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走过小径,站在花圃边看向正在打太极拳的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只觉赏心悦目。
    等到他们收了势,她方才上前,向薛白低声禀报了几句什么。
    过程中,颜嫣则走到了廊下,披了一件外裳以免着凉,之后看薛白还在听青岚说话,她便走到桌案边先吃着茶点,边与永儿说话。
    “知道这个蛋羹好吃,又香又滑。”
    “娘子小心烫。”
    永儿随口应了,心思却还在薛白身上,好奇青岚在说什么。
    她觉得郎君有很多事务都是杜二娘、青岚知道,反而身为正妻的娘子却什么都不知道。偏是连她这个婢女都知道着急了,娘子却还是浑不在意的样子。
    “永儿,你尝尝这个。”
    “娘子你多关心一下郎君呀。”永儿小声提醒道。
    “我才是病人,关心他做什么?”颜嫣随口应道,“我该多关心我自己才是。”
    永儿听了急得不行,好在不多时,薛白已向这边走过来,他才站定,颜嫣塞了一块枣糕在他嘴里。
    “怎么样?”颜嫣问道。
    “蛮好吃的。”薛白答得也随意。
    他们两人的相处,谁也没刻意想显得更像一对夫妻,或以此来作为要求。抛开永儿的忧虑不管,他们自己倒是颇为自在。
    “既吃了我的早膳,你很久没给我新的故事了,葫芦娃我都画成伱说的连环画了。”
    “那今天带你出去踏青?”
    “好啊!”颜嫣一听要出去玩就高兴,不知想到什么,狡黠地偷笑了一笑,摇头道:“还是算了,不去了。”
    薛白正要去安排,闻言停下动作,与她对视了一眼,有些无奈地苦笑道:“去吧,许久没一道踏青了。”
    “阿兄……夫君这是诚心诚意地请我去吗?”颜嫣双手背至身后,微微得意。
    成婚至今,她恰是在得意忘形时偶尔还是会喊错称呼。
    “是,我诚心诚意地请你去。”
    “分明是打着我的幌子出门,却敢说诚心诚意呢。”
    “你若真不想去,那便算了?”
    “那,夫君与我说这次又是什么安排,我也好配合你。”
    薛白也不瞒她,招招手,附耳过去,颜嫣心里还是好奇的,不自觉地踮起脚去听,却见他道:“去见贵妃一面,请她在圣人面前为我美言,但不能让旁人发现。”
    颜嫣站累了,一手搭在薛白肩上,凑到他耳边问道:“我也能见贵妃吗?她真像传闻中那么美吗?”
    “走吧。”
    薛白这一家人遂乘了车马,去了曲江游玩。
    路上,薛白给颜嫣、青岚说了个哪吒闹海的故事。
    “陈塘关总兵李靖就是后来的托塔天王,《西游记》里也说过的,但他的故事在《封神演义》里,以后再与你说。”
    “夫君这里拎一个小故事,那里又拎一个,何时才能说个完整的?”
    颜嫣先是抱怨了一句,之后拎着几处细节问起来。
    “李靖的名字,是夫君瞎编的,还是指的是李卫公呢?”
    “那是殷商时候的大将。”
    “可殷商时连李姓都还没有。”
    薛白只好胡诌道:“也许李靖是天王转世。”
    “哪吒为何叫‘三太子’,那金吒、木吒是‘大太子’、‘二太子’吗?”
    “应该是,好像没人那么叫过他们,这毕竟是哪吒的故事,一切都围绕着哪吒说。”
    “夫君,这个故事我也可以画出来吗?”
    薛白问道:“为何不行?”
    颜嫣撇撇嘴,道:“可莫给你招了更多麻烦,‘割肉还母,剔骨还父’传出去可是要被人说不孝的。”
    “哦,那是我方才没说全,‘割肉还母,剔骨还父,唯此孝心,耿耿相随’,这样不就孝了?”
    “还真是孝了。”
    颜嫣也不知自己这夫君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大的,信手拈来的故事背后分明有些博大精深的东西。
    她由薛白牵着手,走下马车,看向曲江波光粼粼的湖面,心里回想着方才听到的故事。
    其中,她觉得最奇妙的部分是太乙真人以莲茎为骨、莲藕为肉,莲叶为胞衣,重造哪吒肉身,那这重生的哪吒三太子,还是原来的哪吒三太子吗?
