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峘常年与名门世族往来,自诩对郑慈明十分了解,那是从不谈钱这种俗物的雅士,风骨高洁,不可能有贪墨之行。
    可他目光落处,却见薛白打开那匣子,拿出了一撂契书来,一一摆在桌上。
    “郑慈明是不贪,可一贪就是上千顷。”薛白放下其中一页说道。
    说的也仅仅是其中一页。
    而这一匣子的契据、礼单、账册是郑慈明替其族人、亲朋故旧侵占田亩税赋的证据,涉及三州之地上万顷。
    李峘看着,目光满是不可置信。
    反倒是薛白很能理解郑慈明,唏嘘道:“不怪他,想必他也是被族人胁迫。这是人性使然,大家族有这个实力,稍克制不住欲望便要兼并土地,如百川汇海。”
    他并不愤怒,在他看来这些事的发生并不是因为郑慈明的人品低劣,而是制度的不完善乃至于纵容。
    李峘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低下了高贵的头颅,道:“臣罪大恶极,请陛下重惩。”
    “你有何罪?”
    “臣与郑慈明私交往来。”
    “这不是罪,唐律里也没有这一项罪。”薛白双手扶着李峘的肩,道:“辅佐朕扫除积弊吧。”
    自变法以来,他总感到支持者很少,阻力很大,因此不得不努力争取每一份支持,遂以颇为诚恳的语气又劝了一句自以为能打动李峘的话。
    “我们该让大唐焕然一新。”
    李峘有所触动,点了点头,又问道:“陛下要如何处置郑慈明。”
    面对这个问题,薛白稍做思忖之后便有了决断,利落地吐出了一个字。
    “斩!”
    他深知变法要成功必然要有流血,若不流反对派的血,便要流自己人的血。
    李峘张了张嘴唇想要劝说,见他如此坚决,知自己劝不动,那深深的忧虑遂埋在了心里。
    ~~
    天气骤冷,江淮忽下了一场小雪。
    所幸,各州县的秋税已押解往洛阳,数目大多比往年略多一成。
    在许多地方官眼里,这大概可以表示变法已经成功了。
    不论朝廷是否认同,总之就是这结果。他们已忙过了今年,随着步入农闲时节,也该放松放松了。
    然而,这年初冬,一则消息传开,如同惊雷骤响,震慑了江淮大地。
    “圣人亲自南巡,斩了宋州刺史郑慈明!”
    “为何?”
    消息传到宿州,宿州刺史南霁云闻言大为惊慌,连忙追问。
    一封报纸便递到了他眼前。
    他如今识字读报已完全不成问题,仔细看过,上面除了公布郑慈明之罪状,还有天子在斩首时的表态,再有包庇地方世绅侵占田亩、隐匿人口之官员,绝不姑息!
    凌厉之气、威压之感扑面而来。
    南霁云顿时就苦了脸。
    他原是武将出身,平定战乱的过程中才开始跟着张巡学一些治理之道,并读书习字。他天赋不好,但胜在用功,总之是通过了吏部试,才被任命为一方刺史。
    主政一方之后,他自诩没什么功绩,新法颁行之后他一板一眼地照着做,也很不顺利,田地也没丈量清楚,也没劝返多少农户归籍。
    朝廷派来的劝农使每次见了他都是摇头叹气。
    相比起宋州剌史郑慈明搞得有声有色,南霁云自觉是下下等的官。
    现在那般优异的郑慈明都被斩首了,他觉得自己也要完蛋。
    果然,当南霁云出城迎接天子仪驾,却是扑了个空。实则当他得到消息时,天子已然微服私访,在宿州各个地方逛了很久了。
    “听闻郑慈明就是这么栽的。”有官员凑到南霁云耳边小声道。
    “你不要吓我。”
    南霁云当年平叛时天不怕地不怕,斩自己一根手指头眼睛都没眨一下,如今披上了官袍,反而变得战战兢兢。
    等了两天,他愈发心虚焦急。这日到了州署,却见大门外侍立的卫士秩序井然。
    他若有所感,快步入内,竟见到薛白正坐在他的桌案后,手里拿着一本他平时看的《春秋》看着。
    “陛下……臣拜见陛下。”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如今已能在春秋上作注解了。”薛白留意到,因南霁云少了几根手指,平时是用左手写字的,歪歪扭扭。
    他遂拿出一根自己平时用的笔放在桌上,道:“这个给你。”
    南霁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原以为自己要被重惩,此时大为惊喜,忙道:“谢陛下恩赏!”
    薛白问道:“新法执行得可顺利?”
