder,the calling,拉拉杂杂琳琅满目,最近又入乡随俗地新添了re?turn和roof band。看起来好像只是个疯狂的摇滚爱好者,但每次当他从衣柜里拎出黑色的长箱时,她都会紧张得要死。他就那样,前一秒还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听音乐,表情乖巧满足得像个孩子,下一秒却突然张开眼拔掉耳塞,她听着喀噔喀噔的机械声,亲眼目睹他如何在十秒内将眼前零散的部件拼接成一柄荷枪实弹的步枪,抬肩架在窗前。而她抱着一盆待晒的衣物,呆呆地站在他房门前,看着他微弓的背影,心怦怦直跳。他的专注和她的屏息,使得房里像被抽成真空般没有一丝声响,然后喀一声,他扣动了扳机,她吓破了胆。但也只是那样而已,并没有子弹射出。绝大部分情况下。
    她明白了,那就是他的玩具。那些丧命在他手下的人未尝不是如此。
    倏——轻轨进入隧道,手机通讯簿还亮着,一页页翻看下来,她无数次想要拨通电话,随便谁都行,可直到列车到站,也没能鼓起勇气。下了轻轨,从人流如梭的大街拐进僻静的小道,再过不了多久她就要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那时恐怕就真的没有机会了。她不甘心。
    扫视通讯簿里为数不多的名字,老妈,老爸,表姐,汪老师,披萨店目光最后落在小夏两个字上时,一阵呆愣,马路上只有突突突的摩托车引擎声,更凸显出冷清。就在这时,熟悉的手机铃声蓦地响起,来电显示赫然是小夏,女孩措手不及地停下脚步。从茫然到无措到挣扎,终于在铃声持续了十五秒后接起了电话。
    她紧张得忘了出声,听到手机那边担忧又疑惑的声音:
    “喂?苗可?是你吗?”
    泪水夺眶而出:“小夏”
    “你还好吗?”
    她哽咽着不知怎么回答。
    电话那头静了静:“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一颗心悬了起来。该说吗?她落魄的处境?“我”
    话音未落,身边一辆摩托车唰地飙过,她只感到手臂被大力一拽,回过神来,手机早不翼而飞。
    是专在马路边顺手牵羊的飞车党!她以前都只听电视新闻上提过,每每一篇报道都令她心有惶恐。但这一刻,脑海里还来不及有什么念头,人就已疯狂地追了上去!事后也不知当时是哪里来的勇气。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那样发泄般狂奔着,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有人抢了她的东西。绝望又崩溃。
    然而始终不是摩托车的对手,就在她无力地跪在地上,不得不放弃的时候,前方猛地传来尖锐刺耳的重响!她一个激灵抬起头来,笔直街道的尽头,那辆抢劫了它的摩托车震动着歪斜在路边,很明显是为了避让突然冲进单行道的黑色越野车。
    她望着那辆眼熟的黑色越野车车门打开,朋克头的青年一脚踏下来,站到正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来的两个抢匪面前。
    “你tmd 眼瞎了不知道这里是单行道啊!”其中一个抢匪站起来,冲眼前的青年不知死活地爆着粗口。
    回应他的是毫不留情的一拳头。
    看到那个先前还很彪悍的抢匪被那记铁拳猛地掀出去好几米仰头载倒在地,苗可哇一声捂住嘴。
    痛苦粗噶的回荡着,犹如噩梦。让听者也不寒而栗。另一名抢匪早拔腿跑掉。
    齐藤弯腰走到翻倒的机车旁,捡起那只桃红色的手机,看到上面的通话记录,挑了挑眉。
    没等他走到跟前,苗可已吓得语无伦次:“对不起我我只是去换一块电池!我没有想过要给任何人打电话!电话是别人打来的,我我什么都没说”
    “紧张什么?”朋克青年嘴角一勾,将手机丢给她“爱打不打。只要别说错话。”
    苗可愣愣地看着齐藤转身朝越野车走去的背影,胡乱擦擦脸颊,跟上他的步伐。
    “哦对了。”前方的人冷不防停住,转过身来看她,遗憾地撇着嘴“比赛输了。”
    苗可眨眨眼,好半天才想起他指的是什么。早上出门的时候他答应帮她去看今天下午夏君阳的网球比赛:“是吗?”