    一行人进了阅江楼,登上楼阁看诗板,曲江诗板上的名家题诗不计其数,其中还有薛白及第后作的一首诗。
    “咦,这人字写得真好。”
    永儿才看到第二块诗板便发出了感慨,她虽是小婢女,其实也是个书法大家,很有鉴赏能力,轻声读道:“天静终南高,俯映江水明。有若蓬莱下,浅深见澄瀛……”
    薛白看了看署名,见是“储光羲”,知这是当今颇有名气的一个老学者诗人,不过,官位不如他高。
    一首首诗看过去,忽见一张诗板上贴着一幅画像,画上是个面容清癯的老者,仙风道骨的模样。
    “咦,这是谁?有点眼熟。”青岚不由问道。
    薛白看了一眼,没看到题跋,道:“都猜猜。”
    颜嫣一直在想着哪吒重塑肉身的故事,看了一眼画像,笑道:“这不正是太乙真人吗?”
    薛白被她逗得笑了笑,待再逛了一会,转出阁楼,他向阅江楼的小厮问道:“敢问阁上有幅画像,画的是谁?”
    “那是草圣张旭所画,画的是秘书监贺公知章。张公不曾题跋,说是,若题上几个字,旁人看得便不是画了。”
    只这一句话,已让薛白向往当年饮中八仙聚会时的风采。可惜他这辈子诗写得再好,大概也不能成为其中之一。
    颜嫣回头看了一眼阅江楼,心里不愿承认那画上是贺知章,她觉得更像太乙真人。
    出了阅江楼,薛白似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远远能看到几个身影犹跟着他们,定是跟踪他的眼线。
    他却已让杜妗安排好了。
    “走吧,我们去坐船。”
    乘上小船,船夫划着浆,小船悠悠晃晃,离开了岸边,成了曲江上的一粟。
    ~~
    大慈恩寺。
    杨玉环登上雁塔。
    风从塔洞吹过,呼呼作响,拂动了她的青丝与彩袖,她眺望着西南边的曲江,眼中丝毫没有忧愁,反而是轻松与自在。
    像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儿家,终于能偷偷跑出家门,见识一眼广阔的天地。
    “娘子,我好了。”
    谢阿蛮从屏风后出来,已打扮成女尼模样,只是戴着帽子。
    杨玉环回头看了眼,抿嘴一笑,道:“好俊俏的和尚,敢问法师尊号?”
    “啊?”谢阿蛮愣了一下,应道:“贫僧……辩机。”
    因圣人更崇道教,她不知道什么高僧,最了解的就是辩机。
    “你可是个女尼,一天到晚不知是在想什么。”
    杨玉环笑骂了一句,亦到屏风后换了衣服,杨玉瑶今日原是男装打扮,此时则是换上她的衣服。
    但杨玉瑶到此时还不太明白,为何杨玉环与薛白见面,要如此费尽周章,掩人耳目?更稀奇的是,薛白遣青岚来一说,杨玉环就轻易答应了。
    不多时,明珠带着两个女尼出了雁塔,离开大慈恩寺,往青龙坊的净信尼寺。
    再从净信尼寺出来,杨玉环、谢阿蛮则已换成了一身襕袍。
    大唐女子为便利行事,常穿男装,但杨玉环上次这般外出游赏还是待字闺中之时,如今自由自在地走在长安城的寻常巷陌,竟有种看什么都稀奇之感。
    “那是什么?”
    “报亭,是卖报纸的,除了朝廷邸报,各种报纸都有呢。”
    “那个呢?”
    “冰糖葫芦,最初也是丰味楼开始卖的。”
    “那些人排着队买何物?可是甚美味珍馐?”
    “丰汇行,他们是在兑钱存钱呢。”
    “兑钱又是何物?”
    “……”
    说话间,她们进了开在青龙坊的丰味楼,才进门,便有小厮迎上来,接过明珠给的令牌看了一眼,带着她们走向后院。
    杨玉环一边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盯着大堂上的曲艺表演,那曲调奇奇怪怪的,在她听来略有些俗气,偏是能让人忍不住地在意。
    待走过长廊,离大堂远了,已听不到曲词声,她却觉得脑子里还在回响着,甚至差点要哼出来。
    到了一间小院前,隐隐能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
    “我今日吃这藕片,倒觉得自己是在吃哪吒一般……”
    两声敲门声之后,院门被推开,杨玉环步入庭中,只见厅堂上摆了张圆桌,有几人正围坐着吃饭,她只认得薛白。
    之后目光一转,落在那少女的脸上,对上一双懵懂又清澈的眼,杨玉环能看到她对自己的惊艳与仰慕。
    “阿姐来了。”
    薛白放下筷子,不慌不忙地饮了杯清水,抬手向里间一引,道:“我们可到那边一谈,有重要之事。”
    杨玉环把手里的冰糖葫芦递在谢阿蛮手里,道:“急什么?差点忘了现在可是该用膳了,你请阿姐来,却不请阿姐吃饭?”
