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将近过年,相三公子从山东使人捎信说过了年才能回来,相氏家族有一大半人恐怕还要在苏州暂住,相家庄那边住不下许多人,要娘子使人在桑园多挤一两个院子出来。尚真真重身当产,原当放手叫几个翠去做的,偏她怕家人拿捏不住分寸,事事都要自己经手。相京生盖的这个桑园占不小,屋舍却不多。她想相家人搬来,必都是有仆婢的。她就先把尚家的管家们都迁回她的花园。跟前只留了几个近侍,就腾出来两三个偏院,又有她装嫁妆的一个后院,安放着她所有陪嫁,想来那相家也是要搬箱笼来的,就把她的箱笼也尽数搬走,那个后院挪出来,收拾了几日除她两口子住的一个正院带一个给她陪嫁的贴身使女住的偏院,还有一个相家旧人住的大杂院,别处都空了下来,若论住人也住得下十来家。尚真真因没有跟老家的婆家人打交道,心里还不放心,叫人洒扫除尘糊纸。把那过份华贵的陈设都收拾起,另换了平常的。方才松一口气。谁知她劳碌了几日无事,歇下来就觉得肚子痛。尚莺莺赶着来瞧了一眼就叫请稳婆。还好真真从前纺纱织布下地做活,很是能苦头。这一回生孩子,虽然是头一胎,生的却不艰难,只痛了两个时辰就产下一个女婴。尚莺莺因她母女二人平安,极是喜欢,重谢了稳婆,看着妹子吃了些汤水睡着,又安排两个奶母看护孩儿,方回家歇息。
    因尚员外不在家,李家就是真真的娘家人,李青书在家收拾外婆家的礼婆。正要使人去打听,娘子已是回来,忙来问她:“可平安?”
    莺莺莺一双小脚站了两个时辰。累得都无力说话,有气无力点点头。叫使女喂她吃茶。
    李青书笑道:“这个脸色,看着比你生孩子那一回还白些,敢问令亲府上是弄璋是弄瓦?”
    尚莺莺听相公提起,突然道:“坏了,我就顾着喜欢。就忘了相家人要来。真真生的是个女儿呢,只怕要吃人家说她闲话。”
    李青书想了想,笑道:“咱妹夫不是肯吃半点亏的人,先开花后结果也没什么不好,你这不又怀上了么。”
    尚莺莺红着脸呸道:“不正经。”
    李青书大笑去照着李家小姐地份例备礼物,送了过去又把管家们喊来吩咐了一回。
    尚真真原是以为自己不生的,自嫁了相京生只一年就生孩儿,自是欢喜非常,孩子虽是奶母带着。却是在她身边睡着的。睡到半夜孩子醒了,真真忍不住就想喂奶。虽然几个翠劝着,哪里劝得住。奶娘指点她抱孩子喂奶。这样过了几日,真真已是惯了自个喂孩子。虽然尚莺莺来瞧妹子也说她几句。然一来她自己也是奶孩子地。二来大家规矩虽多,并不是家家都不许做娘的亲自奶孩子。想来相家到了难中纵有讲究也不至于跟真真过不去,也就由着她自家操持。
    洗过三就是满月,相京生风尘仆仆带着数船人回来,合相家三夫人不对付地几个姨奶奶并孩子们,都不肯住相家庄去,就在桑园住着,又是箱笼,又是家人,挤得糟糟的。.还好真真安排得好,虽然才住进来就有吵闹的,却没的好抱怨主人家。
    那相家大夫人并她亲生的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却是先叫小雷接走了地。留下来的一边是相三夫人为首,一边是相四夫人为首,两边没了大夫人压制,几十年的积怨忍不住就要泼洒些出来,家人们背后也嚼舌头。几个翠听说了都爱在真真跟前说。
    这一日真真正合几个翠说笑。相京生抱着小女儿笑骂道:“这些事体哪个大户人家没有?偏你们当做新闻。”
    尚真真微笑,叫几个翠下去做活,接过女儿,把脸贴在女儿的脸蛋子上,笑道:“还好不像你爹爹这么黑。”
