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
    一年一度的春季经筵,隆重开讲。
    所谓经筵,就是为皇帝特意开设,为皇帝研读经史而开设的御前讲席。
    儒臣希望君主深居内宫,维护圣体,专研圣学,统治天下……好吧,说简单点,就是给皇帝洗脑,让他乖乖听话。
    早就西汉时期,就有了经筵。
    到了大明一朝,经筵制度已经十分完善。
    经筵根据内容的不同,被分为月讲、日讲、午讲、温讲。
    每次经筵,六部五寺、翰林院学士、祭酒等朝廷重臣们,几乎是全员参加。
    所以经筵又被称之为“会讲”,其仪式极其隆重,被奉为是‘大明第一国事’。
    崇祯是个十分好学的有志青年,因此从登基之初,就十分重视经筵。
    可最近几年,大好青年硬是被某个道士给带坏了,越来越难以约束,越来越离经叛道。
    甚至纵容云逍子,推行什么‘科学’,并且大有取代儒学成为显学之势。
    因此大臣们对这次经筵空前重视,抓住洗脑的机会,给皇帝陛下的脑袋好好洗个澡。
    “孟子曰: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则天下之士皆悦……”
    此时担任讲官的是顾锡畴,讲的是《孟子.公孙丑》。
    此人跟顾炎武是同乡同族,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现任翰林院侍读学士。
    顾锡畴自知责任重大,使出浑身解数,那真叫口若悬河,舌绽莲花,天花乱坠。
    坐在御案后面的崇祯,心不在焉,昏昏欲睡。
    最近因为银子的事情,大明天子十分烦心。
    不是因为缺银子,恰恰相反,是因为银子太多了。
    去年抄家抄的厉害……不,朝廷的进账多,国库越发充盈。
    没银子的时候,各个衙门争破头。
    现在银子多了,反倒争的更加厉害了。
    不光是六部五寺等衙门,内廷同样也在争。
    宫殿多年失修,这里要添置家具,那里要修园子。
    国库的银子就是肥肉,都在争抢,却没有几个真正为国为君分忧的。
    搞得崇祯很是心烦。
    再加上他此时对经筵,远没有登基之初那么感兴趣……以前是小甜甜,现在连牛夫人都不如。
    听官员们讲经,还不如多听听叔父的教诲。
    叔父随随便便一句,就能胜过他们讲十年的经。
    不,听儒臣们讲经,越听越迷糊。
    听叔父的教导,却是脑袋越来越清醒。
    叔父啥时候能返京呢……
    崇祯正神游天外的时候。
    一名太监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顾锡畴眉头一皱,停止了讲经。
    礼部尚书孔贞运指着那太监呵斥道:“你怎敢擅自入内,干扰国之大事?”
    崇祯见太监手里捧着几本奏章,皱眉问道:“何事?”
    太监答道:“有来自江南的奏章。”
    崇祯早就吩咐过,无论什么时候,但凡是有来自江南的奏章,立即在第一时间奏报,不得延误。
    否则给这太监十个胆子,也不敢干扰经筵。
    “速速呈上!”
    崇祯当即就不困了。
    一次送来这么多的奏章,叔父肯定是在江南又搞大事了。
    搞事好啊,搞的事情越大,银子就越多……咳咳,国家就越是安定。
    拿起王承恩写的奏折,看了几眼。
    崇祯猛地一拍御案,勃然大怒。
    秦祥那个乖巧听话的太监,竟然在苏州干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情!
    崇祯觉得被羞辱了。
    自己在皇宫里吃糠咽菜,一个狗奴才,竟然在江南穷奢极侈!
    还被叔父给抓个正着!
    叔父肯定会因此轻视朕,将朕视作世宗、神宗皇帝。
    大臣们见状,心全都悬了起来。
    江南肯定是出事了,并且还是天大的事情。
    顾锡畴被晾在那里,极为尴尬。
    正在这里卖力表演呢,能尊重一下演员吗?
    崇祯继续往后面看下去。
    先是眉毛一挑,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三大定律,对症下药……叔父该不会是想要颠覆皇权吧?
    等看完奏折上的内容,崇祯的眉头舒展开来。
    接着又翻阅了李标和毕自严的联名奏章。
    这道奏章虽然说的是同样的事情,却比王承恩写的要专业的多。
    随后崇祯又拿起一份奏章,意外地发现,竟是皇嫂写的。
    皇嫂居然还会写奏章,这就离谱了!
    并且通篇都是对叔父的赞誉之词……怎么感觉有点怪怪的?
    合上奏章,崇祯的眉宇间,透着怎么也掩饰不住的亢奋之色。
    不愧是叔父,又是大手笔!
    税制问题,这可是构筑大明万世之基的大政啊!
    民富国强,开创千古未有的盛世,朕将成为超越太祖、成祖的盛世明君!
    见崇祯半晌没有开口,温体仁忍不住问道:“陛下,可是江南有变?”
    崇祯不动声色地说道:“无事。”
    大臣们松了一口气。
    孔贞运问道:“陛下,这经筵还要继续吗?”
    崇祯看向顾锡畴,“顾卿刚才讲的是什么?”
    刚才白表演了……顾锡畴满心幽怨,奏道:“臣刚才讲到,孟子曰: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则天下之商皆悦……”
    崇祯打断他的话,“何意?”
    顾锡畴老老实实地答道:“对于市场,只对作为仓库的宅舍收租而不对货物征税,天下商贾尽皆欢颜……”
    崇祯追问道:“对商贾不征收赋税,朝廷平定内寇外敌的钱粮何来?兴修水利、赈济灾民、官员薪俸,又从何而来?”
    顾锡畴不假思索地应答:“自有正额赋税。”
    “那就是继续对百姓横征暴敛了?”
    崇祯冷哼一声,顾锡畴不能答。
    “张口仁政,闭口爱民,原来你们所说的‘民’,并非是百姓,而是士绅、富商。”
    “满腹经纶,词章华丽,于国于民,却无半分用处!”
    崇祯‘呵’地一声冷笑,起身拂袖而去。
    孔贞运急忙问道:“陛下,这经筵……”
    崇祯停住脚步,想了想,断然说道:“传谕文武百官,明日在奉天门开经筵,朕亲自来担任讲官!”
    众官面面相觑。
    经筵向来是大臣给皇帝讲经。
    什么时候改成皇帝讲给大臣们听了?
    皇帝越来越不按常理出牌了,都是那个道士给带坏了。
    ……
    翌日。
    百官云集奉天门。
    崇祯命人设御案于奉天殿门口,亲自充当讲官。
    温体仁侍立一旁,充任展书官(专门为讲官翻书的)。
    “今日,朕与众卿讲一讲王朝兴衰与赋税制度之关联。”
    “纵观古今,各个王朝的赋税制度,有三个定律,与王朝兴衰息息相关。”
    崇祯娓娓道来。
    大臣们刚开始还是一脸懵逼。
    渐渐地,众人无不面露震惊、敬服之色。
    陛下的见解,鞭辟入里,高屋建瓴,高瞻远瞩……
    崇祯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浑身每一个毛孔都感到无比的舒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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