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晚意又想起了长乐郡主口中的“姐姐”,惊诧间又带了些怀疑,今日这偏殿究竟是何人呢?
    在袖中暗中握紧了手,垂下眼眸低头走着,藏下内心的万千起伏。
    这件事一定要告诉姑母,若是宫里的娘娘到还好,若是普宁观那位……
    那事情就有些棘手了。
    紫宸殿偏殿内,青然站在一旁陪缪星楚用了些粥,她昏迷了一日,胃正虚弱着,只吩咐膳房备了些粥来。
    缪星楚对于自己昏迷一日一事感到震惊,给自己把过脉之后神色定定,有些恍惚,想着应是在山洞那一日受凉受惊,还发了热,导致毒素蔓延。
    她神情恹恹,耷拉着眉眼,就连青然递过来的温热的粥,也只用了一些便吃不下了。
    听到了脚步声传来,一开始她以为是古灵精鬼的长乐,后来听这脚步声沉稳,像是个成年男子,猜想这应该就是那位公子了。
    “夫人可好些了?”声音低沉而和缓,从她侧边传来。
    缪星楚垂下了眼眸,语气平静,“修养许久了,身上已没有什么大碍。”
    她没有跟裴怀度说毒素蔓延的事情,只希望他能速速送她会普宁观,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一时间之间很难适应,也不能按照用些药来抑制毒素。
    若是任由这毒素蔓延开来,行至五脏六腑,就是大罗神仙来也无济于事。
    于是她开了口,“这几日麻烦公子了,若是无事,可否送我回去,都过了两日了。”
    “不急。”
    裴怀度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看了一眼缪星楚的苍白脸色上挂着的病态,便示意了一下郑明。
    郑明见状立刻去办。
    殿内沉寂了一会,然后又是一个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我说你急什么,又不会跑。到底是什么事情,要你家主子火急火燎把我从药山中挖出来,我衣服都还没换好,就被那六亲不认的林一拖了过来。”
    沈镜安头发乱糟糟的,插着些杂草,身上的衣袍灰扑扑染上了尘土,夹杂着几根药草。
    他黑着一张脸,没好气地随郑明走了进来,嘴里絮絮叨叨抱怨个不停。
    看见了坐着悠闲饮茶的裴怀度,正想大不敬骂几句先过过瘾。但眼睛余光瞟到了缪星楚身上,他这才噤了声。
    眼神在裴怀度和缪星楚身上转来转去的,啧啧了两声。
    这莫不是新欢吧,都宠成这样了要他来上手看,宫里又不是没有太医。
    刚刚没有留神注意,沈镜安在缪星楚抬头的那一刻才发觉她眼睛没有焦距,有些空洞,缺乏灵气。
    可惜了一个美貌的女子,竟然目不视物。她端正坐着,身姿窈窕,浓纤合度,欺霜赛雪的皮肤细腻光滑,眉眼如画,唇点如朱,静坐有一份空谷幽兰般的静雅沉稳。
    “这位大夫刚刚是在采摘半莲沙华吧。”
    沈镜安随意拔掉了头上探出来的杂草扔在了地上,听到缪星楚这话来了兴趣,“正是,姑娘如何得知?”