    “臣惭愧。”南霁云道:“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嗯,朕这几日在宿州走访了一遍,你做得虽不算好,但也算尽力了。”
    南霁云道:“臣无能,那些占有大量田产的狗大户手段层出不穷,臣总是被牵着鼻子走,没能按时清丈田亩,检括的要求始终没做到。”
    他垂头丧气地说了一会,想到此时当着天子的面,终究是拿出了当年打仗的精气神来,加重了声音。
    “但陛下若能再给臣机会,臣一定做好!”
    薛白本不指望一个武人能短时间内学会高明的政治技巧,只要他有无畏困难的态度,保证宿州的大方向不会被带偏,做事的聪明人总是不缺的。
    “那好,朕会安排一些人佐助你,过几日,河南河北江淮诸道营田使刘晏会从宋州过来,帮你理清这些事。”
    “太好了!”
    南霁云并没有排挤妒忌之心。
    他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自己的长处不在这些,并不担心刘晏会抢了自己风头之类无关紧要的问题,因这事情能解决就觉得开心。
    薛白原本担心这几年南霁云变了,见他还是如此赤诚,颇为欣慰。接着,就与之交代了另一桩大事。
    “宿州有多少兵力?朕说的是真正的精兵。”
    “回陛下,有守护城池与运河的兵马,还算精良,有五百余人。”
    薛白点点头,道:“朕听人举报江东安抚使刘展有反意,他已到泗州见驾,因恐打草惊蛇,朕并未大张旗鼓带人来。到时若有变故,由你领五百人拿下刘展。”
    他这次真学了刘邦拿下韩信的“伪游云梦”之计。
    简单来说,趁着刘展还没准备好造反,他轻装简从南巡,表现出还不知刘展有异心的样子,然后突然把刘展召离苏州。
    当然有风险,刘邦伪游云梦成功了,那是因为韩信没有起兵刺驾,刘展也许会做出与韩信截然不同的选择。
    此事薛白若与别的官员说,难免又是一番啰啰嗦嗦的劝阻。
    南霁云却是漕夫出身,没那么多礼法规矩,很干脆地就应道:“喏!陛下放心,臣一定办妥!”
    治理地方他没信心,打仗擒贼他却是很兴奋。
    “不过是一刘展,哪怕不带一兵一卒,臣孤身一人也可将他拿下!”
    ~~
    在宿州安排好,薛白便迅速南下,直奔泗州。
    他暂时没有再微服私访去探查各地官员对新法的执行情况,因为斩杀郑慈明的震慑作用正是最强烈的时候,而眼下更要紧的问题是解决刘展有可能叛乱这件事。
    赶到泗州,刘展还未到,却有另一个涉及此事的官员已然风尘仆仆地赶来见驾了。
    “臣江南东道转运使李藏用,拜见圣人。”李藏用迫不及待道:“臣请屏退左右,有十万火急之事上奏。”
    “你们先下去。”
    李藏用待旁人退下,当即道:“陛下可是未收到臣递的秘折,刘展乃谋逆,陛下如何还能南下?”
    “朕都看到了。”
    “那陛下可是不信臣所言?”李藏用道:“臣以项上人头担保,刘展乃当年东都叛贼刘普会之养子,他麾下蓄养了一批死士,至今犹信奉‘卯金修德为天子’的金刀之谶。”
    薛白对这件事的态度并不算重视,道:“正是因此,朕召了刘展来泗州见朕。”
    “陛下何不遣人至苏州,斩杀了这妖人,以绝后患。”李藏用语气铿锵。
    “岂有不问而诛的道理?”薛白道,“前阵子,朕刚听重臣劝谏,说治国最重要的是要有规矩。”
    李藏用对此非常担忧,认为天子此举是一个昏招,有可能直接逼反了刘展。
    他推测,接下来无非是两个可能,一则刘展在苏州不动,抓紧时间继续招兵买马,做好造反的准备;二是刘展干脆一狠心,率心腹杀到泗州,除掉这个过于冒险的天子。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就在次日,有信使飞马来报,呈上刘展的奏折,说刘展已经赶往泗州见驾了。
    李藏用对此十分诧异。
    因他自知没有冤枉刘展,那就是一个叛逆的养子,一个胆大包天、暗藏祸心的叛逆。
    “卯金刀?你们这信这谶语吗?”
    薛白看了奏折,见到了李藏用脸上的神情,开口问道。
    “臣当然不信。”李藏用答道。
    “既如此,这谶言为何能激励那么多人造大唐的反?”薛白道,“是谶言的原因更多,还是他们吃不饱饭了?”
    说着,他把刘展的奏折递给李藏用。
    “朕信你说的,刘展是刘普会的养子,从小深受金刀之谶的蛊惑。但今日朕看了他的奏折,在字里行间看到的是他对新法的支持,对农民的了解……朕很欣慰,朕自出巡以来,就没见到地方上有几个官员像他一样对施行新法具有热忱。”
    “陛下!”李藏用道:“你要的难道只是万事附和的佞臣吗?!那是一个反贼啊。”
    “看了吗?”
