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慧芝透过明亮的镜子看到一个漂亮女人,冲着吴顺发大声嚷嚷:“你真行?还有心情在这玩儿?家里乱套了,俺哥俺姐都回来了,俺妈说她不想活了,你看怎么办?”
    “海清!”吴顺发推着她往门外走。
    任慧芝轻轻喘口气,正了正身子。毕师傅叹着气直摇头。
    吴海清三十出头,打扮时髦得体,眼睛放着光,精气神十足。她被吴顺发推出门外,仍然说个不停。
    “你又在外面轧伙女人……。”
    “我什么时候轧伙女人哩?你别听恁妈胡说,她那张嘴你又不是不知道。”吴顺发打断吴海清的话,扯着半嘶哑的嗓音急切地辩解道。
    “这事谁不知道?你怎么老不认账?你承认了就行了,怪不得我妈整天把你撵出去。”
    “我承认什么?就没有的事!我就是跟那个女的跳了几次舞,看过一次电影,这也算轧伙女人?”
    “哎,爸爸,你还想干什么?难道你还想跟她上床?你的意思就是,你跟那个女人有了孩子才算轧伙?”
    “去去去!你怎么老提这个茬儿?你能不能别提了行不行?老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就知道解我伤疤,我跟那个女的早就不来往了,你们老是提她,这会儿我又想起她来了,真是的。恁妈欺负我,你也欺负我?你知道,从你小时候,我就喜欢你疼你的,你和你姐姐打仗,哪回不是向着你替你说话?我从来不给他们零花钱买零食,就给你,你还欺负我接我伤疤。”
    “哎呀爸爸哩,就是买个冰棒,让你想着一辈子也叨叨了一辈子,多少钱?我还给你还不行?你有完没完了,叨叨了一辈子,三分钱一根,还不够浪费吐沫星子的。”
    “谁说三分钱?五分好不好?最后都一毛了,那可是你妈给我的饭钱,是我省出来给你买零食。”
    “真恶心人你,快别跟别人说,我让你就丢死了。好了好了,你说说今天这个事怎么办吧?”
    “什么怎么办?我怎么会知道?我这不是来跟恁毕大爷商量,今晚上住在这儿吗?”
    “你老这样,你觉着是个办法?明天呢?明天你还住在这儿?”
    “明天再说明天的事,谁知道明天会是个什么样子?”
    “行,你先在这呆着,我回家跟俺妈好好说说,让你回家,你承认个错就行了,以后别再犯了。”
    “海清,我?”
    “你什么你,错了就错了,你就是这样,错了你也不认错,真让你愁死了。”
    “那好吧,我在这儿等着。”
    “噢,对了,爸。葛艺华今年上学,马上就要开学了。人家她爷爷奶奶,给了那么多钱,你也不意思意思?”
    “意思意思?什么意思?我可没钱,钱都在恁妈那儿。”
    “怎么一提钱,你就低头耷拉夹,提不起精神,要是让你去跳舞,搂着娘们女人,你看看你那个精神头。”
    “海清,你,你怎么老提这个茬儿?钱不在我这儿,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问恁妈要去,她有的是钱。”
    “俺妈铁公鸡一个,你不知道?装糊涂?又在这装糊涂。怎么成了我问你要钱了,你给葛艺华上学的钱,就是应该的,外孙女是你的。跟俺公公婆婆说起来,你跟俺妈脸上都有光,这是给恁脸上贴金的事。”
    “反正我没有,我的存折在恁妈抽屉里锁着,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你真是老糊涂了,怎么办还用问我?偷啊,偷出来把存折给我,带上你的身份证,咱俩一起上银行取钱,把钱提出来不就行了。你装糊涂是吧?”
    “我是糊涂了,我自己的钱,我怎么还得偷?”
    “你不偷,你能把存折拿出来?俺妈能给你?”
    “也是啊,不偷怎么能拿出存折来呢?”
    “我回家好好跟俺妈,给你求求情,让你回家就行了,就这个事你也得感谢我。”
    “海清,恁都瞅着我那俩钱。”。
    “我才不稀罕呢,要不是看在葛艺华上学的面子上,我才懒得跟你开口,懒得管恁的闲事。”
    “恁妈就听你的,就你能对付了她。”
    “说好了,五千块钱,多一分不要,少一分,以后恁俩的事,我可不管,让俺哥哥管吧,他不把恁家给砸个稀巴烂才怪哩。哪儿也别去,等我回来接你。”
    吴海清回娘家求情去了,吴顺发走进来,坐回他原先的地方。他看着毕师傅喜滋滋地说:“老毕,你还真有两下子,你看看你给这个大嫚理得,真好看。”
    “行了,少说两句吧。人家是刚来的,跟你可不熟。”
    “你说说你想当年,多牛逼多有名气,你的技术有几个人能超过你?你说说?”
    毕师傅叹声气说:“老吴啊,别提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岁月不饶人啊,人老不中用了。”剪子在毕师傅手里宛如一只把玩的铅笔,这让任慧芝一下子想起,在学校时转动铅笔的情景。
    透过镜子,任慧芝感觉理发师傅那么亲切,看着他的动作想笑,最终还是忍住了。
    吴大爷又说话了:“我说毕师傅,不是我说你。你都这把年纪了,快别出力了。辛辛苦苦一辈子,该享福享福,该跳舞跳舞,该吃吃该喝喝。”
    “唉!不行啊。我比不得你,我哪儿有你有福啊。我儿子结婚,还等钱用呢,这两天正为买房子的事,着急上火呢。想想咱那时候,找个空地儿,喊来几个哥们,说垒就垒起来了。现在可好,唉!我上哪儿弄二十万啊。二十万!我听听都吓一跳。咱那时候,一个月才几块钱,后来又到十几块钱。工资是几块几块的长,每次涨工资,还不是每个人都能长得上的。为了能涨上一级半级工资,打破头撕破脸的有多少。就是现在,我退了休也不过每个月拿六七百块钱。”
    工厂里一个月也是六七百块,和理发师傅挣得钱差不多。任慧芝想着,有些洋洋得意。
    “唉!咱俩差不多。咱们这代人啊,小的时候,要吃的没吃的,要穿的没穿的。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净捡着穿,补丁摞补丁。年轻的时候,又碰上这个运动那个运动,特殊时期差一点要了咱们的命。等老了想享享清福了,偏偏又要为孩子们忙活。人这一辈子啊,不容易啊。”
    两个老人的谈话,任慧芝没全听明白。但是人这一辈子不容易,倒是深有体会。想想她,考上大学捞不着上,没钱上,没人给钱上。不由得内心感慨万千,轻轻叹着气。
    吴大爷说:“依我说,你如果舍不得店,不妨收个徒弟,有个帮手也好轻快轻快。”
    “咱这个破店谁肯来?连我自己都挣不了几个钱,还收徒弟呢?再说了,教一个徒弟瞎一只眼。”
    “那你师傅把你教会了,他眼瞎了?”两个老人会心地笑起来。
    任慧芝听到这儿,心头猛然一震。想起哥哥从前讲过,“要想留在城里混出个人样儿,就得肯吃苦,就得干自己的,走自己的路。”
    一个想法陡然间产生了,对!学门手艺,跟这个师傅学理发。当初跟哥哥怄气,不愿意跟哥哥干,是因为恨哥哥,如今出来闯荡了,想想哥哥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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