    “嗯,”挠着头发朝前踱去“一场无聊的比赛。”
    2
    严璟琥在校医院的走廊上踯躅不前,前方几步之遥那扇门扉后面传来向明艳夸张的声音:
    “哎呀,夏小姐,这是你的新妆容吗?”
    “你个庸医你能不能不要成天冷嘲热讽你的病人!”黄芹香还是一样大嗓门“喂!小夏她会不会破相啊?!”
    破相么,花花公子烦躁地闭了闭眼,虽然在他接触过的女生中远算不上国色天香,甚至都谈不上可爱,相反那张冷漠而英气的容颜,总是看得人恨不得要打破它,但真的要打破那面精致的冰冷,他从没想过是以这样残忍的方式。
    他有做错吗?决定了,就行动。这中间不允许有任何的犹豫。这是始终如一的原则。是那个女孩自己选择成为他的对手,而他对待站在对立面的人,哪怕是女人小孩老人,也不会仁慈。方佳韵做错了吗?不,非但没有,她甚至是在他有心动摇的时候替他贯彻了冷酷到底的原则。错的不是方佳韵,而是没有从一开始就打压夏君阳,莫名心软的自己!
    我阻止过你,也曾告诫过你,麻烦的家伙,为什么就是不听?!
    手不知不觉攥成拳头,直至被身后熟悉的揶揄声打断:
    “哎哟,我的个大爷你怎么站在这么拎不清的点儿?”
    严璟琥回头,叼着根烟的万斋晃过来,大少爷随着bt老爹的视线抬头,才意识到自己正站在妇产科门诊部外。
    万斋鬼鬼祟祟地凑过来:“难不成真的不小心把哪个姑娘的肚子搞大了?”
    严璟琥冷笑:“你对这种事情很感兴趣嘛。”
    “没办法,谁叫你是年轻强壮又不安分的雄性动物。”万斋打量身前的大型掠食动物,摩梭胡茬“不过少爷你还是悠着点好,要是被狗仔队拍到你站在这种地方发呆,鼎星的股票免不了要动荡了。我手里可是揣着一大票呢。”
    严璟琥懒懒瞄他一眼:“尽早出手吧,近期就得动荡了。”
    牵涉到钱的问题,万斋难得拿下嘴里的烟,正经起来:“怎么回事?内部消息吗?你可别跟我开玩笑!”
    “你来得正好,”不置可否地叉开话题,严璟琥摸出一张名片递给他“帮我把这个交给夏君阳。”
    万斋低头,那是某权威级眼科教授的名片,胡子男大开眼界:“至于吗?”
    “总之你替我拿给她就行了,”严璟琥将名片塞给他,强调“记得,钟教授是你大学时的朋友。”
    “哦,”万斋默契地打量那张名片“看样子你跟我的‘大学好友’已经打好招呼了。不过我可不保证天才夏会去。”
    严璟琥倨傲地昂首:“她必须去。”
    “这叫什么?”万斋敲敲下巴若有所思“马后炮?亡羊补牢?难道你让方佳韵用损招的时候就没想到会有这个结果?”
    竟然连bt老爹都以为那个球是他提前授意的,看来在众人眼里他卑鄙无耻的形象是坐实了,严璟琥自嘲地笑笑:“我已经安排好了,她周末什么时候都可以过去,做个全面的检查,费用不必担心,周一我会打电话过去确认。老爹,”严大公子笑着拍拍万斋的肩“我相信你。”
    万斋郁结地睨着严公子一张笑得可以开花的脸,咳嗽一声:“唉,说起来,潘凯文那混小子把大爷我的矶杆给”
    严璟琥潇洒地一抬手:“选最好的事后报账,”又一挑眉“含路费。”
    万斋笑了,只有在这一点上,他是打从心眼里喜欢严璟琥。他这辈子没见过比璟琥少爷更爽快的人。
    可是要让夏君阳接受这天大的恩惠谈何容易。到周五,万斋好说歹说还是没能劝服夏君阳同学配合他的使命。还落得被黄芹香潘凯文怀疑起他这无事献殷勤的动机。他有苦难言,只能对着网上那些制作精良价值不菲的钓竿发呆。
    周五下午,在图书馆门外拦截住夏同学,万斋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夏君阳望着远处,若有所思:
    “老爹,通讯楼七楼的窗户上贴着什么?”