    相京生因娘子生产他不在身边,又是他头一个孩儿,极是疼爱,叹气道:“我们闺女却是吃了亏,这要是祖母在跟前,必定要替她取名,与她极大的体面。如今只得我两个替她取名。她这一辈男孙们都带个水字旁,我们女儿么,也不见得就不如她堂哥哥们,索性就取个子淇罢。”
    真真笑道:“这是大名,也当有个小名才好。”
    相京生笑道:“我已是替她取了大名了,小名自然是叫亲娘取,你取么。”
    真真扭头看窗外白雪皑皑,几枝红梅自墙头挑出,想了许久,低头看到女儿圆鼓鼓的小脸蛋,抿着嘴笑道:“圆团团的脸,不如就叫小团子罢。取个俗气的名字才好养活。”
    相三公子笑应道:“好,将来生了弟弟妹妹们,还有小包子、小馒头、小花卷、小烧麦,都一并取了,倒是省事。”伸开手连妻子并女儿都搂在怀里,感叹道:“我家算是败了。饶是这样,几个兄弟还舍不得那头上的纱帽儿。”
    真真替他担心,道:“你呢。你也是五品。”
    相京生笑道:“我不妨事,我这个不过是先皇金口玉牙赏地。不过先帝南狞,苏州地界是我接驾,从前我借着办差没少跟人打交道。这起子人里也不见得个个都是好汉,还是要避一避的。真真?”他把娘子转过来,郑重看她的脸道:“当时原是我想多留条后路,苏州上上下下都着意打点过。所以你不必担心,咱们还能安安稳稳住几日,张国舅那边想还能撑一二年,毕竟还有张太后呢。”
    真真道:“我家老宅趁过年那几日,已是悄悄儿在官府换过手了,明面上不是尚家地东西,差不多的都运到南边去了。如今我手里只得那个酒坊并花园,看着不显地。”
    相京生叹气道:“我家这些人。哪一个是舍得地?说是大家地事,并无几个肯掏私房银子出来垫补。偏三娘跟四娘又不齐心。三娘要把苏州地产业尽数换钱,四娘偏拦着不肯。正争的厉害。”
    正说着,翠月进来道:“三太太使人送信来。请姑爷去那边有事要商量。”
    相京生冷笑一声,道:“不去,合他们说,三娘四娘都在,若是她们两个都不能断绝。还有四五个姨娘可以商量,我们做儿子地,听着就是。”
    真真因孩子又哭,喂了一会奶放小团子到床上去睡,因道:“咱们将来是不是也要跟着去?”
    相公子点头道:“自然是要去的,这群人办事利索地一个都没有,我要随他们同去,怎么办心把你娘两留下。倒是你们那些家人,可以去路?”
    真真微笑道:“有的。你不必担心,我爹爹都安排好了,我们家在湖南有个庄子。除去跟前得用的,都分散开搬去了。如今我姐姐跟姐夫正犹豫呢。姐姐想出洋。姐夫怕二老坐不了海船。”
    相公子合计。李青书还有两个小妹子不曾嫁,若是去了湖南乡下不好婚配,所以尚莺莺情愿出海,跟这几家混在一起,总是嫁得掉的。因道:“我回头去劝劝姐夫,还是一处走放心些,你娘家人多,也不闷。”
    真真心里也是巴不得合姐姐一家在一起的,也就点头依他。相京生安顿了家里,将出一万两银子托人去京里打点,每日里不是访这个,就是去托那个。偏他这样奔忙,三夫人跟四夫人两个都说三少爷滑溜,放着家事不管。这一日四夫人火气大了些,赌气从相家庄回来,在她那个院子里骂儿子女婿不争气。那儿子是她老人家生地还罢了,女婿吃岳家连累了,又叫丈母说他,哪里受得,关着房门就冲娘子挥拳。一时闹起来,挤了一院子的人。
    真真听说闹的大了,也不得不出来瞧,到了院子里只见那个女婿叫几个相家的公子捆着,相小姐坐在一边只是哭。边上挤着一圈子相家的孝子贤孙。
    那四夫人看见真真来,就把对相三的气都撒到她身上,有些气恼的说:“小三儿呢?他妹子生生叫人欺负了,他都不晓得替他妹子出头?”
