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住手!”
    厮杀的人群中,突然传出邓光一声暴喝。
    只见他抬高手臂,率先示意亲兵放下武器。
    他一喊停,两方将士急速后退,从中间拉开了距离。
    邓光望着墙上的人影,心情十分微妙。
    他为美色所惑,只看到这妖女的美了,差点没发现她的狠。
    也差一点点,他就入了这妖女的套!
    目前为止,他指责冯蕴惑主、温行溯是齐国细作,表面上维护的还是裴獗的利益,他甚至不敢公然说一声背叛裴獗。
    冯蕴此举必然会引来非议。
    动摇军心。
    邓光想要既得的利益,但他不想背上卖主求荣的名声。
    要不然,以后他坐上大将军位置,如何来统领这支军队,又如何令军中将士信服?
    杀冯氏,或者受其煽动,一旦引来麾下将士的猜疑,得不到好处不说,反而会打乱他的整个计划。
    横竖在并州城里,她跑不掉。
    不如以退为进,既照顾了濮阳九和郭忠友的情绪,又可以安抚住蠢蠢欲动的士兵。
    最主要的是,他不能长久耗在这里。
    不如先困住她,等裴獗阵亡,还不是由他说了算?
    邓光想通个中关节,十分后悔方才鲁莽,让冯氏几句话激怒,差点暴露底细,让她将麾下将士割裂……
    “诸位。”邓光目光阴阴地一闪,带点冷笑。
    “本将忠于朝廷,忠于大将军,从无反叛之心。但是——”
    他指着冯蕴和温行溯,大声道:
    “为免将士们受其煽动蛊惑,对这两个齐国细作,本将不会放过,但也不会再处置,一切等大将军回城再说。若大将军说本将有罪,本将自甘领罚!”
    他说得掷地有声,可以说滴水不漏。
    原本有疑心的将士,闻言便歇了火气。
    相比于冯蕴和温行溯,他们跟邓光的时间更长,当然更愿意相信他,想到方才的怀疑,有一些人甚至暗生悔意。
    等大将军回来再说,是最好的办法。
    人群收刀收枪,有将士主动去安抚方才打伤的对手,互相致歉。
    冯蕴看着邓光,心情也微妙极了。
    她没有料到这个看着五大三粗的武夫,脑子这么奸猾,这么快便识破了她的心思。
    也是,能坐到这个位置的人,有几个是简单的?
    邓光回敬她一眼,挥了挥手。
    “给我看牢了,不许放人出入。”
    人群如潮水般涌来,又如潮水般离开。
    邓光撤走一部分人马,留在行营别院的全是他的亲兵心腹,将冯蕴和温行溯等人困在里面,封锁严密。
    小满扶着冯蕴进屋。
    温行溯也带人退回别院。
    目前暂时平安,就是最好的结果。他安排一部分人守夜,其他人全都围着炭炉席地而卧,养精蓄锐。
    濮阳九也进来了,带着他的仆奴侍卫和药箱,为院里受伤的人处理伤口。
    冯蕴站在窗边,鬓发纷飞,不知在想什么。
    大满道:“不知将军此时得信了没有?”
    小满无奈地叹息,“我们出不去,将军只怕也进不来,还有齐军的围攻,将军的处境比我们还要凶险许多。”
    冯蕴看过来,两个人就都不说话了。
    再是紧张害怕,说这些都无用。
    她们不敢再影响女郎的情绪,低下头去默默守炭炉。
    转眼夜便深了,外面邓光的亲兵仍然没有撤去,虎视眈眈地盯着行营别院。
    老鼠都溜不出去一只。
    温行溯安顿好防务,匆匆赶来,一双剑眉微微蹙起,一如平常淡雅清贵。
    “腰腰没睡吗?”
    冯蕴摇头,“睡不着的。”
    温行溯微微一笑,“有大兄在呢。”
    有他在,便不会叫人伤害她。
    冯蕴嘴角缓缓牵起,淡淡地笑着,请他过来坐下。
    四目相对。
    两人的眼睛里都有红血丝。
    冯蕴温声道:“大兄无须担心我。邓光眼下不会要你我性命。我们只需全力守住这里,等将军归来。”
    温行溯看她如此淡定,心下稍安。
    “邓光笃定大将军无法回城,这才会暂时退让。但他可以赌,我们却不能完全将希望寄托于大将军,腰腰可明白?”
    冯蕴当然明白。
    他们要做好,裴獗战死的打算。
    万一裴獗回不来呢?
    冯蕴安静如水,不见情绪。
    “依大兄看,邓光背后是何人?投靠萧呈,还是另有其主?”