    图书馆离通讯楼隔了差不多四百米,鬼才看得见那窗户上贴了什么。万斋咂嘴:“不知道?严璟琥我爱你?”
    夏君阳面无表情看着他。
    “严璟琥去死?”
    夏君阳收回视线,很认真地说:“什么都没贴。”
    “”“我的眼睛好得很。”
    郑重其事丢下这句话,女孩纤瘦的身影消失在图书馆前厅。
    万斋没辙,回头摊手,严璟琥靠着他的雷文顿,表情失望透顶。
    “你真的老了吗?”严大公子迈过来“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灵长类能从这个位置看到通讯楼七楼窗户上的东西?”
    万斋挫败地咬一口烟:“少给我站着说话不腰疼。而且你也看见了,她的眼睛和她的大脑一样运转良好,你的良心可以放心了。”
    “不行,这种事情不可以开玩笑。”严璟琥肃声道“万一留下后遗症怎么办。”
    万斋诧异于严公子罕见的关注,他突然发现这不仅仅是良心的问题,可能严璟琥自己都未曾发觉在这超乎寻常的关心后面可疑的动机。
    “你去说她肯定不会听的”严璟琥眯缝着眼思忖“托黄芹香或者付云杰去劝她吧。”
    “咳,璟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就看不见,”万斋正儿八经地提醒他“她的眼睛,真的,真的没有问题。”他其实很想说,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很不正常,连黄芹香也不会这么夸张。
    “不检查我不会安心。”
    听到严璟琥怅然的叹息,万斋露出识破一般惊悚的表情。
    “别想太多,”严璟琥冷哼着耸肩“本公子只是觉得她这样优秀的人才,要是以后成了残缺少女太可惜了。”
    万斋目送铅灰色的雷文顿咆哮着掉了180度的头拉风而去,抠抠嘴角。他希望严璟琥不是认真的,倒不是因为他没把握能诱骗夏君阳去做检查,而是因为花花公子实在不适合太过认真的活法。他以一个过来人的经验,由衷地为严璟琥设想过一直花下去的生涯,至少那样的他是愉快的。
    当年潇洒的自己,也曾对泥足深陷不能自拔一说不屑一顾,结果直到如今,也依旧半身陷在泥潭里,挣扎不得。
    不过,胡子拉茬男咬着烟笑了笑,这一点点端倪不算什么吧。严璟琥那家伙花心的程度比起过去的自己那简直是有过之无不及。那小子其实根本只是把谈情说爱当做茶余饭后的娱乐,哪里知道“认真”二字怎么写?
    黑色陆地巡洋舰。
    望着学院二号门内侧停靠的车辆,夏君阳已经确认这就是那个叫做齐藤的古怪摇滚青年的座驾。
    昨天下午那一通电话中,苗可的不对劲是那样明显,她的语气也罢,还是之后的混乱也罢。闭上眼,眼前就会浮现那个站在高处摇摇欲坠的单薄身影。她实在无法装作若无其事继续过着太平的日子。
    下午四点一刻,没有参加任何社团活动的朋克青年孑然一身出现在露天停车场,一边打着电话一边上了车。
    越野车滑出车道,夏君阳招呼司机跟上那辆车。
    出租车正欲启动,后座的车门却蓦地被拉开。夏君阳错愕地看着不容分说坐进来的潘凯文。
    “i’ll go with you。”潘大魔王言简意赅。
    夏君阳让司机开了车,蹙眉回头:“you know him?”
    “a little。”
    他似乎不愿多说,她也没再多问。
    他却反而问起她:“why follow him?(为什么跟踪他?)”