    “不过是闻到了这株草药特殊的气味,就像是竹香混着墨香,若是尝一点便先是一种清新的甘甜,而后泛上一股极苦的味。”
    听到这话,沈镜安眼前一亮,原本的戏谑和抱怨都收了起来,目光灼灼看着缪星楚。
    似是察觉到了对面人的眼神,缪星楚微微一笑,“我自幼跟随我祖父学医,一次有幸得到半片晒干了的半莲沙华,那时尝了一下,便终身难忘。”
    沈镜安抚掌,“不错,这是我培植了一年半的半莲沙华,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它开花了,废了好大力气才采摘完,忙不迭就被人送到这来了。”
    说完他幽幽看向了漠不关心的裴怀度,眼里带了些怨愤。
    裴怀度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上了手腕上的一串檀木珠,清隽的面容带了分笑意,不达眼底。
    沈镜安僵着脑袋别了头,讪讪一笑,转向了缪星楚。
    “既然都来了,我替姑娘把个脉吧。”
    青然先是服侍着缪星楚躺了下来,又在手腕上放了一层白帕,这才让沈镜安诊脉。
    沈镜安认真诊起脉来,越听神色越是凝重,面色紧绷,让在一旁的青然内心有些不安。
    “冒犯了,让我看一下姑娘的眼睛。”
    说着,就用手指划上了眼皮,不同于刚刚的吊儿郎当,此时的他认真而严谨,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沉默了片刻,他才说了一句话,“姑娘知道这是毒吧,不然也不会将其封在眼睛内。”
    顿了顿,他缓缓收回了那只查看眼睛的手,“只是现在这毒蔓延开了,若不尽快医治,有性命之忧。”
    第22章 医治
    此话一出,四周的空气仿佛的凝滞了,如乌云压顶,带着沉闷压抑的气压。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落针可闻般的死寂。
    缪星楚眨了眨眼睛,像是对这话毫不意外,手指尖轻轻触摸在锦被上绣着的花纹上,细腻的触感从指腹传来,有些凉意蹿了上来,蔓延上微凉的血管,传递进心脏隐约有钝痛感如刀割磨着。
    她面色如常,平静的一张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当周围人若有若无的探究的眼光炙热地落在了她身上,她才缓缓开口,“没错,若不及时医治,恐有性命之忧。”
    声音空泛泛落不到实处,仿佛在尘世之外,带了分超然度外的通透,生死在口中都是虚空。
    她并非是不惜命之人,只是多年的独居和习惯让她不习惯去麻烦别人,若是自己可以解决的事情,又何必让他人过问。
    独立而清醒,自在而从容。哪怕是裴晋北婚后丢下她,三年来不曾见过一面,只寥寥音讯给她报了平安,她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
    在听到他死讯的一刻,她带着沉痛的心情重返故地,为他收殓。
    被人下毒失去视觉的时候,她没有因仇恨而蒙蔽了双眼,而是以冷静的思考保全自身,再作打算。
    眼下听到了沈镜安的诊断,她验证了心中的猜想,也隐约生出些闷烦意来。若是送她回去,她那头尚有药压制,只是效果略差些,对以后的恢复也不利。
    这毒性恶劣,又来自南疆,隐秘而罕见。上回的周大夫看过后束手无策,她歇了心思,只当对方看出,也对这解毒没什么把握。
    思索间,就听到有脚步声传来,沉稳的步子靠近了些,缪星楚略想了一下那位置的人,有些诧异的抬头,熟悉的雪松清冽的香钻进鼻尖。
    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那日马上飞奔之际,她环着裴怀度劲瘦的腰身,微烫的呼吸落在她鼻尖耳后,宽肩窄腰,利落流畅的肩颈线条隐隐起伏着。
    紧接着,她的手腕就被抓住,紧紧地扣住,宽厚的手带着烫人的温度从手腕开始火速蔓延,冰凉的腕间如坠火苗,她有些不大舒服,挣扎了一下。
    缪星楚怔楞,如果没有记错,面前的人已经是第三次这般扣住她的手腕了吧。第一次他昏迷着差点没把她手腕掰折,第二次他尚有意识,在山洞里他抓住她无意触碰他火热胸膛的手,呼吸间都带着温热。
    而第三次,就是现在,他清醒着还要抓住她手腕作甚。
    “还着急走?”
    听到耳边的声音藏着些愠意,勾着的尾音的问话有不容分说的威严,仿佛这人是高高在上惯了,连询问都气势逼人。
    她压下手腕传来的痒意,面色平静如水,波澜不兴,“走。”
    裴怀度阴沉着一张脸,蹲下来握住缪星楚的手的姿势丝毫没有影响他散发出摄人的恐怖气息。
    跟随在他身边多年的殿内人,都战战兢兢不敢说话,这是主上不悦的信号,若是胆大触了眉头,拖出去生死未知。
    裴怀度松开她的手起身,眼神仍紧盯着缪星楚古木无波的脸,话语却对着沈镜安,“要什么药去取,先治。”
    沈镜安有些稀奇地看了裴怀度一眼,认识多年,也从未见过他对一个女人这般,明明有怒气,气她不爱护自己的身体,却隐忍不发,雷霆震怒藏在了那张冷硬的皮下。
    忍不住心里犯嘀咕,这是看上了,还是闹别扭了?
