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到,行合卺礼——”
    杨修一睁眼便听得司仪庄严肃穆的唱词,所见是满堂崇饰、宾朋满座,而他身着上玄下纁,正被一人捧在手心。
    捧?
    杨修惊诧抬头,突然发现周身万物巨硕无比,自己竟只有袖珍大小。杨修再仔细去看捧着他的一双手,纤细白皙,一眼便知是个年轻贵女。这女子同他穿一样绣纹的纯衣纁袡,头盖珠玉玳瑁,似与他配成了一套婚仪之服,可她的面容竟是广陵王!
    丽女盛饰,晔如春华。
    杨修总算懂蔡中郎笔下所着新嫁娘该是何等盛容艳饰。华面玉粲,韡若鞭蓉,一眼便能将他看呆了去。
    “德祖,为何盯着我发楞不语?该饮合卺酒了。”广陵王巧笑嫣然,凑近掌中杨修窃窃私语。
    杨修差点儿被她芳香滚热的口息吹倒,慌慌张张道:“广陵王?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又穿成这样?”
    广陵王无辜:“我与你大婚之日,就该如此啊。”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本公子变得这样小要怎么成婚?与你的关系……也还没到这一步!”杨修跳脚,却丝毫没察觉自己默认了广陵王的女子身份有何不妥。
    “我是你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请进门的,难道你要悔婚不成?先说好,那万两黄金与二十仓粮的聘礼我是绝不会退还的。”广陵王一如既往狡黠,指尖翻转颠儿得杨修跌坐她手上,不等杨修骂开,推着他高高的发冠又将他的头转了过去。
    广陵王继续道:“再说了,这里是梦,到底何来不可?”她示意杨修看向堂中主座,在那龙虎位对坐的正是杨彪与袁夫人。
    原来如此。
    看到眼热含笑的袁夫人,杨修终于悟了,他是在自己点不醒的梦中。
    杨修喉头不禁梗塞:“娘……”
    “怎么了德祖,为何还不喝酒呀,小竹都捧好一会儿了。”袁夫人的表情鲜活生动,眼睛亮晶晶的在他们二人间打转,似有期待又有些小小担心。
    侍奉在一旁的小竹适时举高了盘中的两瓣匏瓜,声音活泼嘹亮:“公子请用!”
    杨修忽感情怯,在不知所措中下意识看向广陵王,她晏然自若地对杨修颔首,暗含鼓励之意。
    即使是在杨修梦中,她也还是如此沉着冷静,令人感到安定。
    “……成吧,本公子也不是不能与你成婚。广陵王,你帮我拿酒来。”杨修吸吸鼻子,决定顺着这梦做下去了。
    “德祖如今体弱,浅尝表示心意即可,余下的便由我代德祖饮下罢。”广陵王以指尖蘸取酒液点在杨修小小唇上,便将两杯巹酒一饮而尽了。
    “你!”杨修口中沁入一丝清酿的甘甜与木制苦涩,还有广陵王的体热余温,心中有些羞恼。
    怎能如此简单便过了这道同甘共苦的礼节?还有,一口一个德祖的,什么时候准她这样叫了……
    好在广陵王没有独自走完所有程序,她将杨修放在自己肩头,合卺对杯用红绳系定之后,还记得举高交由他打了个结。
    合卺礼成,最后只余叩拜父母便算广陵王正式嫁入了杨氏。广陵王将杨修轻置在跪垫上,与他一同在司仪指引下恭顺低头。广陵王的父母位空置着,杨修知她是幼失怙恃,难免亲情淡薄,便忍不住在叩拜时悄悄瞥她。广陵王弯折的脖颈纤细、背脊单薄,似孑然独立,好在她面容恬淡,作态并不违心,看着是真心愿意拜在杨氏二老膝下。
    袁夫人在梦中似乎还有些疯疯癫癫的,虚虚受了广陵王的礼便忙不迭起身将她扶起,一口一个好孩子地帮忙抚顺了她的衣褶,夸奖她俊俏可爱,招人喜欢得紧,日后陪在自己身旁必定和和美美。
    合该如此,杨修心里发软地想,若是袁夫人真的还在世,必然也会待广陵王如同己出。
    而杨彪也俯身将杨修举起了,宽厚有力的手掌小心翼翼地将自家稚儿置于眼前。杨修这才发现向来老成持重的杨太尉眼里竟然也有泪意,然后他便听到杨父说:“见得吾儿成家立业,吾心甚慰啊。”
    “是啊,娘也等德祖这一天好久了,今日真是高兴坏了。”袁夫人牵着广陵王凑近过来,接过杨父手中杨修,素手仔细理过他的小巧衣冠,又郑重呈到广陵王面前去了。
    杨修像个玻璃偶一样被小心传来传去,这场景看着实在滑稽可爱,除了杨修自己觉得奇怪却无一人提出异议。广陵王双手合拢,将重新回到手中的杨修捧在心口,对杨彪与袁夫人认真许诺道:“德祖贵为杨氏掌上明珠,今日交于我放在心上,我必珍之、重之、爱之,尽全力护他生命无虞、平安喜乐。”
    此番话听得杨修面红耳赤,他不顾仪态地拽住广陵王垂下的鬓发,急道:“你你你……谁教你这么抢话的!搞反了吧,本公子哪里需要你这小小广陵王庇护了!该是我杨修保你荣华富贵、一生顺遂才对!”
    见得小两口能如此亲密互爱,二老不禁眉开眼笑:“好好好,都好!”
    “哈哈哈,孩子都长大了!”杨彪抚须,“拜堂礼已结束,也必不拘着你们二人了,大喜日子自去玩耍吧。”
    也只有在梦里才能去掉这许多繁文缛节,得了在婚宴自由行动的机会了。杨修与广陵王对视一笑,还真就默契行礼告退,一同往堂外逃跑了。
    席间路过往来宾客,皆是对二人举杯祝贺,无不赞叹他们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的一对。
    杨修被夸得得意洋洋,心情大好:“走,我带你在杨府好好转转,免得住进来迷路受饿,我这幅样子可不好寻你了。”杨修也没想多的,既来之则安之,他觉得现在也挺好。家人团聚,宾主尽欢,知己相携,引为伴侣,这何尝不是一个美梦呢。
    “德祖时刻与我待在一起不就好了?”
    “哼,看本公子心情吧。”
    杨修没用多久就适应了现在的身体,美滋滋坐在广陵王肩上,趾高气昂地指挥她迈步、转向,好一个持弱行凶的娇纵模样。他支开了左右侍从,独与广陵王二人走过熟悉的廊亭与花园。没到一处都忍不住对她絮絮叨叨,说起自己如何犯了错在廊下罚站,如何与杨父在亭中对弈,又与袁夫人在园里折花。广陵王听得开怀,如常与他嬉闹拌嘴,取笑他如今成家了要还是淘气犯事可就多了一个丢脸的见证人。
    杨修被打趣也并无恼意,反正广陵王早已见过他更为落魄狼狈的样子。而且这杨府处处都是他生活过的痕迹,早就是他的安心归处了。
    今后这府里还会有广陵王呢。
    杨修想到此只觉高兴,便悄悄附在她耳边说:“所以说啊,广陵王,以后这里也是你的家了。”
    广陵王笑意加深,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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