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比斯的公主,同时也是智慧女神女祭司的安瑟洛,心地善良,除了祭祀,她从来都没有杀死过任何动物。
    可这一次,她杀死了月神的神鹿。
    卡德摩斯这位早早就在家中颐养天年的老者被请了出来,他的身边是他的妻子哈耳摩尼亚。
    虽然说是颐养天年,可是因为是半神混血,卡德摩斯和他的妻子外貌依旧是壮年。
    虽然已经须发皆白,这位底比斯城的建造者,四肢的肌肉依旧有力。他的容貌文秀气度俊雅,和金发碧眼气质平和的妻子坐在最高处,宛如神像。
    这位老人的眼睛已经历经沧桑,因此虽然坐在高处,看着站在下面的彭透斯、安瑟洛兄妹二人的时候,奇特的,并没有咄咄逼人的感觉。
    彭透斯的腹部只做了草草的包扎,鲜血渗透了草药与绷带。他沉着脸一言不发。安瑟洛扶着他,将手掌放在他紧绷的拳头上,脸色是一如既往的沉静。
    所能够体现安瑟洛曾有慌张的,只有在她柔嫩的手心上留下的弓弦勒痕。
    “彭透斯,我的孩子。”卡德摩斯先谈话的,并不是杀死神鹿的安瑟洛。
    “你知道那是一只神鹿。为什么依旧要去捕杀它?”
    彭透斯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要在中间插话,被安瑟洛轻轻按住了。所以到他发言的时刻,彭透斯的话说的又快又急。
    “我不明白,都这个时候了。问那只蠢畜生怎么跑到我的猎场,我又是怎样捕猎它的有什么用?”他反手将妹妹的手握在手中。“我们要担心和考虑的难道不是安瑟洛……”
    “彭透斯,回答我的问题。”德高望重的老人没有被儿孙的不敬惹怒,他只是再次重申了自己的问题。
    老人的眼睛太深,深的你战栗于知道他饱经世事,也太看透世事。他已经一眼就看透了彭透斯那点掩盖在国王的骄傲下,所不为人知的那点心理。
    雪白冰冷的石柱矗立着,光线将它们拉长的阴影覆盖的地面上。彭透斯吸一口气,只觉得那些空气都涨在肺里,建筑柱石的阴影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覆盖上来。在这恢宏高大的建筑物上座的两个人,并不是以祖父祖母的身份坐在那,他们只是两个审判官,来代替神明审判他。
    “我尊敬的祖父、祖母。伟大的底比斯的缔造者与他同样尊贵的妻子。”
    看出彭透斯难堪的安瑟洛,和兄长握着手,却陡然笔挺的跪下来,那是她祷告时才用的礼仪。
    “是我射杀了神鹿。而我会用自己的一切去平息月神的怒火,不让底比斯毁于此事。”
    彭透斯的手指僵硬,他死死的握住安瑟洛,少女祭司深吸了一口气,却在继续陈述。
    “哪怕是将我作为祭品,献给月神。”
    “彭透斯。你知道,我们的目的不是让你认错。”
    “而是让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了。”
    “你是一个国王,可神明永远在凡人之上。”
    “这次是安瑟洛,下一次,你可以失去什么,来换回王位,换回底比斯。”
    卡德摩斯在这个过程里他始终用那双平静的眼睛,看着年轻气盛的彭透斯。比起批评,他更像是在追忆过往。
    彭透斯胸膛起伏的厉害,卡德摩斯的话音刚落,他就甩开了妹妹的手,转身就往门外走去,他觉得被妹妹背叛了。
    卡德摩斯见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的妻子哈耳摩尼亚握了握他的手。
    安瑟洛早就料到了哥哥的反应,眉眼平静的收回悬空了的手,跪在地上的她依旧将脊背挺的笔直,看起来和走出去的彭透斯如出一辙的倔强。
    谁也没有料到的是,负气出走的彭透斯在门口,忽然停步说了一句:
    “如果你们真的要送一个人上火刑架,来取得所谓的神明的宽恕。”
    他粗鲁的把腰腹上的绷带一把撕开,丢在地上,那里顿时重新鲜血淋漓。
    “那我去。”
    他踩着带血的绷带头也不回都走了。
    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看完了彭透斯全程中二病做死实录的观后感。
    安必须蹦起来揪着他的领子使劲摇晃:
    你tmd听不听得懂人话不要强行装b了老子都替你背锅了你能不能别作死啊!