    夏君阳犹豫了片刻,还是将自己的怀疑一五一十地说给了他。她对自己的直觉也并无百分百的把握,但潘大魔王听完,却并未摆出一幅离谱的样子,只是眉头皱起,像是有什么想不通,但终究还是以沉默带过。
    出租车一路紧随,当经过第三个十字路口时,夏君阳听见身后的青年冷不防出声:
    “we’re too close。”
    她回头看他。
    “he’s on alart。(他起疑心了。)”潘凯文扫了眼司机,示意夏君阳“tell him to slow down。(叫他慢一点。)”
    在潘大魔王的督导下,出租车在相距五个车位的情况下,依旧没有丢掉前方的目标车。两人一路安全追踪到旧城区的一栋公寓楼。
    见齐藤的背影没入电梯,潘凯文疾步上前按开另一部电梯:“134xxxxx906,my number, call me when you see it stops。(我的手机号,看见电梯停下时打给我。)”夏君阳点头。同时惊讶于潘凯文如此干净老练的跟踪手法。
    齐藤乘的那台电梯最终停在十四楼,夏君阳打去电话,潘凯文的电梯正上升到十一楼,他迅速按下14,电梯门打开的时候,齐藤的背影恰好晃过冗长楼道的拐角。他不动声色地跟进,在走廊拐角处瞥见靛青色的铁门在朋克头青年背后关上。待夏君阳赶上来,潘凯文回头问她:“what’s your plan?(你打算怎么办?)”
    夏君阳从楼道的阳台往下望,这座公寓楼没有配套的车库,她可以一眼看见齐藤停泊在楼下大门旁的车子。下班时间的公寓楼前很热闹。卖卤菜煎饼和特色小吃的摊车随处可见,一两条流浪狗念念不舍地穿梭其间,一群半大的男孩玩着恶作剧,偶尔能听到摊主不耐烦的喝骂声。
    “can you lend me 100yuan?(能借我一百块吗?)”她突然说。
    潘凯文一脸不解。
    3
    哐!随着玻璃四散破碎,汽车警报尖锐地响起,一时间楼下人声狗声吵成一团。警报不屈不挠地持续了几十秒,隐蔽在楼道侧的夏君阳和潘凯文终于如愿看到朋克头的青年踏着一双木屐,黑着脸摔门而出,大步流星走进电梯。
    电梯门合上的刹那,潘凯文来到那扇房门前,敲了两下,见里面并无人回应,低头麻利地开起锁来。那边厢,夏君阳已将另一台电梯中的所有楼层按下,等齐藤下到楼下,按照计划,那帮孩子会将那台电梯里的按键也如法炮制。虽然花掉了两百元劳务费,但那些孩子们干得很利索,砸车的时间掐得很精准,这样,就算齐藤意识到不对,一时半会儿也上不来。他们有充分的时间。
    门开了,潘凯文招呼夏君阳过去。然而不大的单身公寓里此刻干干净净空无一人。灯亮着,客厅的左面就是卧室,几乎一览无馀。
    齐藤站在被砸烂前车窗的陆地巡洋舰面前,铁青着脸审视一番,而后拉开车门,除了座位上的玻璃渣子,车里什么也没多,什么也没少。旁边卖卤菜的大叔不请自问地说着“准是那几个小兔崽子搞的鬼”但这个样子的恶作剧,朋克青年不屑地撇撇嘴,实在缺涵养。
    将玻璃渣随手拂到地上,嘭一声掷上车门。看着颤动的前视镜,齐藤蓦地脸色一变。
    “齐藤?”身后传来女孩小心翼翼的声音“怎么了吗?”
    他转身,看着眼前提着两盒披萨一口袋汉堡薯条的女孩,脑中一个激灵,一把抓过女孩的手臂,打开后车门将她塞进车里。
    苗可捂着生疼的手臂一阵莫名,见齐藤也跟着跨上车并拉上车门,不由缩起身子,心头隐隐害怕。
    朝窗外看了看,齐藤转向女孩:“待在车里。没我的允许不准出来。”口吻冷酷没得商量。
    “可是”
    齐藤拿过她的手机关掉,揣进自己兜里:“不许开窗,不许开灯,不许发出声音,不许到前排。饿了的话可以吃汉堡和薯条。”他看见口袋里的可乐,拿出来搁到前面“不许喝水。”
    “那我什么时候能出来?”女孩弱弱地问。那么多奇怪又苛刻的要求,她也不敢问为什么。
    “能出来的时候我自然会放你出来。”丢下这句话,齐藤开门下车,头也不回地往公寓大门走去。
    苗可独自一人窝在闷热的车厢里,六神无主。
    洗手间,卧室的衣柜,阳台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找过了,哪里都没有苗可的踪影。
    是她怀疑错了么?黑发的女生挫败地站在大厅。或许那个齐藤根本只是一个特立独行的摇滚青年。茫然地回头,见潘凯文正站在阳台的落地窗前,望着阳台上挂着的涂鸦t恤和dkny牛仔裤,样子有些怔忪。
    “is anything wrong?(有什么不对吗?)”夏君阳走上前去,抬头,阳台晾晒的东西中并没有女生的衣物。
    “nothing。(没什么。)”潘凯文兀自转身,闷头朝大门走“she’s not here, let’s go。(她不在这儿,我们走。)”
    “wait!(等等!)”