    薛白指了指李藏用手里的奏折,道:“安知他反的不是玄宗一朝的腐朽贪婪?安知他反的不是土地兼并、高门鱼肉百姓的积弊?”
    李藏用听了这话,瞪大了眼,觉得这个天子真是疯了。
    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人刺杀过玄宗皇帝却不造当今大唐天子的反?陛下到底在说什么胡话?
    李藏用心里想着,又开口道:“刘展曾组织刺杀玄宗皇帝,那便是十恶不赦,罪不容诛啊!”
    “不必激动,他既来了,到时一问便知。”
    薛白并没有告诉李藏用他已安排了五百精兵为后手,此事既是绝密,就是不告诉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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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此时节,天子先斩严庄再斩郑慈明的消息流传于大唐各地,变法态度之坚决、手段之严苛,使得天下官员人心惶惶,隐有鼎沸之势。
    而他还一意孤行,甩开仪驾与护卫,轻装简从南下,把年幼的太子交给外戚大臣留在东都监国。
    他似乎对天下世族、官员的怨气一无所知,对自己身处危险之中的处境毫无察觉。
    假设有人打算造反或弑君,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比如……刘展。
    “哒哒哒。”
    马蹄的节奏很均匀,刘展正沿着运河边的官道策马奔驰,急着往泗州面圣。
    他身材高大,脸庞方正,眉毛很长,眼睛烔烔有神,有股不怒自威的神色。
    他出生没多久,爷娘就过世了,他是由族叔刘普会一手养大的。
    “我们姓刘,你可知我们祖上是谁吗?”
    这是他小时候刘普会时常会问他的问题,每一次,小小的刘展都会板着脸,掷地有声地回答道:“是大汉皇室后裔,汉高祖皇帝刘邦的子孙!”
    “不错,卯金修德为天子,我们刘氏,早晚要复兴大汉。”
    衣着褴褛的刘普会每一次这么说都显得极有信心,那时刘展仰头看着养父,总是坚信养父能成大事。
    后来,刘普会真的起事了,带着一群乞丐、罪犯、流民在东都纵火,攻打粮仓,但很快就被杀光了,被称为妖人。
    彼时的刘展还十分坚信养父说过的话,继续走在造反的路上。那些年,唐朝廷也确实给了他一些小机会,官员们开凿运河、和籴、上贡,想方设法地讨唐玄宗的欢心,长安权贵夜夜笙歌,颂扬盛世,漕河两岸尽是血泪。
    刘展混入了禁军,借由贪官污吏们扩建华清宫的机会,带人刺杀了李隆基。
    那一年他还很年轻,想得很简单,李隆基一死,天下大乱,他便有机会实现金刀之谶。
    刺杀理所当然地以失败告终,射出去的那支弩箭,离李隆基还有好几丈远。
    之后刘展一直在军中厮混,寻找机会。安史之叛爆发后,有一度他非常兴奋,整夜整夜都因为太过兴奋而睡不着觉,觉得天下大乱了,机会来了。
    可渐渐地,他发现,复兴大汉与刺杀李隆基完全是两回事,他在乱世里竟是像一粒沙一样渺小,那些追随他高喊着“卯金修德为天子”的人大多都是想混口饭吃而已。
    河北千里赤地,有次他行军半个月找不到吃的,差点饿死。
    白骨遍野的情形让他意识到,其实刘普会是一个疯子,兴复大汉只不过是一个穷困潦倒的疯子的臆想罢了。
    待安禄山在洛阳称帝时,刘展反而非常失落,因为他知道天下人根本不在乎皇帝姓刘姓李还是姓安。
    以姓氏为起点的造反,再也无法带给他任何信念的支撑。
    此时他已苦心经营了十八年,麾下已有了不少心腹猛将,还有数百只听他命令的士卒,他的反意却淡下去了,因为真正了解了造反这件事,他才知道不容易,换句话说就是“大唐气数未尽”。
    后面这几年,他维持着自己在军中的实力以自保,小心掩藏着以前的罪迹,走一步算一步地过着。
    这次朝廷变法,他看了很多相关的报纸与公文,了解到了土地、人口、税赋与王朝兴衰之间的关系,也想试着能否改变那些与他一样出身的贫民的命运。
    这亦是他的先祖汉高祖刘邦所做的。
    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他从造反、治理天下的角度出发去考虑问题,愈发对当今这个天子感到敬畏。
    因为他知道,由自己来做,一定达不到对方的万一。当今天子掌握着王朝盛衰的规律,那是比操弄权术要厉害得多的大道。
    怀着这样的心情,当刘展得到天子召见,他便马不停蹄地赶往泗州。
    “吁!”