    你看看安妹那个在你走了之后悲伤欲绝的小表情。上头的卡德摩斯夫妇都一脸“熊孩子听到一半就跑了还立了一个flag”的惨痛眼神。
    哦凑。
    人家还没有说不说情呢?还没说要怎么样安妹呢!你就给安妹自定义了火刑这个东西。
    是真爱吗?
    哥。
    安妹献祭的意思是自己转职去当月神祭司啊。你说了火刑之后,完全堵死了安妹的活路,一切都……完全不一样了好吗?
    用脚趾头想就算彭透斯自己上了火刑架,到时候也会被拽下来。最后于情于理上去的肯定还得是兄控模板的安瑟洛。
    夭寿哦。
    安妹内心把温婉贤淑的表情抹下来,一脸愁苦的抽烟。
    到时候只能希望老天不要那么残酷的,还要撒孜然。
    听说国王在月神祭台那边架起了火堆。卡德摩斯沉痛的闭上了眼睛。
    安瑟洛站起来和他的妻子哈耳摩尼亚一起扶着他。
    “自从塞墨勒死后,我就开始反省,反省一切。我是真的不想要失去任何一个亲人了,我的孩子。”
    安瑟洛再次跪下来用额头抵着这个无能为力的老人掌背。
    “请不要这样说,伟大的卡德摩斯,底比斯的建造者。”少女轻轻吸了一口气,胸口中的压抑在这声叹息里散为更深切的悲伤。
    “能够为底比斯,为家族,为您,为了国王,为了……我亲爱的哥哥死去,是我的宿命。而这些,正都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通过火刑献祭这种事情,希腊神话里非常常见。而被献祭的除了牛羊,就是命途多舛的女人们了。
    这是不公平的。
    女人的身份已经下降到了牧畜的地步。可以被随意伤害、践踏、杀死。无论她是个王后、公主、祭司、女儿、母亲。
    但是所有人习以为常,认同这种用活人献祭的礼仪。连安瑟洛的祖父母,都认同了她这一伟大的“牺牲”。
    彭透斯亲自架起来了那些木柴,讽刺的是。他最终想要保护的人,却成了最后被送上祭台的牺牲品。
    卡德摩斯命令士兵们将看到这一幕要疯狂的国王送回去。
    受伤后虚弱的挣扎彭透斯,在祖父的威严下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这是你造成的错误,彭透斯。”审判官般的老者,还是在他走出了那片审判庭一般的房间后,依旧宣判了他的罪行。
    “不!卡德摩斯!祖父!”年轻的国王被士兵拉走时凄厉的叫着。得到的只是背对他的祖父高大巍峨的背影,冷漠的比底比斯的城墙还要难以逾越。
    火光拉长了祖父的影子,祖母哈耳摩尼亚背着光回首,看着彭透斯徒劳的大喊着的模样叹气。
    安瑟洛在沐浴后,由月神的女祭司们簇拥着从院子另一头走过来了。
    女祭司们低眉顺目,长裙洁白,如同从河里新采撷上来的莲花。其中的安瑟洛则像是莲花上珍珠般的露水。
    当太阳重新升起,她便会像露水般消失,连尘埃都不会留下。
    她双手交叠这胸前,十指上毫无珠宝点缀。金发披散着露出白珍珠似的眉目。像宝石镶嵌在王冠上,眼眶里的眼睛在明灭闪动的火光里,有着让人流泪的光芒。似乎看见了谁也不知道的遥远的地方。
    她依旧美的像是个梦境。
    这样的美丽即将就要毁灭了。
    以一个高尚的名义。
    彭透斯在远处的城墙外。他捶着结实的高墙喊着妹妹的名字。
    钢铁剑锋组成的士兵们围住了他,缄默无声如石像,他们在帽沿阴影中藏着眼睛,看着国王在崩溃的边缘徒劳的伸出手,一下又一下,将手捶出鲜血。
    安瑟洛的心跳,伴随那一声声听不见的捶动跳动。她将颤动的手,更加用力的按在了胸口上。同时用上了非常大的意志力维持脸上温和纯洁的面具。她要始终像一个为了高尚理由死去的祭司,而不是像一个普通女孩似的,哭着向周围围观这场火刑的长辈亲人求助。
    院中升起了冲天的火光。
    国王终于绝望的跪下来,用手掌盖住了面颊,泪水顺着手掌心,落在了鲜血淋漓的墙面上。
    他此刻,只是个无能为力的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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