    身后,女孩突然喊住他,潘凯文蹙眉,转过头来。黑发的女孩正撩起沙发上叠好的毛毯的一角,那里露出一个红色的蝴蝶结:“it’s hello kitty。”
    “that’s normal。 saito likes that。(不奇怪,齐藤就喜欢这些东西。)”潘凯文扫了一眼就平静地转过脸去,似乎对于如此少女化的物件出现在齐藤家中一点也不意外“hurry。 he’ll be back soon。(快,他要回来了。)”
    夏君阳只得跟随潘凯文离开,刚推开大门,前方潘凯文却忽然后退将门带上。夏君阳马上意识到齐藤已经回来了,他们现在出去必然狭路相逢。
    可是,这里是十四楼,没有第二个出口!
    “come!”潘凯文拉住她的手掉转向卧室。
    卧室的飘窗正对着隔壁待拆的大楼,两栋楼间是相隔不到两米的逼仄小巷,但问题是,高度差有足足三层楼。
    “i’ll jump first and catch you there。(我跳下去接你。)”
    夏君阳目视潘凯文在说话间一脚踏上窗户,还没来得及等她惊呼,咻一声,不按拍理出牌的冰山转学生已纵身跃下。
    黑色夹克呼哧哧翻飞,仿佛玩着高空极限蹦极般游刃有余,操纵着每一丝风的去向,然后顺势一个前滚翻,眨眼的功夫,安然着陆起身。
    夏君阳瞠目结舌。
    “now!jump!”
    回过神来的时候,潘凯文正朝她呼喊。
    她试着抬脚站上窗户,但眼光随即便瞥到下面黑洞洞的深渊。虽然只有不到两米的宽度,但那高度却有近四十米,稍有一点闪失,都足够她粉身碎骨。而她并不是潘凯文。
    “i can’t。”她无力地退下去。
    “sure you can!”
    “that’s crazy!”简直不可理喻“why must i do this?(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情愿去面对齐藤,向他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他房里,就算那个摇滚青年如何地可怕乖戾,也好过她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damn it!潘凯文气结地望着她,终究没能按捺住:“he’s a pro-killer!(他是个职业杀手!)”
    正要掉头的夏君阳在窗台上冷不防怔住。
    “i’m not lying! he’s a pro-killer and the guy in the library was killed by him。 you know k98? that’s his weapon,you can check that black case! now, if you keep wasting time, i bet you’ll regret!(我没有说谎!他是个职业杀手,图书馆的那个人就死在他手里!听说过k98吗?那就是他的武器,你可以自己去检查那个黑色箱子!现在,如果你还这样浪费时间下去,我保证你会后悔!)”
    那不是开玩笑的口气。夏君阳惊骇不已。
    “jump!”这一次不再是催促,而是指令。
    别无选择了。夏君阳硬着头皮站上窗户,用力扯掉左眼的纱布,两手紧抠着窗框,拼命深呼吸,她需要十秒钟,十秒以后,无论怎样也会跳下去
    见女孩看了一眼脚下闭上眼睛,潘凯文沉声道:“trust me!(相信我!)”
    八、七、六、五耳边同时传来开门声和潘凯文那句 “have some faith in me(对我有点信心)”她提前松开了手,以最大的幅度跳了出去——
    脚下脱离支撑,心也跟着悬起!
    加速坠落的刹那,耳边一阵呼呼作响,就在她几乎要后悔自己对潘凯文不计代价的信任时,下一秒,一双结实的手臂牢牢抱住她。
    直到潘凯文的头发扫过耳际,她才心有余悸地睁开眼,潘凯文脖子上的水晶吊链被震得荡出灼灼白光,而这个顺利接住她的黑发青年,甚至都没有被她下落的冲劲推倒或是趔趄,仅仅腰膝一沉,就将她稳稳托起。
    将她放落地,潘大魔王朝楼上方向飞快地一瞥:“go!”