    不是才听说那西夏公主进了普宁观,当年看过他满身狼狈,以为他对她情根深种,带回来后必定入后宫里宠着。
    哪知把人送进了他处,自己又去探望,不知是不忘旧情还是纯自虐。
    眼下又多了眼前的这位姑娘,身重奇毒,看着跟裴怀度关系匪浅。
    啧啧,属实是不简单。
    沈镜安就算再好奇此时也不敢耽搁,回头仔细嘱咐着郑明所需的药物和器具。
    不过在开始治疗前,他对着缪星楚说,“姑娘,这毒棘手,连我都不敢说有几分把握。不过依据脉象,你先前喝的药已经开始化解部分毒性,只是这毒顽固,停滞后便开始反扑。我的解法,先用针灸再配合药物,可以解燃眉之急。二来也能排掉体内之前解的部分毒的残留。”
    他一脸肉痛拿出了怀中拿瓶好好放置的半莲沙华,放到了缪星楚的手里。
    “这重要的一味药物,便是半莲沙华。”
    刚从土里挖出来的半莲沙华开着花,红白的蕊心颤巍巍绽放,花瓣上还存留着湿意,带着清晨雾水的清透,凑进一闻,还能闻出那抹独属于它的竹香混着墨香,清新扑鼻。
    缪星楚一听这话,刚刚沉静的表情有了些变化。这半莲沙华培养不易,百金难求,就连她也只是在祖父哪里见过一小块,此后便再也没见过这药,市面上几乎不可见。
    这人培养了一年半载,想必是有用处的,若是用到她身上,可会耽误他其他事情呢?
    见缪星楚面露为难,知晓她刚刚听他说种了一年半才收割的,他加了句:“别心疼药。救人要紧,若药不用放着也是放着。今日你认出这半莲沙华,它和你有缘分。”
    更何况,他救的是裴怀度的人。他库里有多少珍贵的药材,他都肖想许久了都没得到,借此机会更是要好好敲诈一番。
    沈镜安递了个你知我知的眼神给裴怀度,暗示他的巨大牺牲。
    裴怀度不用想都知道沈镜安安的是什么心,不过眼下是缪星楚解毒重要些,他微颔首应了下来。
    得到了裴怀度的首肯,沈镜安挽起袖子就准备大干一场。
    不过想起了这毒的猛烈,沈镜安先坐下来给眼前人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姑娘知道这毒出自南疆,解毒的过程是无比痛苦的,这毒压抑久了,等下千万要忍住这疼痛,不然会前功尽弃,毒素会蔓延至全身,加速肢体的衰亡。”
    缪星楚自是知道这解毒过程的艰辛,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抿着失去血色的唇瓣,“我明白。”
    不仅如此,这解毒过程中,她还会陷入半梦半醒的昏迷意识当中。浑身的剧痛会让人先热后冷,冰火两重天。
    沈镜安指挥着青然在床上按住缪星楚的手,若是她受不住挣扎起来也好随时防范。
    青然半跪在床上,如临大敌,面上严肃随时待命。
    郑明的徒弟小喜子拿来了一碗冒着热气的药,青然服侍缪星楚喝下后,然后让她躺在了床上。
    药效很快发作,缪星楚躺在床上觉得先是从天灵盖冒上的热气熏得她满脸通红,浑身发热,接着剧烈的头痛让像有锤子猛烈地敲击,刺激到她仿佛可以感受到眼睛初闪现着白光,十分微弱,从万千黑暗中撕裂开一道天光般。
    她紧握住拳头,额头上冒着冷汗,可身体滚烫着热意,如置身火海般灼烧皮肤和肌骨。
    沈镜安拿火烧过金针后,目光定定落在泛着精光的针尖,而后观察着眼前人的变化,紧皱着眉头,一改刚刚进来混不吝的态度,面上严谨而认真。
    缪星楚感觉到四肢百骸都在被火烤着,骨髓都成灰成沫,剧烈的痛让她在半昏迷的意识中挣扎了起来,她蜷缩起身子,弓着背握紧了拳头,忍受着巨大的痛楚。
    青然使得好大的劲,都没能让缪星楚平躺下来,反而弄得满身是汗。谁能想到看起来娇娇柔柔的一个弱女子,能爆发出出如此巨大的力量。
    她手忙脚乱,勉强压下缪星楚的手,可她力气太大,几乎是凭着求生的本能挣扎着,额头上的汗水直掉。青然慌忙间还要给她擦着流进眼睛的汗水。
    裴怀度看着青然应对不过来的情形,拧着眉面色不虞,径直走过来,“朕来。”
    青然得令之后就下去守在一旁。
    裴怀度将缪星楚抱在怀中,紧扣住她双手,宽大的怀抱禁锢着让她难以动弹,一时间只能小幅度动着。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裴怀度的手中,她身上隐隐散发出的幽兰香随着热气蒸腾出来,攀升在他鼻尖,冰凉的气息混合着火辣的热意让人深陷在焦灼的矛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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