    薛白看了看天色,认为时间有些赶。
    杨玉环则已上前往桌上看了一眼,径直在他的位置上坐下来,笑道:“都坐,菜色闻起来很香。”
    颜嫣本已站起身,闻言便听话地坐下,忍不住又看了杨玉环几眼,觉得她实在是太过美貌,忘了说话。
    “你便是薛白刚过门的妻子吧?随他唤我‘阿姐’就好。”
    “是,阿姐。”
    “这个给你。”
    杨玉环也没带旁的东西,随手便褪下手腕上戴的镯子,递在颜嫣手里,又给了青岚、永儿些礼物,执起筷子尝了菜肴,有些惊讶。
    “都说宫中炒菜更好吃,这一尝,终究还是丰味楼的味道更好。”
    “夫君给我带过宫里的点心,该是做得太精细了,失了味道吧。”颜嫣答道。
    难得看到她有些拘谨,薛白便算看出来了,颜嫣以貌取人的毛病十分严重,就喜欢漂亮的,越漂亮越容易得到她的尊敬。
    杨玉环今天心情好,连尝了好几样菜,更是兴致上来,与颜嫣聊得如多年好友一般。
    “你平常都做些什么?”
    “嗯……听故事,吃好吃的。”
    “是吗?与我一样。”
    薛白终于提醒道:“阿姐,你不能待太久。”
    “有酒吗?我小饮一杯,方教用过膳了。”
    ……
    步入后方的秘室中,杨玉环道:“那首歌,你何时唱完给我听听?”
    “什么歌?”
    “你醉酒时唱的。”
    “那是贵妃醉酒。”
    杨玉环不由好笑,嗔道:“谁醉酒?我酒量可好,能灌一百个你。”
    “阿姐不问,今日这般遮遮掩掩见面是为何?”
    “不问,难得出宫,我只管开心。”杨玉环道:“怎么?薛大谋士想到了让我回宫的办法了?”
    “办法没有,麻烦却不小。”薛白道,“我多事,追查了汝阳王之事,被吴怀实盯上了……”
    ~~
    颜嫣吃饭有个坏习惯,眼睛大,胃口小,看什么都好吃,实则却又吃不下多少东西。她今日吃的不过是寻常女子的量,却感到有些撑到了,只好在庭院里走着消食。
    忽然,抬头一看,她看到后院不远处有个阁楼,楼上立着一道身影,便往那边挥了挥手。
    挥了手之后,她往阁楼上走去,却也没有人拦着她。
    “噔噔噔”上了台阶,微微喘着气,她笑道:“二姐。”
    “慢些。”杜妗蹙眉道:“莫在我跟前病倒了,倒累得薛白怪我。”
    “二姐是猫吗?”颜嫣道,“总喜欢窝在高处。”
    “你更像猫。”
    “我阿娘不让我登这么高。”
    颜嫣说着,从阁楼上看去,发现这里既能看到曲江,还能看到雁塔,连远处的城墙都能看到。
    杜妗见她安静下来,反而有些不习惯,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我羡慕二姐,聪明能干,眼前所见这片风物,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我更羡慕你。”杜妗道。
    颜嫣略有些不解,她是病过的人,心里一直觉得人活在世上,康健平安比什么都重要。此时听着杜妗这么说,她不由在想,若不嫁薛白,换得身体康健自己愿不愿意……
    “对了。”杜妗道:“上次说的事,可还作数?”
    “自是作数。”
    “好,他们出来了,你回去吧。”
    “二姐告辞。”
    颜嫣行了万福,扶着栏杆走下台阶。
    没走几步另一边胳膊却是被杜妗搀住了。
    “楼梯陡,我扶你。”
    两人一路下了阁楼杜妗停下脚步,目送了颜嫣,好一会,嘴角微微浮起一丝笑意。
    须臾,她感到有些异样,回到屋中,避入帷幔后更衣看了一眼,顿时失望。
    “曲水,拿布带过来。”
    “二娘这个月又是……”
    “无妨。”杜妗淡淡道:“下个月便是。”
    她做事从不服输。
    ~~
    暗室中,薛白大概将事情始末说了,但隐去要踩着李琩破局的想法,以及他确有冒充李倩的心思。
    杨玉环听过,竟是问了一句。
    “你真是李瑛之子吗?”
