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下意识继续点头,停了一下,又连忙摇头,嘴角不断上扬,似乎很高兴的样子,“好。”
    怎会有人被威胁了还在笑的?
    苏蓁狐疑地看着他,“你可知我是谁?”
    那人再次点头。
    苏蓁低头看了看。
    她穿了一身水绿绣银的花留裙,裙摆和袖边蔓延着精致繁复的青白云纹,腰封上绘着同样的图案。
    作为首座亲传弟子,衣纹与旁的危云峰修士有些区别,一般人都能瞧出来。
    玉尘仙尊总共六个亲传弟子,有两人早年夭折,如今只剩四个,二女二男。
    苏蓁和师妹的气质模样迥异,但凡是对她们有所耳闻的人,应该都不至于认错。
    她眯了眯眼睛,“那你若是向别人提起我……”
    “不会的不会的。”
    那人连忙摆手,“我为何要与别人说起你?我肯定珍藏……我肯定认真把这件事藏起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
    苏蓁不愿再多费口舌,只准备将地上的东西弄干净离开,省得被巡山弟子们瞧见。
    下面的人又开口了。
    “那个。”
    他抬手指了指苏蓁脚下,“萃玉晶草?”
    苏蓁心想这家伙修为一般,却也有几分见识,“怎么?”
    那人沉吟一声,“你不要了吗?”
    苏蓁懂了。
    他想要。
    这倒也不奇怪。
    萃玉晶草本就值钱,更何况是这样的成色。
    她不打算将东西留着碍眼,也懒得卖出去,反正不缺这点钱,只是不想留在这惹人猜疑罢了。
    苏蓁不耐烦地挥挥手:“那你拿走吧,莫要说是我给你的,也不要说是从此处……就什么都别说。”
    那人微微一愣,眼中射出强烈的欣喜之色,“好,我绝对不说,我可以立誓!”
    苏蓁摇头,“不必立誓,我记得你的灵压,你若胡言乱语,我会找到你然后宰了你。”
    说着退了两步。
    “没问题!”
    那人极为爽快地答应道,仿佛还有些激动,“你说你记得我的灵压,可别忘了。”
    苏蓁:“?”
    正在迷惑之际,对方已经闪身靠近过来。
    那人低头俯身,宽阔的肩膀晃出一大片阴影,将她完全笼罩在内。
    紧接着,他毫不在意地蹲了下去,认真收拾一地狼藉,也不顾手上沾惹泥土灰尘。
    而且不仅是那些息壤土,他甚至连花盆碎片都不放过,都仔仔细细地收罗起来,仿佛在整理什么珍宝。
    苏蓁本想直接离开,见状又止住脚步,“令师是哪位?”
    这人少说也是个筑基境,那或许也该是某位长老的记名弟子吧。
    那人正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株晶草,仿佛拿着什么易碎之物,闻言又立刻抬起头,完全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苏蓁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原本觉得这人很在意那棵草,但这会子的表现就好像,他觉得与她说话才是更重要的事。
    不过也对。
    毕竟这是她“给”他的东西,若是她不满意,也随时能收回来。
    尚未多想,那人已低声地说道:“师尊已仙去多年了。”
    苏蓁垂眸望着他。
    后者维持着蹲姿,也抬眼看着她。
    他的眼窝很深,睫羽纤长浓密,微微颤闪间,那双泛着蓝意的眸子波光粼动,宛如夜影掠过静谧湖泊。
    或许是因为眉眼线条锋锐,在没有笑容时,他整个人就显出几分冷漠肃杀之气。
    偏偏当他注视她时,眼里洋溢着莫名的欢欣与期待,完全不再会让人觉得难以接近了。
    苏蓁在脑子里将危云峰的长老们过了一遍,又想了想那几个在过去百年间逝世的,琢磨着对方的身份。
    当然,他身上的衣物没有危云峰弟子的绣纹,可能是因为才从山外回来,也可能根本就不是峰内弟子。
    但从他的灵压来看,应当修炼的是本门功法。
    苏蓁打量他两眼,“敢问阁下名讳?”
    他眨眨眼,“萧郁,我叫萧郁,草字头的萧,右耳旁的郁,你想怎么称呼我都行。”
    苏蓁心道还能如何称呼,这人辈分多半不高,不是师侄就是师侄孙一辈,若是后者也只能喊名字,否则太拗口。
    当然她闭关许久,若是哪位辈分高的长老在去世前收过徒,她也未必会知道。
    苏蓁:“你既知道我是谁,你我可是同辈?”
