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谁?”
    林沉玉心知肚明, 淡然道:“一个?过去的熟人罢了, 偶然遇见,有些感慨, 现在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进去吧。”
    燕洄咬牙, 挡住她去路:
    “且慢,只是?熟人?当真?吗?你莫要诓我林沉玉,我亲眼看?见,你适才眼眶红了。”
    她和?顾盼生到底什么关?系?她也说不?清。也许曾是?至亲,而今沦为至疏。她有三分过错,他也造下?七分冤孽。她自始至终不?明白,一段美好?的师生情?,是?怎么变得如此混乱荒唐的。
    剪不?断,理还乱。
    “一个?曾经的熟人,仅此而已。”她又强调了一遍,不?知是?给燕洄听,还是?说给自己。
    她愣神的片刻,燕洄心已凉了一半,他印象里的林沉玉永远风光霁月,永远潇洒出尘。她从来没有看?见过林沉玉为哪个?男人露出过如此神态——困惑,失神,迷惘。
    他终是?别开眼,拉住她的手,声音冷而硬:“我们进去吧。”
    *
    破旧的房间,低矮的房梁,林沉玉敏锐的判断出,地下?有暗门,她寻了半日,终于?是?找到了入口,进去了。
    她看?见了此生难忘的最辉煌的灯火,也走到了最喧哗的闹市。
    “文场,他们合伙抬轿子!”
    “双耦,无外,统吃!”
    灯火通明,琉璃盏做的一人高烛台,从这头编到那头,将整个?屋子围的亮如白昼,屋内坐了约摸二三十人,俱是?富贵客,正赌到酣畅淋漓之时,一个?个?面红耳赤。
    灯盏好?似猪圈的木栅栏一般,用料不?要钱似的,扎的紧实。
    这里面困住的赌客,又岂非猪猡?
    燕洄的心情?阴郁,随手抓过旁边一个?赌客的头:“货在哪里?”
    赌客已经赌上瘾了,猩红着脸到:“赌便是?了,赌便是?了,赌便是?了,只消赌赢了……什么都有了。”
    林沉玉看?了看?,这赌场不?打,坐了十来桌,每桌赌的乐子却不?同,倒是?种类齐备五毒俱全:有麻雀牌,也有押宝,还有抽签的“六门赌”,掷骰子赌,放三四,做花会,宣和?牌。
    种类繁多,应有尽有,当真?是?赌客的天?堂。
    她和?燕洄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起来,干脆坐下?看?那赌客打牌,那赌客打的是?牌九。
    庄家是?个?冷峻青年,并不?理会林沉玉二人,只是?将手中骨牌向前一推,笑着看?向赌客:
    “你输了。”
    “不?可?能,你……你是?不?是?做云头乱把,使?弊了?”
    赌客不?敢置信的摸过他的牌,这已经是?他输的第九场了,他以往打牌九,从来没有输的这样惨烈过。
    青年莞尔一笑:“愿赌就要服输,杨长老。你已经输了五千两了,还要继续吗?”
    他有意无意的瞥了眼林沉玉,意有所指:“只要你能从我手里赢一场,便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还有你输掉的筹码,我们会五倍奉还……”
    赌客咽下?口水。
    如果他离开了,什么都没有得到,还折了五千两,可?如果,如果他赢了一场,就能拿到两万五千两,还能得到金丹!
    有了金丹,他就什么都能办到。
    “赌,继续!”
    *
    第九把,赌客微微一笑,拿到了牌后露出自信的笑容,直接亮牌:
    一张无外,一张错八,乃是?天?杠。
    而庄家笑:“杨长老这把牌,倒是?好?牌。”说罢,也推牌出去:
    一张丁三,一张二六。统吃。
    杨长老面色一变,冷汗直冒,他气?急败坏的推了牌,想抽身,却被身后几人站过来,按住了肩膀,庄家自头上抽出根簪来,那簪原是?个?细长伶仃的湘妃竹玉壶嘴的烟杆,他用烟杆,不?紧不?慢的敲了敲杨长老的手。
    “愿赌,要服输啊。一万两了,杨长老。”
    杨长老脸颊的赘肉扭动,浑浊的老眼有不?甘之色,他岂能倒在这里?气?呼呼的拍一拍桌子,咬牙冷笑:“今儿手气?不?好?,中场休息!待会再赌!”
    说罢,他起身,拉起一个?小姑娘,往里面房间走去,要做什么已经显而易见了。
    林沉玉只觉得那小姑娘背影有些熟悉,可?看?她搔首弄姿嗲声嗲气?的模样,又觉得陌生,她应当是?没有见过那个?女人。
    庄家点燃了烟,烟雾弥漫里他的眼晦涩不?明,看?向林沉玉:“杨长老嘛,人老心不?老,一输的多了,就喜欢弄个?清倌人开采,见了红,冲冲喜。”
    林沉玉蹙眉不?语,只觉得想吐。
    庄家拿着烟头,点了点桌子,道:“不?过,姑娘待会输了,我们这儿可?没有准备雏鸭小倌,给您开采冲喜的。”
    燕洄似乎想拦住她,林沉玉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安心闭嘴。她掀开裙摆,稳当当的坐上交椅,修长的手指夹住一块走漏的骨牌,啪嗒一声弹回牌堆里。
    她定定的看?着他,声音平静:“我不?需要,因?为我不?会输。”
    庄家似乎被她豪言壮语惊住了,连鼓三下?掌:“好?好?好?,客官赌什么?”