    他们前脚刚从天台离开,齐藤后脚就出现在卧室的窗前。夏君阳自天台的门后最后一眼瞄到朋克头青年的身影,即便隔得那么远,也能感觉出他浑身散发的危险和邪气。她突然担心他会跟着跳下来对他们紧追不舍。到此时,对于潘凯文的话她已经有了九成的相信。
    虽然在千钧一发之时对她知无不言,可是一旦脱离危险状态,潘凯文却一个字也不再对她说。
    而她实在无法忽视先前听见的一切:“you said saito killed that guy in the library。(你刚才说,是齐藤杀死了图书馆那个人。)”
    “forget it。(忘了吧。)”前方的潘凯文头也不回。
    夏君阳凝望潘凯文冷酷的背影。她原以为共同经历了这一路,起码能改变些什么,岂料故事结束他还是他的冰山魔王。站在十四楼的窗户上时,虽然犹豫再三,但她最终还是跳了下来。她将自己的安危都托付给他,但是他却并不打算回应相等的信任。
    “i jumped,”她说“from 14th floor。(我从十四楼跳下来。)”
    她想强调些什么?潘凯文拧了拧眉头,停下脚步,不太情愿地回身看着身后的黑发女生。
    夏君阳定定地回视他:“how can i forget?(你要我怎么忘?)”
    “you wanna know what?(你想知道些什么?)” 潘凯文被激怒“the police has ended the case and your friend is not with him。 isn’t that enough for you?(警察已经结束了案件,你的朋友也没在他手上。这些对你来说还不够吗?)”
    夏君阳语塞。如果苗可的失踪果真同齐藤毫无瓜葛的话,那么这一切也的确与她无关了。他问她到底要知道些什么?她也不知道。或许,她只是想知道站在她眼前这个男生,究竟是谁,来自何方。她错觉自己已经有了这样询问的权利。但是显然,对方从来就没有将她当做可以交心的朋友。他的问话让她觉得自己是失礼的。
    “you’re right。(说得没错。)”于是整个人平静下来,淡淡地改问“are you sure she is not with him?(你确信她没有和他在一起吗?)”
    潘凯文沉吟:“i’m sure she’s safe。(我确信她很安全。)”
    她看着他:“i trust you。(我相信你。)”
    女孩眼角的伤口渗出细细的血丝,潘凯文背过身去,掩饰住闪躲的目光。
    夜晚。
    哒、哒、哒。安全楼道的灯光一闪一闪,有人拖着长长的影子走来。
    懒散的脚步最终站定。灯光熄灭。安静的楼道陷入短暂的黑暗,直至月光的清辉洒下来。
    嘴角咧开一个顽皮的笑:“come on, don’t be that shy(好了,别那么害羞)”
    几秒钟后,楼梯上方终于投来一道影子。
    齐藤望着楼梯上方逆着一窗月光的人影,他乡遇故知地攀谈起来:“i’m waiting for you。 i know you came over this afternoon。(我一直在等你。我知道你下午来过。)”末了勾起一个妖异的笑“you’ve left enough scent in my room。(你在我房间里留下了足够多的味儿。)”
    潘凯文并不领教,目光冷硬,嗓音低沉:“where is she?”
    “you wanna know?(想知道吗?)”齐藤笑着靠向楼梯扶手,目光一瞬不瞬锁定上方的人,他小心地,挑衅地,缓慢地张开嘴:
    “catch me!”
    轻若无声的吐息转瞬淡去,楼梯上的影子闪电般一晃!两人几乎同时启动!