    萧郁有些沮丧,“我也希望咱俩同辈,可惜不是。”
    苏蓁:“……”
    苏蓁见过不少怪人怪事,此时也依然觉得诡异,甚至将她心中的愤怒和烦躁都冲淡了不少。
    苏蓁:“你认错人了吧?”
    萧郁的眼神有些委屈,“没有啊,你是苏蓁对吧,我怎么可能认错你,咳,看衣服也知道是危云峰首座的亲传弟子,而且你还出现在此处,寻常危云峰修士也不会轻易过来吧。”
    苏蓁神情微妙。
    对方这一句话,她那才被压下去的思绪又翻涌而来,不禁看向山道尽头的院落。
    论理说,以危云峰首座的修为,整个危云峰,乃至整个天元宗的一草一木,都在他的神识感知范围内。
    但他不会时时刻刻都去关注外界。
    或者只去感受那些重要的事。
    譬如有魔族入侵,或是有门中弟子触动机关,亦或是有任何出人命的情况,他定然能有所察觉。
    至于其他的,譬如说某个徒弟摔碎了一盆花,他自然不会去刻意感知。
    毕竟他现在正在教导他最亲爱的小徒弟,哪有那么多精力放在旁人身上。
    苏蓁瞥着那座院落,有些讽刺地想着。
    她收回视线打量着萧郁。
    如今的“自己”才从妖界回来,这会儿状态也没完全恢复,就懒得用法术去读心查证了。
    苏蓁:“令牌拿出来。”
    这要求似乎有些无礼,但她本来也不是一个特别讲道理的人,更何况这人也不是没收着好处。
    萧郁却丝毫不觉得冒犯,手指一动,掌心里就躺了一块厚重的青玉方牌。
    他站起身来,二话不说地将令牌丢给了她。
    苏蓁立刻接住,“你拿在手里便是,不必给我——”
    话音戛然而止。
    那玉牌触手温润光滑,烟青色的玉质细腻,四角镶金,下方刻着曲水纹,凌霄峰的标志。
    中间则是一个铁画银钩的萧字,笔势雄浑,入木三分。
    苏蓁在心里暗赞一声好字。
    不过,凌霄峰弟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是有事找师父?还是来找危云峰的朋友,顺便散步经过?
    她也曾在凌霄峰闲逛,还因此偶遇过宗主,所以也没太多想法,只是将令牌递了回去。
    然后随口问了一句,“所以令师是哪位?可与我同辈?”
    萧郁看上去更纠结了。“不是。但你可以将我当成同辈来对待的,不要在意修为境界的事,那些都没什么意思。”
    苏蓁:“……”
    修士的境界总共十四个级别,分为下七境和上七境。
    下七境以锻体入门、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大乘——大乘境后,方能修成仙体,晋入上七境。
    上七境乃为真仙,玄仙,地仙,天仙,金仙,准圣境,圣境——圣境修士才能破碎虚空、飞升九界之外。
    在下七境中,每一个大境界又分为九重小境界,在上七境后,就没有小境界的分别了。
    苏蓁如今只是化神境一重,但是上辈子死前,她已经初入金仙境,若非是诛神令引动的极刑,那些人未必能立刻杀死她。
    所以在她眼里,面前这个看灵压只是筑基境的家伙,就是个平平无奇的晚辈罢了。
    她并非看不上境界低的修士,平日里也指点过峰内新人们,但还是头一回听人说这种话。
    作为玉尘仙尊的徒弟,苏蓁在天元宗里算是辈分比较高的。
    可以说宗门内大多数修士,都比她矮了至少一辈或者两辈。
    虽说同辈里也不乏锻体练气筑基境,但这人都已经说了不是同辈,苏蓁就猜测他是凌霄峰某个长老的记名弟子。
    亲传弟子都会被师尊手把手教导,要么是天资极好的,要么就是有其他原因,诸如柳云遥那种。
    记名弟子数量远远多于亲传弟子,也只是偶尔被师父指点几句,师徒间很少有独处的时间。
    虽然他们的待遇比多数外门修士好一些,但除非特别出色的,否则还是要和许多同门竞争,法宝,丹药,各类珍稀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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