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此刻,她才似乎领会贺云铮那一瞬的挣扎,领会了站在被选择位置上的人,心里那有期盼却不敢出声强求的绝望。
    京城内,街头巷尾一片喜气洋洋,大败辽人生擒可汗宛若一剂猛药,让这些年来笼罩在大邺头上的阴霾被肃清不少。
    而宫中气氛却谈不上多好。
    再过些日子就要休沐了,值此时节,郑雪澄进了趟刑部大牢,去探望许久不曾见的刘召。
    冰冷潮湿的地牢对上了年纪的人不算友好,故而他探监时带了不少必需品,褥子棉被一应俱全。
    但刘召并不领情。
    年长的清瘦男子端着手臂与郑雪澄正对站着,面色平静道:“郑侍郎不必客套,如今看来,您当日去府中劝诫郡主不要往下探查,也不过一招激将,仍是将郡主往陛下手中送罢了。”
    郑雪澄垂着眼眸,面露无奈。
    他吩咐狱卒将东西都布置好后再叫人都退下,看向刘召:“在刘管事看来,或许郑某确实罪不可赦,但依郑某看,也不过是做了一桩不可避免的事。”
    洛嘉早晚会走上这一步,他甚至是在建隆帝之前,从中曲折一道,给洛嘉铺垫了一层接近真相的缓冲。
    “也是为郑家在圣人面前挽回一道忠诚。”刘召毫不留情地戳破。
    郑家古板守旧,在建隆帝与晋王对弈时未曾伸手,如今郑阁老半退半隐,郑雪澄则要竭力平衡起朝堂与世家间的微妙平衡。
    刘召却为此人到底更工于心计,对洛嘉不留情面而感到愤愤:“郡主与您早早割席,是明智之举。”
    郑雪澄没有反驳——确实,他与洛嘉在某些方面太过相似,洛嘉与他一刀两断,也是情理之中。
    他微不可察轻叹一声,平静劝说:“刘管事暂且在此待一阵子,等到晋王伏诛,或是郡主回京……”
    “你们可真敢做梦!”刘召难得撕破平静冷笑出声,
    “王爷如何,罪奴不敢揣度,但尔等无一人会善待郡主,处处都在算计利用她,竟还盼着她回来!?”
    郑雪澄一顿。
    刘召铿锵挺直着脊背,看向他:“多谢郑侍郎前来关心,可郑侍郎不必为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罪奴多费心思了,罪奴只盼着早早死在这牢狱中,好叫郡主,不必回头!”
    京城大雪纷纷扬扬,郑雪澄走出地牢的时候,脚印落在雪地上,每踩一步都会留下一个坑印,虽然很快就会被新雪覆盖,但终归矮了别处一截,看得分明。
    还未走几步路,迎面却碰上了个熟人。
    在宫中身着一身轻甲的贺云铮,面沉如水地走在几位武官身旁。
    北伐一战,少年军功显赫,罔提齐国公有心试炼栽培,令其率兵抄小道押送耶律衍,如今这少年摇身一变,已成了朝中不可或缺的红人——
    对方身边那几位官职高于他,却时刻注意他神色的武官便是最好证明。
    众人碰上面,郑雪澄率先拱了拱手,才知这些人是要去宫里与建隆帝商议,可否即刻出兵追踪晋王。
    众人七嘴八舌,贺云铮人高马大杵在中央却并未多言,只看了眼郑雪澄,忽而问:“郑侍郎刚去过地牢?”
    郑雪澄微微一顿,淡笑点头,其余人也皆微妙不动声色朝他看去。
    或许还有人不知这位新晋宠臣与郡主从前的关系,但所有人都知道,贺云铮押送耶律衍回京的时候,不巧偶遇了晋王出京。
    那时的贺云铮不知晋王反心,没有多做准备,九死一生才从虎口脱困——
    更有传闻,当时全因永嘉郡主戳穿,才导致贺云铮被晋王发现,鏖战不止,甚至险受了一道致命伤,殿前领赏那日都苍白着脸。
    若非如此,今天也不必为了商讨出不出兵、何人出兵而凝重至此了。
    老齐国公征战大半年已是极限,最新崭露头角有望打胜仗的,除了贺云铮不作他想。
    如今郡主府的人入狱,这刚从杀场里退出来的少年,能咽的下去?
    贺云铮如今已隐约能察觉身旁人眼色下的深意,知晓无数人都在看着自己,看自己可否会向刑部发难,重罚郡主府的人。
    他抬眸看了眼若有所思的郑雪澄,沉默许久,冷不丁开口:“诸位将军聊完了?”
    众人一愣,完……完了啊,这不是在等你反应吗?
    “聊完我们就尽快吧。”贺云铮冰冷着神色,没有露出一丝疏漏。
    路过郑雪澄身边时,郑雪澄难得怔愣地仔细观察了一眼贺云铮——
    少年面容仍旧苍白,给他增添了许多不近人情。
    大半年厮杀下来,对方瘦了不少,但与之相对,亦高大结实了许多,疆场风沙磨砺,阴鸷着神色往此处一站,未尝就比曾经的晋王和煦多少。
    郑雪澄思绪飞散,怀疑是否是这个原因,所以圣人至今未给贺云铮确立身份,甚至一改先前与朝臣讨论的拜将敕封,只赐了贺云铮一个四品的殿前副都指挥使的差事……
    还没想通,那头贺云铮已经随人一道走远,郑雪澄后知后觉,略显迟疑地望了眼人群的背影。
    本还想看看贺云铮会不会对刘召手下留情,或是落井下石逼洛嘉出面,可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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