    一口气跃下二十级楼梯,齐藤借腾起的身势抓住楼梯间窗户的上框,身体向上一提自狭窄的开口一越而过,在空中一个翻滚,轻巧地飞越两米的距离,猫一般扑落在对面楼顶。
    没功夫停留,这场刺激着他肾上腺素的追捕一旦开始,誓必要不疯魔不成活。
    从一座天台飞越向另一座天台,那几乎脱离引力般的连续腾空跳跃和不曾停下半秒的呼啸飞驰让街边吞云吐雾的飞车党仰着脖子积出满嘴烟灰。只用了不到三分钟,潘凯文已经追着齐藤跨越了本街区不计其数的居民楼。见齐藤在最后一栋楼的天台边猛地刹住脚步,他知道漫长的巅峰行走终于到头。与这栋七层的居民楼比邻的高级公寓楼高达三十层,除非齐藤变成蜘蛛人,否则任凭他有着怎样变态的跳跃能力也无力回天。
    呼一声落地,冰山魔王缓慢地站起身来,神情冷酷:“game over。”
    齐藤倏地转身。两个人在楼顶两端对峙。潘凯文的衣袂在风中猎猎舞动,那眼神冰冻强大得能瞬间熄灭对手的斗志。风吹乱齐藤的刘海,遮住了凶狠邪气的右眼,那只少年化的左眼眨了眨,像是走投无路时猛然发现了游戏的另一种玩法:“no,”他突然说“not yet。(还没。)”然后带着享受的笑,张开双臂,放任身体向着二十多米的高度自由落体般倾倒下去。
    潘凯文目睹齐藤的身影消失在天台边,追上前去,只听见噗一声闷响,齐藤蜷着的身体自雨棚一路滑下,在坠落的半空中转身,精准地攀挂在对面公寓楼的阳台上,再轻松落在楼下。摇摇晃晃在狭窄的阳台扶栏上站稳,嚣张的妖鬼仍不忘朝楼上的追踪者回以挑衅的一笑,而后自一个阳台落到另一个阳台,猫儿般闲庭信步走着z字。
    降在漆黑的小巷里,刚跑了几步,却蓦地站住,正前方不到五米处,潘凯文单脚勾住排水管道,侧身一滑而下,如神兵天将,生生堵住他的去路。
    齐藤下意识抬头望了望那根从天台连到地下的细细水管,叹为观止地张大嘴,再瞄了眼前信手拈来仿佛只是从三米高的杆子上滑下来的潘凯文,猛地掉头奔去。
    小巷中堆积的大小杂物被齐藤顺手顺脚掀得一地都是,但显然对于伸手敏捷的潘凯文而言根本够不成威胁。面对蓦地横在半道的巨大垃圾箱,潘凯文轻轻松松一个tic tac潇洒地走壁而过!
    齐藤一鼓作气冲出小巷,追出的潘凯文在交织的车灯和笛声中危险地疾走。出租车的司机和乘客惊愕地目送黑衣的青年从挡风玻璃面前贴着引擎盖疾转而过,那身手快得简直令人怀疑是在上演暴力街区。
    穿越车海的齐藤在马路一头驻足轻笑,转身没入另一条小巷,潘凯文追进去,眼看着被逼入死胡同的齐藤唰地提步上墙,利落地跃过高墙。
    小巷被抛在身后,正前方是开阔的街区,热闹的人声夹着音乐传来。潘凯文睁大眼,那个灯火通明的地方赫然是一个狂欢派对的现场。齐藤的身影转眼没入人群中,无处可觅。
    见鬼。
    这是潘凯文进入派对人群后的第一个感想。
    看着四周跳着唱着游荡着攀谈着的妖魔鬼怪牛头马面,潘凯文火大地皱起眉头。seriously? a masquerade?(有没有搞错?假面派对?)
    白色t恤朋克头的身影一晃而过,潘凯文并未错过,从人群中跻身过去,一把按住对方肩头,猛地扯下那张滑稽的红色面具——
    一脸雀斑的少年无辜地看着眼前杀气腾腾的大哥哥。
    潘凯文失望地松开手,少年顾不得拿回面具,忙不迭躲得老远。潘凯文茫然地站在原地,四周全是穿着奇装异服的牛鬼蛇神,或粗噶或尖利的嗓子说着唱着他全然听不懂的语言,那样吵闹那样刺耳。其间有男男女女奔过来不由分说拽住他的胳膊,被他一记冷眼打发得老远。
    手机在兜里震动,潘凯文迅速摸出,警觉地拿到耳边。
    “turn a肉nd。(转身。)”齐藤的声音透着兴奋和享受,潘凯文黑着面,听见电话里的人继续自我感觉良好地命令着“turn a肉nd,kevin。(转过来,kevin。)”
    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潘凯文慢慢地转过身。
    攒动的人头分开了又分开,十多米远那颗挂着彩灯的大树下,齐藤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抱着戴着hello kitty面具的小女孩,笑得很得意,也很危险。
    女孩穿着粉色的公主裙,坐在朋克青年的手臂上,凯蒂猫的面具掀起一半,嘴里抿着棒棒糖,一脸稚气天真的表情。
    眼见齐藤侧头亲吻女孩的脸颊,小姑娘撒娇般靠在他肩头,潘凯文脸色铁青。
    “she is so cute(她真是可爱)”手机里,齐藤拖长声音道“when she is alive。(当她活着的时候。)”
    潘凯文压抑着怒火:“what do you want?(你想怎么样?)”