    薛白一愣,道:“方才说了,是吴怀实想以此事冤我。”
    “可他会这般猜测,未必没道理,你这薛锈养子的身份甚是可疑。”
    “也只有阿姐不觉得此事荒谬了。”
    “你真不是?”
    薛白有片刻的思忖,最后看向杨玉环的眼眸,目光坚定起来,道:“我对天起誓,绝不是。”
    杨玉环莞尔道:“你何不去寻范女?让她打探圣人心意,只要圣人心中确信李倩已死,吴怀实便伤不到你。”
    “我与范女并无瓜葛,终究还得靠阿姐为我澄清。”
    “好吧,倘若我到时在宫里,依你所言便是。”
    到最后杨玉环也没问为何见面要如此大费周章,两人也没提及倘若吴怀实诬陷薛白交构贵妃又如何。
    有些事,比如圣人对他们的猜疑、一些风言风语,他们都有所察觉,但清者自清,不必多言。
    ~~
    京兆府。
    杜有邻算是看明白了,他这个京兆少尹平素不必办案子,一办必是不得了的重案、要案,倒显得整个京兆府衙门他本事最大一般。
    这次,落在他手上的是内侍省两个宦官驾车出行被杀一案,事涉宫中,自是极难办。
    但好在薛白已稍替他打开了些局面。
    严武只在京兆法曹的位置上办了一个案子就得到了赏识,被迁到剑南军了,新任的法曹是薛白的同年李栖筠,正是借着右相府的权力,给他补了这个阙。
    李栖筠被世人视为有王佐之才,确是能干,短短几日,已查到汝阳王府中姬妾奚六娘身份不简单,顺着此事还找到了奚六娘原本那个卖饼的丈夫。
    之后,他审出了些奇怪的事情。
    “少尹请看,这卖饼人说奚六娘不是他的妻子,他有妻儿,相貌平平。当时宁王常在康家酒楼饮酒,而他在康家酒楼下摆摊,奚六娘是主动要当他妻子,帮他支摊,实则是为了攀附宁王……”
    杜有邻看向那供状,吃了一惊,道:“这真是……世风日下,这么久以前的旧事,你都查出来了?”
    “幕后之人处心积虑,使派这般一个女子接近宁王,其势必不可小觑,这次的杀人案想必也与他有关。”
    正说着,捉不良帅魏昶匆匆赶来,道:“杜少尹、李法曹,有人称看到了杀人的凶徒。”
    “快,招进来!”杜有邻只当破案在即。
    不一会儿,一个小娘子进来,哭哭啼啼地诉说她是汝阳王府的婢女,与奚六娘一道乘马车出城的,被凶徒劫走了,关在一个柴房中,她是趁看守她的人不注意,偷偷跑出来的。
    “偷跑出来的?”
    杜有邻与李栖筠对视了一眼,隐隐已感到不对。
    “你既是偷跑出来的,当知你们是被关在何处?”
    “奴婢知道,只是不敢说。”
    “说。”
    “是……是在道政坊的丰味楼,奚六娘现在还被关在那里,请少尹派人去救她……呜呜呜……”
    杜有邻眼神闪烁,有些不安,低声道:“贞一,你随老夫来。”
    带着李栖筠转入公廨后堂,杜有邻抚着长须,道:“此事,你有何看法?”
    “敢杀内侍省的宦官,这等凶徒,一般不会轻易让一个婢女逃走。”李栖筠道:“此女供词可疑,若依常理,本该押入大牢,严刑审问。”
    “那就依你所言?”
    李栖筠无语,站在那等着杜有邻再想一想。
    杜有邻当即反应过来,脸色变幻,踱了几步。
    “她说被关在丰味楼,可丰味楼与我关系不浅啊,杜家可还占着……”
    “若少尹敢动她,或是敷衍此事,只怕必然有人要以此攻击少尹以权谋私了。”
    “那我回避此案?”杜有邻问道。
    “杜少尹以何理由?直陈朝廷,你是丰味楼的东家吗?”
