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珠在茹古涵今殿中,不能使用才气神通,不能以半圣身份压人,但饶是如此,他的技巧、韵律、眼光、见识都在,岂是区区杜预能比肩的?
    一个堂堂半圣,亲自下场,对付小小秀才。
    这不是杀鸡用牛刀,而是杀鸡用万钧神弩!
    这消息光是传出去,就足够让杜预名动天下。
    “好,好!”兰芳大喜过望,两眼冒光:“不愧是恩师,不愧是半圣,只凭这【春江花月夜】,才气冲天,便有望更进一步,晋升亚圣啊。”
    天空中的月亮,被纳兰珠才气冲击,骤然下降。
    江清月近人。
    异象,不断浮现。
    碧潮连海,月共潮生。江潮浩瀚无垠,仿佛和大海连在一起,气势宏伟。这时一轮明月随潮涌生,景象壮观!
    月光闪耀千万里之遥,天下之大,却哪一处春江不在明月朗照之中!
    江水曲曲弯弯地绕过花草的春之原野,月色泻在花树上,像撒上了一层洁白的雪,月光荡涤着世间万物五光十色,将大千世界浸染成梦幻一样的银辉色。因而“流霜不觉飞”,“白沙看不见”,浑然只有皎洁明亮的月光存在。
    此情此景、此江此月、此花此春、此夜此人,这世界恍如神话,格外幽美恬静。
    世界,只剩下一轮孤月。
    这把高端局,千古高端局!
    杜预都听得入迷,不由长身而立,举杯邀月:“好一首春江花月夜,阁下可谓丹青妙手,轻轻挥洒一笔,便
    点染“春江花月夜”。只此一篇,便冠绝十国、力压全唐。”
    江风吹来,他玉树临风、飘飘欲仙的样子,宛如误落凡间的仙人。
    只可惜,在纳兰珠才气狂涌下,冰寒江水狂涌倒灌,不多时已然没到杜预膝盖。
    再有片刻,杜预这一侧的船,就要沉没了。
    杜预将跌入江中,文宫受损,甚至永远沉/沦在茹古涵今殿中,再也无法出头。
    纳兰珠只觉得才气冲顶,一层层顶开天灵窍,一节节打通自己文脉文骨,浑身从未有过的奇异之感,心中狂喜,有所顿悟。
    “只要我能成功做完【春江花月夜】,必晋亚圣!”
    “这首孤篇压全唐,一旦横空出世,传天下都压不住,必能留青史!”
    诗成传天下,可做半圣。
    诗成留青史,可晋亚圣。
    诗成芳万古,唯有圣人。
    纳兰珠心中狂喜。
    他一指在上下求索,苦苦追寻,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翰林是万里挑一,大学士十万无一,半圣已百万无一,何况亚圣?
    亚圣,乃是文缘缥缈、可望不可即啊。
    “能有如此千古机缘,还要感谢这小子啊。”
    纳兰珠强忍心中狂喜,得意瞥了一眼杜预:“作为回报,我就碎你文宫,让你形同废人,永世沉/沦懊悔吧。哈哈哈!”
    他文思泉涌,又想到更佳下联,一鼓作气给杜预发动三连击。
    他咄咄逼人,圣环大作,才气冲天,神明临世,沉声诘问道:“江畔何人初见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
    自从联诗开始,杜预始终一言不发,已经被逼到了沉江的边缘。
    冰冷的江水狂涌,已然淹没了杜预的腰。
    只要再回答不出,杜预将遭遇没顶之灾。
    他将惨遭淘汰!再也无缘进入茹古涵今殿。
    更惨的是,这古今才气化为的江水,会无情淹没、吞噬他的文宫。
    杜预文宫将受毁灭性打击,文像倒塌,作品浸泡,文心、文胆永久破碎,文气衰败、文名也将一蹶不振。
    纳兰珠得意无比,摇头冷笑。
    他这问题,是一个无解的问题:江边上是什么人最初看见了月亮,江上的月亮又是哪一年最初照耀着人们?
    这已经不是作诗,而是哲学。
    圣人的诗歌,要讨论的内容,已经不是儿女情长,不是春闺秋怨,甚至不再是国仇家恨,而是延伸向无边无际的宇宙、神明、时间和生命,探讨诸多涉及天地世界本源、深奥晦涩的哲学意义。
    一切的尽头是哲学。
    纳兰珠只凭区区几句诗,以富有哲理意味的人生感慨,表现了一种迥绝的宇宙意识,创造了一个深沉、寥廓、宁静的境界。
    他背后的圣环,更加圣洁、高大!
    这是半圣即将突破、进入封亚圣瓶颈的关键。
    纳兰珠强忍狂喜,仰天长啸。
    “想不到啊想不到。”
    他停下吟诗,戏谑看向杜预:“我纳兰珠年轻时,曾经发下宏愿:愿乘风破万里浪,甘面壁读十年书。为晋升半圣,我孤独百
    年,面壁读书,终究面壁十年图破壁,学而有所小成。”
    “而今,你却给我天大机缘,让我在这茹古涵今殿有所顿悟,要晋亚圣了!”