    “clever。”隔得远远地齐藤朝潘凯文弹了个响指“i want you to do exactly what i tell you。 now, turn a肉nd, go straight forword。(我要你照我说的做。现在,转过身去,朝前走。)”
    潘凯文照做了,背过身,逆着人流,缓缓地迈着步伐。一直走到一个露天游泳池前,齐藤才让他停下。
    “take off your jacket。(脱掉夹克。)”
    泳池晃荡的水面映出潘大魔王阴郁的脸。唰地脱下夹克扔在一边的时候,四周狂欢的人群有一阵注目和屏息。
    “that’s good。 now,(很好,现在,)”手机中的声音继续道“take off your shirt。(脱掉你的t恤。)”
    潘凯文忍无可忍地回头。
    齐藤伸出手绞着小女孩耳鬓的卷发,一字一顿:“take, off,your shirt。”
    压抑着怒火,潘凯文抬手褪去白色t恤,年轻紧致的身体暴露在月光水光之下,水晶吊坠荡起又落下,贴着毫无赘肉的前胸,引得周遭的女生倒吸声连连。
    “that’s good。 now step forward。(非常好,现在,向前走。)”
    向前走?潘凯文蹙眉低头,他现在已经站在泳池的边缘。
    “step forward, kevin。(向前走,kevin。)”手机那头的声音满足地荡漾着,透着分明的恶作剧意味。
    潘凯文别无选择。
    一阵水声起伏,此时的游泳池俨然成为派对的焦点,人们纷纷围拢来,观看英俊性感的青年裸身下水,一涌而来的水顷刻打湿他精致的面孔和头发,兴奋叫好声口哨声笑声不绝于耳。
    “good 波y, kevin,(乖孩子,kevin,)”齐藤大笑起来“seems you really care this girl。 that’s weired。 you don’t even know her。 suppose i’m holding someone you really love and cherish you’re a dead man now。(看起来你真的蛮在意这个小姑娘。不过我很奇怪。你明明就不认识她。假设此刻我正抓着你最珍爱的人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let her go。(放她走。)”在沁人的凉水中潘凯文咬牙切齿。
    “i win, kevin,(我赢了,kevin,)”手机里的声音飘忽又阴冷“i always win。(我一直都是赢家。)”
    嘟。通话被挂断,受了奇耻大辱的潘凯文迅速自冰水中起身,无视周围一浪高过一浪的“继续脱啊!”“go on 帅哥!”顾不得池边的衣物飞身沿路返回。
    在人群中央,凯蒂猫女孩安然无恙。小姑娘看着眼前浑身是水的大哥哥,天真地说着:“哥哥你不冷吗?”
    潘凯文看着女孩双手奉上的粉红色小洋装外套,她没有受伤,他如释重负。
    然而此时此刻,还有一个女孩安危未卜,他却已打草惊蛇。下午的时候才做过那样的保证,但他却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当潘凯文一身狼狈地回到家中时,夏君阳躺在床上却不得入眠,昏暗的卧室一角忽然亮起一星微光。夏君阳坐起来,拿过书桌上的手机。午夜十二点,她收到来自苗可的短信,迷惑地点开:
    对不起,小夏,我让你担心了。请原谅我无法向你说明我的近况,但我现在真的很好,过着同以前完全不同的生活,每天自食其力。对于我这样屡屡爽约的人,谢谢你一如既往的信任和不计较。那次约你见面,只是要当面谢谢你在屋顶上对我说的那些话,让我觉得活着真好,有希望真好。从今天开始我想切断同以往的一切联系,在我做回全新的自己以前,请不要再过问我的消息,也请不要再为我担心。谢谢你!祝未来一切都好!
    短信的末尾,是个大大的笑脸,拨过去的电话,依旧是关机。夏君阳合上手机躺下,望着晦暗不明的天花板,心思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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