    “我不?打牌九,我赌材头。”
    庄家一愣,继而被她逗笑了,“材头”乃是?孩童妇女们游乐嬉戏的玩意,孩童拳头大的筛子,点上一到六个?点,往盅里一盖,上下?左右晃匀后猜点数罢了。这种孩童赌糖的玩意,一般的赌客都不?屑于?玩。
    不?过来者就是?客,既然客人要玩,他怎么也得陪到底:“赌注呢?开赌的话,一百两为一旗块,输双翻,赢五翻。您下?几块?”
    他把旗牌推到林沉玉手边。
    林沉玉摸了摸口袋,忽然发现自己忘记带钱了,她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赌钱多没意思啊,要不?我们玩点大的,赌这个?吧。”
    *
    庄家答应了,毕竟客人的要求他不?得不?从,他脸上扬起半是?惋惜半是?自信的笑容。惋惜的是?林沉玉,自信的是?,这种游戏他根本不?会输。
    燕洄碰碰她肩膀,皱眉:“你当心。”
    林沉玉将他拉下?,在另一边坐好?:“站着看?不?嫌累吗?坐下?看?。”
    燕洄嗤笑一声,坐下?了,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庄家让她检查过玉石材头,将金盅扣上去,摇晃片刻,道:“破狗阵成,请赌六门。”
    六门也是?行话,一为地,二为进,三为我,四为人,五为出,六为天?。便是?问林沉玉,押哪个?数字。
    “地门。”林沉玉想都不?想,直接开口。
    干脆到庄家都有些不?敢置信,他皱着眉打开了盅,摇摇头:“你输了,你的头颅归我了。”
    材头上是?六个?点,是?天?门。
    按理说,输了人头,是?个?人都应该惊慌失措。可?林沉玉反而笑的灿若春风:“是?你输了。”
    庄家拧着眉,重新?看?了一眼盅下?,愣住了。
    材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上面的那一面四分五裂了起来,四角碎为齑粉,哗啦啦坍塌了下?去,六个?点的面,如今只剩一个?点。
    燕洄明白了,怪不?得林沉玉能毫不?犹豫的说地门,因?为无论上面有几个?点,是?什么门,她都能把它变成一个?点的地门。
    林沉玉单手支颐,另一只手拈着骨牌,玎玲玲的敲着桌面。
    “你的头,是?我的了。”
    *
    庄家知道,找茬的来了。
    他面色阴晴不?定,正想喊人来,却感觉背后一阵凉意——燕洄悄无声息的走到他的身后,抵着他的背,刀柄微露,一段寒芒贴在他衣服上。
    他看?了一眼燕洄,燕洄身上那纨绔公子的气?质一扫而去,取而代之眼神里,满是?冷峻倨傲和?毫不?掩饰的嗜血残暴。
    很明显,这是?一个?犯过很多命案,又权高位重的年轻人。
    他眼里满是?怒意,可?又不?敢声张。
    又听见林沉玉压低声音道:“不?过,也不?是?不?能饶你一命,告诉我,金丹在哪里?有多少?从哪里来的?”
    庄家摇摇头。
    刀割破衣裳,滑上肌肤。
    庄家汗流浃背,瞪着她咬牙:“金丹都在老爷手上,只有赢了的人配去找他,而我只是?个?打下?手的,我手上并没有金丹。”
    “老爷在哪里?”
    “楼上。”
    林沉玉起身,反手点了他的哑穴,起身正要上前,忽听见房间里传来尖叫声,有看?场的人踹开房门,却看?见杨长老扭曲的倒在血泊里,他带进去的少女,浓妆艳抹,衣裳凌乱,低着头,正把剑从他身上拔出来。
    那把剑,林沉玉熟悉无比。
    是?叶维桢的君子剑。
    叶蓁蓁!
    林沉玉只感觉当头一棒,她怎么也想不?到,叶蓁蓁会到这种地方来!
    几人持刀弄剑,围住了她。叶蓁蓁奋力相搏,打退了一波,第二波又上来十几个?打手,叶蓁蓁稍显吃力,还是?咬着牙应对。
    林沉玉不?能抛下?她不?管,可?金丹又不?能不?查。
    “燕洄。”
    燕洄侧目看?她。
    她眼神真?挚:“拜托你上楼了,去试探那个?老板的底细,务必将所有金丹销毁!那是?很可?怕的东西,拜托了。”
    说罢,她义无反顾的拔剑,径直走向了叶蓁蓁,一剑拨开两个?砍向她的刀斧手。
    燕洄喉头微哽,看?着她潇洒利落的身姿,绷紧了唇,并不?言语。
    她总是?这样,和?他说说笑笑,然后走向别人。
    多情?便是?无情?,她把情?分成很多份,施舍给了他一份,叫他看?见了月光,治愈了旧伤。
    他起了贪着心,他渴望她的情?能多匀一点给他,可?这是?不?可?能的,他已不?再是?一个?需要帮助的人,她便失去了对他的情?了。
    她会永远走向下?一个?需要帮助的人,不?会停留在他身边。
    林沉玉似乎察觉到什么,回眸看?他一眼,眼神恳切又焦急,他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好?。”说罢,转头打倒两个?打手,飞身上了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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