    “这……其实我未得多少钱财……”
    “那也只能搜查丰味楼。”李栖筠道,“事关内侍省,务必做得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杜有邻无奈,写下搜捕文书,招过魏昶,命他带人去搜丰味楼,且务必禀公办事,不可循私。
    他确信必然是搜不出什么东西来的,不想,一名差役在翻柴禾堆时,从里面找到了一个带血的钗子。
    证据确凿,必是有人杀内侍省宦官,劫走了奚六娘。
    这桩案子忽然间查得如此顺利,进展神速,杜有邻吃惊之余,已感到事情不简单。
    他连忙直呼腹泄,暗中招全福去向薛白报信。
    “告诉他,有人利用我查他,我查也好,不查也好,皆是不利……”
    全福匆匆而去。
    杜有邻还没来得及把玉带系上,外面又有人前来通传。
    却是京兆尹、刑部、大理寺催他将卷宗递上去,同时称已有监察御史在盯着这桩案子,提醒他少点小动作……
    ~~
    转眼,五月初六。
    端午节昨日已过了,李隆基又办了一场御宴,但没有接回杨玉环,也没有邀薛白前去赴宴。
    因此,这场御宴没有发生任何波折,顺顺利利地结束了,李隆基还写了一首《端午三殿宴群臣探得神字》的诗,末句称赞诸臣。
    “股肱良足咏,凤化可还淳。”
    李林甫觉得这样平平淡淡的宴会就很好,他很庆幸自己没在宴上发病。但也累,回来后歇了一整夜,精神才略好一些。
    才起身,李岫已赶过来道:“阿爷,宫中递消息来了。”
    “让人进来,你不必回避。”
    不一会儿一名小宦官趋步上前,道:“见过右相,阿爷让奴婢告知一声……寿王已入宫了。”
    “知道了,有消息再来了。”
    “喏。”
    李林甫看着这小宦官退下,喃喃道:“开始了。”
    “阿爷,出了何事?”
    “昨日御宴,圣人未邀十八郎,反而让十八郎得了一个今日单独觐见的机会。”
    李岫道:“依我看,他不该常到圣人面前。”
    “今日薛白不会来右相府。”李林甫道,“吴怀实要除掉他。”
    “为何?”
    “为何?吴怀实一开始不是没对他示好过,那竖子给脸不要脸。不杀,吴怀实留着他好把自己气出病来?”
    这般尖刻的一句话,李岫不知如何回答,问道:“可薛白如今帮着右相府。”
    “我亦想过此事。”李林甫放缓了语气,叹道:“他终究不是右相府的女婿,与十七不过是清白的朋友之交罢了……更重要的是,他出身太可疑了,你知道,吴怀实这次用何罪名吗?”
    “孩儿不知。”
    “罪名是:开元二十五年,圣人赐死三庶人与薛绣之后,宫中遣人去赐死薛妃,失手打死了皇孙。李琎却暗中将皇孙带走医治,送至薛绣的别业,后历经张九龄、贺知章、张垍、杜有邻等人庇护,先改名薛平昭,再改名……薛白。”
    “阿爷,你这是?!”李岫惊道:“圣人不会信的!”
    李林甫道:“这次不是本相出手,而是吴怀实,他上面还有高力士,高力士平素一副笑咪咪的模样,与人为善。可你知他为圣人做过多少脏事吗?”
    李岫并不想知道,连忙低下头。
    “莫看高力士平素待薛白宽厚,其人能从那么凄惨的处境走到如今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步,狠起心来,远比我还要狠。薛白先去掖廷宫、后去向李琎打探,称李倩未死……这是触到了高力士的逆鳞啊,吴怀实正是有把握,方才决意除掉他。”
    说着,李林甫眯了眯眼,道:“吴怀实这一招,看似很蠢。其实算到了圣人、高力士忌惮什么,他们明知李倩死了,但只要一听有人说‘薛白是李倩’,他们心里就会犯忌讳,杀了薛白,才能抹掉这种忌讳,明白了吗?”
    “可我们为何要帮着吴怀实?”
    “薛白前几日敢威胁我,你不知道?你确实不知,当时你在与神鸡童喝酒,说蠢话。”李林甫道:“更重要的是,这次不仅能除掉薛白,还能一举除掉张九龄、贺知章、张垍,以及他们的所有朋党。吴怀实答应过我,此案最后还是由右相府办……把那名单拿来。”
    “喏。”
    李岫遂起身,把那份政敌名单拿了过来。
    李林甫用颤抖的手接过,摊开来,眼中有些狂热,道:“最后可以再办一场大案,一举除尽他们,从此,右相府就高枕无忧了。”
    闻此一言,李岫脑子里嗡地一下,连忙跪倒,双膝重重砸在地上,之后是脑袋重重磕下去。
    “阿爷!不可啊!”
    他深知若真把这么多政敌一次除个干净……往后他绝不可能收拾得了局面。
    李林甫却也不是全无考虑,喃喃道:“你不懂,我们不能断了宫中大宦官的关系,不能得罪吴怀实……这么多年,一直是这么过的。”
    “阿爷,我求你就当是……”李岫大哭,“就当是……饶孩儿一命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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