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杯酒下肚,身体发烫,樱红色一径从净白的后劲蔓延到脸颊,从殿内走出被冷风一击。
    果诀打了个寒颤,微微扭头看了下暝娥殿周遭的梅花恣意漫烂,月光洒下,不明亦不暗,却似在花瓣上蒙上层蝉翼般的细纱,清高而又放肆地挑逗着清寒的北风。
    果诀上了马车,御师驾着在兰穆宫中穿行,他用手托起车帘一角,在黑夜中奔驰,宫中的院殿楼阁,小桥湖水在或近或远处飞逝着。
    宫殿前挂着的红绸金丝灯笼,连密成线,成片,成了网,一网便是一方的灿烂灯火,辉煌至晨光明亮。
    弥漫的红光映在果诀眼中,将他的黑瞳镀上了金光,似太阳下的碧水粼光泛滥。
    他眼角微合,想起了在西北边塞的那与此不同的火光,那是在铁铸锅中和吊铁篮中彻夜炽烈的火焰,虽然不及宫中的笼火密集美丽,但其雄大的身姿和旺盛的焰苗在营地酷寒的挑战下,依旧勃勃生机,毫不逊色。
    果诀用细长白皙的食指触摸的唇角,似乎还能感受到葡萄酒的余味,如果可以,他宁愿留在北方,在毡帐中坐拥火炉,仰首灌烧酒,雄魄凛寒风。
    回到了位于兰穆宫偏南侧边缘的孤诀殿,果诀招呼身边的小太监去泡一壶毛尖。
    侍从柯布多从里殿抱出几本薄薄的书和笔记,放在果诀旁边的炕桌上,站在一旁禀道:“这是沙热西老先生托人送来的,说里面有很多政治文武之道,让七爷您有空时翻一翻。”柯布多本是果诀的侍卫,在几次任务的完成中,果诀见他有勇有谋,心细热忱,便让他兼任自己的贴身侍从。
    他虽然年龄比果诀大个十来岁,已到了而立之年,但处事依然有少年般的精力,并且多了一份老到圆滑。
    果诀笑得如清茶般温淡,随意扫了下书本,“先生真是用心,不愧当年被父王选为大哥的老师,”果诀目光一寒,“只是最终还是没有改变局势。”
    柯布多取过太监手中的茶壶,合拢上殿门,“七爷,刚才在王后那儿,殿内的谈话属下都听到了。”
    “看来你就在殿外,可要留神些了,若是被人发现蓄意偷听主人谈话,下场不轻松。”果诀说的是戒告的话,却没有戒告的语气。
    柯布多憨憨一笑,“七爷,属下有分寸的,只是他们那种咄咄逼人态势如何是您受的?”
    果诀接过紫砂茶杯,手指摩挲着上边的梅花纹路,“受不受可不是我说了算,不过二哥他们也太心急了些,我还没甚动作,他们倒先跃跃欲试了。”
    柯布多沉声道:“也是,王上最看不惯的便是暗中争夺,尔虞我诈。”
    一抹淡似茉莉清香的笑容散开在果诀的唇角:“他们以为父王真是寻求我们的意见,任意展开辩论说辞吗?父王将中原陪嫁人员安排在宫外,肯定有他的意图,可不是单单的人员编制问题能掩盖的,话又说回来,这中原公主可真是会偷梁换柱,如果父王继续将人留在宫外,倒是我们接待不周了。”
    柯布多小心翼翼地问道:“您觉得,她要求将人调入宫中的目的何在?”
    白盈的雾气在果诀下颔飘绕,越发显得他眉眼深邃而精致。他啜了口热茶缓缓道:“这个现在不能肯定,但不会是增进两国友交流那么堂皇,也不会是方便饮食起居那么简单。”
    柯布多见他并无睡意,便换了个轻松的口气:“爷,定王子妃的事宜尚礼监都问过好些回了。”
    “不就是那可有可无的事么?萨伯那老头子,怎的越老越絮叨了?”