    真真站的直直的,笑道:“相公去寻人情了,四娘有事寻他,媳妇就叫人去找去。”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吩咐去找人。
    “他存心躲着我,你哪里找得来。”四夫人对着真真地背景说道。这个打也打不得,甩也甩不脱的女婿叫她有些为难。偏她生的那个女儿又只晓得哭。
    众人冷眼看尚真真越走越远,就有个相八羡慕相三从前掌管家里进项,忍不住道:“三哥出门打点,也当喊几个兄弟与他一路,人多才好说话呢,偏他这个事都要吃个独食。他又是合三房好地,不然怎么就把苏州这一大块的好处都让出来给三房子?”
    四太太听了越发恼怒,心里抱怨:“一般儿是相家子孙,他又不是大太太肚子里钻出来地,偏一心抱紧大太太地粗腿,赚了个五品官去!还就是只有他无事,真是恼人的紧。”看那个不成器地女婿越发碍眼,叫家人把他净身赶出门去,亲自执着棍。站在大门口道:“我相家不要你这种低三下四的贱人,你给我滚。我的女儿我另与她婚配,不会再把你这个总打老婆婆的污烂货。”
    待真真听说,一边使人去拦,一边使人去寻相公子,她亲自追去,那位姑爷偏不回肯头。真真忍着羞下车,在大街上劝他道:“姑爷,你放着好好的家里不住,跟着岳家到这里来为何?你回去又能如何?不如先回去,咱们慢慢商议。”好容易劝转了这位姑爷,让车让把他坐,自家叫管家另雇的轿子跟回去。
    相京生办完了事回来,那位姑爷跟他妹子又合好了,手牵着手来谢哥哥嫂子。道:“我丈母的性子也只大丈母才压得住,们想问三哥三嫂借些银子,我们自家去寻大丈母。”
    相京生笑道:“人家人哪有不吵几句嘴的,妹子妹夫不必当真,回去住着就是,我这里再料理几天,等他们海船回程,咱们就一路起身去松江走海路。”待人走了,忍不住抱着真真谢道:“多亏你追回来,不然走了这一个,是晓得我们去哪里的,无论如何也要看紧了他,不然将来去南洋也住不安心。”
    真真头痛道:“你三娘虽说是厉害的人物儿,说话也还和气顾大体,这位四娘能跟她分庭抗礼,论理也当不差才是,为何这样行事不顾头脑?”
    相京生笑道:“她是再扎手,也要看不扎手的那一边握在谁手里。这是我们相家镇宅之宝,屡败屡战的主儿,横坚我们大娘是出来打圆场的。你只不理她就完了。”
    真真想到白日里四娘说的那些气话,摇头道:“今儿当着那么多人抱怨你躲着她呢。住在我家的这十来个兄弟姐妹并几位夫人,都是一党吧?”
    相京生皱眉道:“我就忘了她是个耳根子软的,这又不知是哪位在她跟前挑拨呢。他们要卖相家庄,谁都想分一份又谁都不肯担名声,依着我说,不如直接把房契送到阁老守在老家的兄弟那里。然这些人哪里舍得。”跺跺脚,安排人手看紧了前后门。
    谁知这晚三更,那位挨了姑爷揍的小姐真个叫姑爷说动了,两个偷跑到后门,叫守夜的发现了。相京生听说,只叫把人交到四夫人手里,连过去看一眼都不想,第二日清早起来依旧去打听消息。
    那四夫人气得要死,一来恨自家儿子不如这个小三儿有出息,二来恨女婿不争气,三来恨那个三太太合她做对。她原是相夫人手里指到哪扎到哪的一杆好枪,因使地顺手所以四夫人的位子坐地也牢。离了大夫人,虽然一样彪悍,扎起人来就失了章法。第二日早晨起来,她就到真真院子门口堵相京生,岂料相京生早出门去了。翠墨引着她进房,真真正坐在西间圆桌边给孩子喂奶。边上两个**跟翠依翠月都在吃早饭。还有一双碗筷摆在那里。
    看见四太太来了,真真一边拍着孩子一边笑请四太太坐啊啊啊,真真做大家媳妇可不大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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