    杜预含笑道:“恭喜纳兰半圣。”
    纳兰珠却冷哼一声,杜预的态度不亢不卑,根本没有灭顶之灾、涕泪横流、跪地求饶的样子,反倒一脸“平辈相交”“真心祝福”。
    这让马上就要晋位亚圣的纳兰珠,极其不满!
    “你是什么东西?蝼蚁耳!”
    “我这首【春江花月夜】,你根本对不上吧?”
    “一言不发,一句都对不上!”
    “什么镇国秀才,什么后起之秀?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而我,只要吟诵完这首诗,必封亚圣!”
    他步步紧逼,要给杜预最后一击,将杜预彻底粉碎:“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纳兰珠不愧是千古奇才,传奇半圣,光是这四句话,便阐幽发微、近乎道矣!
    个人的生命是短暂即逝的,而人类的存在则是绵延久长的。
    人生代代相继,江月年年如此。
    一轮孤月徘徊中天,像是等待着什么人似的,却又永远不能如愿。月光下,只有大江急流,奔腾远去。随着江水的流动,诗篇遂生波澜,将诗情推向更深远的境界。江月有恨,流水无情。
    如此绚丽宇宙,生命却如此夏花般短暂,昙花一现,令人唏嘘!令人怅然!
    半圣才气冲天,浩塞寰
    宇,冰冷的江水已将杜预脖子淹没!
    杜预全力踮起脚尖,也只能勉强呼吸,苟延残喘。
    他的文宫,快要进水了。
    他却心中偷笑。
    在他的平行时空中,这首名传千古的【春江花月夜】,乃是大唐明相张若虚的千古绝唱!
    只是在这平行世界,却被纳兰珠骤然开窍,机缘巧合偶得顿悟。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他知道,若没自己,今晚这纳兰珠必能晋升亚圣。
    但!
    可惜,杜预并不打算让纳兰珠成功封圣。
    谁让你老人家心怀不轨、非要与在下过不去的?
    杜预骤然打断,悠悠道:“谁言无敌?此诗不过尔尔,我能和之!”
    “呵呵,无知小儿,妄语狂言。”
    纳兰珠气得浑身发抖:“老夫如此神来之笔,巅峰之作,堪称孤篇横绝,竟为大家,孤篇压全唐,谁知却被杜预评论为“不过尔尔”?
    纳兰珠满腔狂怒:“联诗?你倒是联?若联不上,羞辱半圣,我必取尔性命!”
    杜预只剩下一颗人头,还在江水中垫脚坚持,眼看就要没过头顶,遭遇灭顶之灾,却气定神闲、微微一笑:“孤篇横绝,竟为大家,孤篇压全唐?亏你吹得狂,你不是说无人能对?听我联诗!”
    他略一回忆,【春江花月夜】全诗就在他脑海中喷涌而出,历历在目。
    杜预吟诵道:“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游子像一片白云缓缓地离去,只剩下思妇站在离别的
    青枫浦不胜忧愁。
    纳兰珠一愣,愕然。
    因他一边吟诗,一边思索,讲真还真没想好接下来的诗句,该向何方发展?
    前面入手擒题,开篇便就题生发,勾勒出一幅春江月夜的壮丽画面,调子气得太高,更引出遐思冥想、神思飞跃,人生哲理,乃有封圣气象,后面若对不好,便是狗尾续貂,高开低走。故而搜肠刮肚、苦苦搜索,几个想法都被否掉,还没有上佳思路。
    甚至有烂尾之危险。
    谁知,杜预一出手,就让他愣住了。
    忍不住要拍案叫绝怎么办?
    这小子难道是我肚子里的蛔虫?竟然比我自己还了解自己的思路?
    乍一看,前面写景,杜预联诗却写离别之情,文不对题,有些古怪。
    但无论纳兰珠怎么搜肠刮肚,杜预的文思壮飞,都达到了无可挑剔的完美地步,浑然天成,浑如一体,仿佛这首【春江花月夜】,原本就该如此。
    他又惊,又怒,又羞,又气,还有些老羞成怒——自己写的诗,竟然被杜预联诗给夺走了?
    这作者,该算谁的?
    杜预微微一笑,要的就是打断你的思路。
    你纳兰珠突然作出千古名篇——春江花月夜?
    对不起,老子会背!给你来个半路截胡。
    抢你文名,坏你封圣!
    他才气勃发,沉声道:“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谁家的游子今晚坐着小舟在漂荡?什么地方有人在明月照耀的楼上相思?
    一种相思,
    牵出两地离愁,一往一复,诗情荡漾,曲折有致。
    前面纳兰珠的“春江花月夜”壮阔月色,与下联杜预的“隐情入景”,浑如一体,仿佛本就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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