    是日,天已黑了下来,前方在泗洪与盱眙的交界处有一座驿馆,刘整勒马,向身后的随从护卫们道:“在此歇一夜,明日继续赶路。”
    他翻身下马,当先入内,四下一看,喝道:“人呢?”
    过了一会,才有几个小厮匆忙整理着衣裳迎了出来,领他们一行人往宿。
    刘展留意到对方不合脚的鞋,察觉到有些不对,心中便添了一份谨慎,对护卫使了个眼色。
    入住了上等厢房,待到夜深,门口忽响起了敲门声。刘展当即翻起,拿出枕下的刀,宿在他屋内的护卫也是个个起身。
    “谁?”
    “敢问,可是刘展刘将军?”
    “你又是谁?”
    “我是来救将军性命的,可否让我入内私禀将军几句话。”
    刘展扬了扬头,让护卫开门。
    一个中年男子在门外作了一揖,入内,问道:“可否请将军屏退左右?”
    “你们下去。”
    “将军万不可往泗州面圣啊,否则有杀身之祸……呃……”
    刘展忽然伸手,一把扼住对方的脖子,问道:“你如何知天子在泗州,又如何知我要面圣?”
    “我是泗州官员,因收受重贿,自知一旦被查到就必死无疑,因此前来投奔将军。”
    “投奔我?”刘展脸色不变,眼神里却隐隐现出不安。
    他已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事迹可能已败露了。
    果然。
    “将军乃开元二十三年在洛阳起事的叛逆刘普会之养子,曾策划了天宝七载的华清宫刺驾案,这些年来一直蓄养私兵,准备起事吗?”
    刘展不答。
    他心里其实对这个问题是否定的,毕竟他才被调到苏州不算久,根本无法据江南以图天下。
    可有时候形势不由人,绝大部分的造反者起事不是因为有信心能成,而是被逼到了死路上,现在就有人要把他也逼死。
    “我冒死前来,便是要告诉将军,事情已败露了。将军在苏州的所做所为,得罪了当地的世家大族,他们查了将军的底细,江南东道转运使李藏用表面与将军交好,背地里拿到了将军的罪证,早已递往朝廷,前几日甚至已亲自前往面圣。现在天子在泗州布下天罗地网,只等将军自投罗网。”
    刘展脸色冷峻,问道:“若如此,天子为何不直接杀我?”
    “无非是怕打草惊蛇。”
    “你诈我?”刘展手上用力,像是要把这人掐死。
    “将军信我……呃……我真的想投奔将军……”
    刘展想了好一会,还是松开了手,道:“投奔我有何用?”
    “起事吧。”
    “当今天子平定安史之乱,败忠王,灭永王,击吐蕃,定南诏,你劝我起事,与送死何异?”
    “难道将军打算自缚到天子面前,自陈刺杀玄宗皇帝之大罪,请求天子宽恕不成?!”
    刘展默然。
    “将军何不想想?如今这位皇帝执意检括田亩、人口,以致天下沸腾,昔日玄宗以宇文融行此事,宇文融身败名裂,玄宗从此怠政,为何?这是招天下怨气之举。”
    刘展觉得世事真可笑,自己认为的善政,反而成了天子的罪证,成了自己造反保命的原因。
    “将军只怕还不知道,严庄、郑慈明等人被斩之后,天子已失人心。不少官员私下议论,都盼着他死在出巡的路上,他们扶持年幼的太子,才好操弄朝政。换言之,将军若起兵杀赴泗州,乃顺势而为,会有不少人暗中襄助。”
    “你是谁派来的?”刘展忽然问道。
    “我方才说了,我是泗州官员。”
    “你敢说你背后无人指使?”
    “不瞒将军,我出来之前,确与一些同僚详谈过。他们已做好了打开城门恭迎将军的准备。”
    刘展仿佛能够想象到那是一幅怎么样的场景,他在苏州也是这样,因触动了高门大户的利益,那些人顿时同仇敌恺起来,不约而同地对付他。
    一如现在各地官员对天子心生反意。
    好比一双无形的大手,偏偏将他推到了天子的对立面。
    “将军放心吧,当今天子即位时短不提,还有一些致命的弱点,你只要起兵,必然会比预想中顺利。”
    事实上,刘展已经没有选择了,事情败露,不举事必死,举事还有一丝生机。
    他站起身来,招过两个心腹,低声吩咐起来。
    “你连夜返回苏州,找到傅子昂,让他带最精锐的两百人,一人三骑,两日之内赶到泗州。”
    “喏。”
    “你与他一起回去,告诉宗犀做好准备,等我消息,随时占据苏州。”
    “喏。”
    一旦下了决心,刘展的眼神就坚定了起来,不再有任何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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