    温行溯摇头:“不像萧呈所为。”
    冯蕴:“何以见得?”
    温行溯道:“一来萧呈是齐主,对降者会有戒心,他给邓光的利益,不足以让他背叛裴獗。二来……”
    他迟疑一下,从军事策略来说,“邓光若想呼应齐军,何不找机会打开城门,放下吊桥,引齐军大举入侵?而要选在大将军与齐军开战之际?”
    冯蕴微微一笑。
    “大兄所言极是,邓光是想坐收渔利。他要权,要利,要人……最后,还想要一个好名声。打得一手好算盘。”
    裴獗死了,是死在齐军手上。
    他做了什么呢,只是不开城门而已,也是为大局考量。
    邓光死守并州城,说不得还能立下汗马功劳。
    温行溯点头,“定是有人以利诱之……”
    只要利益够大,就有人敢于冒险。
    冯蕴嘴角微勾,说出三个字,“李宗训。”
    温行溯点头,脸上是冯蕴少见的冷肃。
    “我们陷入了晋国党争内斗。”
    “这正是我想看到的。”冯蕴看着温行溯,眼里有微弱的火光跳过。
    她从不在温行溯面前隐瞒任何,包括她的野心。
    “我信奉的从不是晋主,晋国内乱岂不正合我心意?”
    “腰腰……”一只手伸过来,温行溯握住了她。
    那纤细的手指,稍稍用力都可以折断似的,可这样的女郎,为何身上有如此大的能量,又会生出那么大的勇气,敢为男儿所不为?
    冯蕴身上有太多温行溯看不明白的东西。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觉得……
    他不认识眼前这个冯蕴。
    这不是他熟悉的那个需要被他保护的腰腰。
    “如今你坚强得……让大兄心疼。”
    温行溯喉头有些哽咽。
    十七岁的腰腰,不该承受这些苦难。
    “不要怕,大兄拼着一死,也定会护你周全。”
    冯蕴回握住他,双手交握,一股暖流便从掌心涌遍了全身。
    她望着大兄轻轻一笑,是十七岁的冯蕴该有的样子,灿烂而轻柔。
    “我信大兄。”
    又道:“但我也不怕死。”
    温行溯:“腰腰……”
    每次冯蕴把死字挂在嘴边,用那种淡然而无谓的表情看着他时,温行溯内心就会被狠狠冲击,窒息一般的难受。
    他感觉得出来……
    腰腰经历了很多。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遭受了很多磨难。
    最初他以为是裴獗带给她的苦痛,是因为她在晋军营地受尽了搓磨。
    可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他看到的全然不同。
    叶闯那群人对她极是恭敬,大满小满也细心服侍。
    就算是裴獗……
    冷漠得不可一世的晋军战神,在冯蕴面前也耍不出什么威风,说他欺负了腰腰,看上去也不像。
    那腰腰到底在哪里遭受了那样的苦难,才会时不时流露出那样的仇恨,乃至厌世一般的洒脱,还养出与往昔大相径庭的性子?
    他想不明白。
    冯蕴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心思。
    “大兄说,如果将军战死,我们当如何突围活命?”
    温行溯一怔。
    将军战死四个字,她用平叙的语气说的,不见半点情感。
    这可是她几个时辰前才拜堂成婚的夫主……
    温行溯眉头微蹙,不自觉便吸了口气。
    “等到四更天。如果叶闯不归,将军仍无音讯,那我们不如早做打算……”
    顿了顿,他目光沉下,带一点夜色的凄冷,淡淡地道:
    “四更天守卫疲惫松懈,我带人引走他们,让申屠炯和杨圻带你和阿榕从后院离开,只要出了城便不怕了。”
    出城后,不论碰上的是齐军还是北雍军对冯蕴来说,都可保平安……
    只有邓光这个变数,才是真正的威胁。
    “我不这么想。”冯蕴道:“出城是搏命,守在这里也是搏命。至少我们得选一个最容易被营救的方式。”
    裴獗回来会找她。
    一旦出去,会为裴獗的营救增加难度。
    温行溯张了张嘴,想说让她不要对裴獗抱有太大的信心,可看她的表情,又咽了回去。
    “好。你把门窗关好,无论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观望。”
    “大兄,我们为何不主动出击?”冯蕴盯着温行溯。
    夜色下,她面如皎月,极是耀眼,目光里阴凉凉的狠意,让温行溯又是一怔。
    “如何主动出击?”
    冯蕴握着小几上的茶盏,猛地一下牢牢攥紧。
    “大兄,我们不如趁机把并州城夺回来,接应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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