    “咳,您也不能怨他,也许是王上在催促,您都年满十六了,二爷和三爷没接着是他们有特殊癖好,喜爱男宠,再者,他们外边也有人,四爷身体弱了些,最近还在调养,六爷的生母又去世没多久,娶亲不合时宜,这下,就剩五爷和您了,尚礼监去了一两回,人五爷便答应了,您这怎么就不以为意呢!”
    果诀两眼闪着光,看着柯布多:“老柯,在我身边呆了几年,倒越活越活出太监的气质了,改日我向父王说说,升任你为我殿的总太监。”
    柯布多讪讪一笑:“七爷,属下还要娶妻生子呢,不过话归正题,兰穆国本是有很多部族组成的,虽然他们的主要部分分布在西部及偏北部,但与他们的联合交好是兰穆坚固的根基,兰穆王子迎娶部族贵族女子,是我国的传统,在您这万万可不能断呀。”
    果诀看他说得语重心长,目光中多了一丝怜惜:“你看你,总是为我的事操劳,你都有些年纪了还未成家,现在还没有合适的吗?”
    柯布多诚恳道:“七爷,现在正是立储的关键时刻,我跟着您这么些年了,有很多事情别人不方便做,也不能做,在您的位置未稳之前我不会分心的。”说完,柯布多立马觉得不妙,似乎又被果诀成功地转移了话题。
    “你觉得成为王储日子会安稳些吗?”果诀看着柯布多,笑容很深,漆黑的瞳孔如秋天满载着落叶的数尺潭水,想要荡漾却泛不起涟漪。
    柯布多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好在果诀也没有再发话,他细细吹开表面细长肥硕的紫阳毛尖,边翻阅书本边品尝起茶水来。
    月光洒在扇状窗棂上,和着烛火,深重了格木的质感。寂静的灶台边,白襄和着面,双手沾满了白.粉,一缕发丝拂到了鼻尖,她轻轻一勾,将其绕在耳后,雪白的脸颊触有一两点白.粉的圆状,似雪地中野兔的脚印,隐隐约约而浅浅若现。
    森琪托了盏灯走进来,她踮着脚尖怕惊扰了白襄,打破这后厨中的安静。
    “王后,这些事您叫厨娘做就是了,哪有厨娘回去睡觉,您在这儿劳作的理?”
    白襄微微侧头一笑,粉白的圆点随嘴角而上扬:“我要包饺子呢,怕厨娘做得不合中原口味。”
    “王后在中原时喜欢吃饺子吗?我在宫中也看到过,但没有吃过。”森琪扫视着厨房里满满放置着猪肉,白菜和花生绿葱等食材。
    “等明日就会有一大锅饺子出锅了,你可以好好尝尝。”
    “好啊,不过明日就是冬至了,宫中上上下下会吃羊肉喝羊肉汤,不知道可不可以连同饺子一起吃。”
    白襄凝了凝神,说道:“在中原,有冬至阖家吃饺子,汤圆的习俗,百姓们要向已逝父母尊长祭拜,这一天百官绝事,亲友互访,到了夜晚,一家人合坐在一起,吃着饺子,谈着闲话,几个圆鼓鼓的饺子下肚,再冷的夜也不觉得冷了。”
    森琪懵懂地点着头,她的汉语比不上阿麦林,白襄用的有些复杂词句她并不太懂。
    白襄依旧不紧不慢地揉着面团,向森琪笑道:“你先回去睡吧,明早记得把我嫁妆中的几套木制餐具找出洗净便是。”
    森琪真切地劝说白襄说不要做得太晚,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她。
    白襄见她轻手轻脚地离开,心里有些感动,这些日子,因为怀疑阿麦林的立场,她有许多事情都是吩咐森琪去做的,而森琪天生聪颖,很会体察主人的心意,两人的距离不知不觉近了许多,白襄似乎在她身上看见了雪雯的影子,那个体贴入微,事事以她为先的雪雯。
    只是一亲一疏之间,阿麦林也察觉到了,白襄注意到她对自己虽然不好说什么,但她看森琪的眼神明显发生了变化。白襄纵容纠结,但又不敢去说破,好在明晚她便可以试探出来,明晚就可以有个定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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