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总儿是好朋友。
    总儿小我半个月,可是按辈份她要叫我姑。我们两家是邻居,我们那里不时兴院墙,所以两家就和一家差不多,连吃饭的时候都可以端着饭碗互相串门子。
    总儿从小就比我讨人喜欢,因为她长得漂亮,小嘴儿又乖巧,是属于人见人爱的那种。我呢?不漂亮,嘴也笨,除了自家人,没有谁喜欢我。但是这也妨碍不了我们成为好朋友,成天泡在一起,走东串西,疯得象没有家的孩子,但是大多时候都是我跟着总儿,因为她点子多,能变着花样玩儿,天天都过得很“充实”孩子嘛,懂得什么叫“充实”只不过觉得高兴,高兴就好啊!我当然也有让总儿佩服的地方,那就是我考虑周全,怎么玩都出不了乱子。所以我们两个,简直是形影不离,用现在的语言就是:铁。
    村西就是淲沱河,但是那时侯只不过是条干涸的小河沟罢了,我们有时侯就在河沟里耍,把脚勾成八字,在那里蹭着划拖拉机印儿。要不就扮演仙女,仙女也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比如总儿,她就总是扮演散花的仙子,因为数她长得美,我们大家都一致通过的。大家采来各种小花,没有花有草也可以,交给总儿,然后大家排成排,围着总儿转圈,直到把周围的沙子都折腾开,身旁都“腾云驾雾”起来——要有仙境的感觉呀,于是总儿就开始摘花来撒,撒到谁身上就是谁的荣幸,所以总是数我荣幸,每次都受到总儿的优待。
    有一次玩累了,休息的时候,总儿对我说:“姑,我渴!”我就和她往家里走,走到半路,总儿停下来不走了,我问:“怎么啦?”总儿鬼着眼儿说:“姑,柳大娘家的西红柿,长了好些个,都发红了,咱去摘几个尝尝?”我不愿意去,说:“不怕你爹打你?”总儿吧咋着嘴儿:“我们小心点,不让别人知道就行了。”
    甭说总儿软磨硬套的,谁不知道西红柿好吃呀?我就随着她走到了我们队的菜园子里,找到了柳大娘家的地儿,果然,有几畦西红柿,隐约可见里面闪着诱人的红光,于是我就在外面的草地上装着逮蚂蚱,其实是放哨,总儿轻手轻脚地走进地里去,蹲下身,拨拉着找。不一会,她噔噔噔地跑出来,小声说:“快走!”于是我们跑到一片小树林里,找个背人的地方,享受了一顿美餐。
    可是,并非每次都是那么顺,也有漏馅的时候。
    有一天中午,我们正在吃饭,忽然听到总儿的哭声,我知道坏事了,哭声越来越近,我们都跑出去看,只见总儿在前面跑,他爹忽闪着两只大巴掌,在后面追,边追边喊:“打死你这死丫头,看你还谗不谗!”总儿真是被吓坏了,哭得满脸是泪,扯着嗓子嚎,邻居们都跑出来劝:行啦,小孩子家不懂事,别吓着孩子!总儿径直冲我们家跑过来,我娘迎上去拦住总儿她爹,我顺势把总儿拉到屋里,然后给她洗脸,总儿说什么也不往家里去了,怕再挨打,就在我们家吃了两个棒子饼子。总儿告诉我,是因为我们上午偷了胖大婶家的石榴,被柱子告了状。我早就也提心掉胆起来,怕也来给我告状,还好,家里人没有什么表示,我知道我是逃过了这一劫。从此好几天,我们都收敛了许多。
    怪我们吗?怎么会不谗呢?我们小时候,根本就没有什么零食吃,所以谁家有什么时令果树,那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不要说看见了发谗,就是想起来也是心里也怪痒痒的。我们成天大部分时间就是琢磨那些好吃的桃儿和杏儿,更别说罕见的石榴了。
    可是,总儿从此就恨上了胖大婶,发誓说:“哼,吃几个石榴是好的,看明年就不是几个地说了!”
    可是到了明年,我们没能吃上胖大婶家的石榴,因为那一年春天,我们被大人牵着,背着哥哥姐姐的大书包,开始到我们村的小学校上学了。本来岁数不够,不应该那么早上学,可是因为时不时有告状的找上门来,大人们嫌烦,就往学校里送,临走忘不了对老师说:“好好管教啊,不听话就揍,不打不成才!”
    我倒是从来没有挨过揍,因为我自打上了学就是老师眼里公认的好学生。我听话,认真,而且也算有一点学习的天赋吧!但是总儿就不行了,她心眼多,心杂,脑子里净是些歪点子,,慢慢地,我们的差别也就显出来了。比如说,总儿好动,下了课就领着一小伙儿跳绳、玩石子儿,或者脚手不挨地儿。我好静,下了课从不出去玩,坐在那里专心致志地画小人儿,我同桌的爷爷是糊纸人纸马的,所以从没短过画画的纸,小学那几年课间,我就是这么画过来的,自编了许多连环画,边画边讲,倒也吸引了不少同学来观看。有一次我的图画本子不知怎地让老师给看到了,他在讲台上举着本子给全班同学看,说:“看看人家,做什么象什么,玩就得这么玩!”
    有时候我和总儿也闹别扭,比如有人得罪了她,她就要好几天不理人家,而且也不要我理,我怎么能那样没有原则呢?所以我们也就疏远好多,我想她肯定也会发动大家不理我,那是她一贯的做法,虽然大家都不说。但是我知道,大家怕总儿,那是因为她有威望,鼓动性强,可是他们肯定也不想得罪我,因为他们要抄我作业。这样要僵持一段时间,需要等到有人给我们拉了和,大家才和好如初。
    总儿到哪里都是风头人物,要当领袖,小兵小卒的不干。记得刚上学的那年夏天,满世界都是知了在叫,吵得人心烦,中午我们从不午睡,总儿率领我们大伙去罩知了,走到看青的老长伯家门口,见篱笆墙上爬满了扁豆角,总儿叫住黑子,说:“去,把他们家的豆角捅鼓捅鼓去,谁让他老是贼一样地盯着咱们,连个红薯也摸不到!”黑子怕事,不敢去,总儿一把把他拨拉开,自己照准了狠戳了几下子,完了还宣布:把黑子清除出列,因为他不听命令。最后还是我们替黑子求情,才勉强留队查看。
    总儿是那种有怨必报的人,可是她也极有爱心,那时正学雷锋,我们就义务为我们村的孤寡老人梁奶奶担了好几年的水,直到老人去世。所以谁要是说总儿这孩子调皮捣蛋,老人说什么也不会答应。我们还常常在学校的水坑边转悠,看有没有小孩子落水,然后好去救,做一回罗圣教,全忘了我们自己也是个孩子。我们走路也是看着地下,看有没有谁的钱包丢了,好去寻找失主;或者看到有岁数大的爷爷奶奶自己走路,就去搀扶,并希望有朝一日能有一封表扬信送到老师手里,得到夸奖,可是从来就没有,所以失望也会时时充满我们的心,但是没办法,下次遇到了,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去做。
    我们就是这样,在我们自己的世界里走过了懵懂的童年。
    直到现在,我仍然十分怀念童年时光,怀念童年的小伙伴,尤其是总儿,尽管时光飞逝,那个机灵、调皮、尖着嗓子叫我“姑”的小女孩仍总是时常在我脑子里闪现。
    也不知道,村外小河沟沟里的蒺蒺花是不是还在一年一度地开着,长堤上的小草是不是也在一年又一年地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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