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正是暮春,御花园中风煦水暖,荼蘼花含苞欲放。
    尚文殿中,安静异常,不似往常那般早早的就有皇子侍读们的朗朗书声。
    “哈哈,看着像个小丫头,你是个丫头片子吧。”突然有个淘气稚嫩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个身穿暗红金团文的锦袍小鬼已经爬到了书桌前的绣墩之上,一只小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指着前方讲桌边站着的一个小小的白影哈哈大笑“小丫头也来念书,哈哈哈哈。”
    这么一闹,下面坐着的一群皇子侍读们也都纷纷笑了起来,把尚文殿中当值的师傅急得够呛,但坐在一旁的秦中禾却没有出声,只微笑的看着讲台上的小人儿。
    “我姓秦,单名一个媛字。”只有**岁大的孩子脸上没有一丝在意的表情,只是挺着背脊在讲桌边大声地说道,随后问了师傅自己的座位,就抬头挺胸的去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了。
    这是宁焕臻第一次见秦媛,一身银白的小锦袍,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眼角却和长着狐狸脸的秦相一样,像是被细细描画过一般微微上挑
    原以为这位秦小姐不过是仗着秦相的权势顶了参知家公子的名额,来尚文殿凑凑热闹的。
    但却没想到这位秦小姐不但处处要强,还很记仇。当日嘲笑她是个小丫头的谢怀靖后来一直被整的很惨,似乎只要这小子犯点什么事,总会被师傅们抓个现行,而每次谢怀靖被罚。宁焕臻都会偷偷的在旁观察秦媛脸上的表情:一双还没张开的凤眼微微合起,嘴角抿成一条好看的弧线。不动声色的看着自己手中的书
    这个情况一直到谢怀靖认了秦媛做媛姐姐才有所好转
    再后来,秦媛渐渐变成了尚文殿皇子伴读中说话举足轻重的“人物”就连一直不爱搭理人的景王也开始不时会来搭话,挑衅了
    “可惜是个小姐,若是个公子,几年之后,又是一个秦相。”
    “不过也真搞不懂秦丞相是怎么想的?人家的小姐都是在家学女红,读诗书。女孩儿家四书五经,骑马射箭学的再好有什么用?”
    “也是,到时候嫁人了,这些东西一点用也没有”
    那年。宁焕臻和景王被先帝召见之后,在回尚文殿的路上听到了宫人们这样的议论。
    “会拿根针绣花有什么好的,做秦相又有什么好的,一群没有眼力的奴才!”
    宁焕臻记得当时景王是这么呵斥那些宫人的,他忘了那群嚼舌根的宫人见了自己和景王时的表情,但却还记得当时他自己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可惜这么些年过去了,他身边没有第二个秦相,更没有第二个秦媛了
    “周福海。”宁焕臻忽然收回望着窗外的目光。
    “万岁爷?”周福海蹑步走到宁焕臻身边,轻轻答应了一声。
    宁焕臻慢慢回头。双手习惯性的往身后一负,踱步向着殿内的软榻边走去:“她去景王府了?”
    “是。”周福海躬身跟在宁焕臻身后说道“还听说媛秦大人明日就要从林家搬到原来景王府的别院去住了。”
    宁焕臻迈出的脚在半空中一悬,顿了顿才又踩了下去。
    “你明日一早去林府宣旨。让她明日中午动身先到津州,今夜就派人去津州传旨,让津州府台好好准备。”
    “万岁爷。这会不会仓促了点?”周福海小心翼翼的问道“这次去南临的人手和”
    “让你去就去!”宁焕臻的声音中已有说不出的怒气。“她要准备就让她在津州准备,这次的人手物资京城里拨派好了。再给她送到津州去!”
    “是,奴才这就去办。”周福海再也不敢多言,连忙按旨意都交待了下去。
    津州离京城用快马不过几个时辰的路程,周福海心里明白皇帝要秦媛去津州待旨,不过是因为景王的事。
    自从秦媛嫁给景王之后,这样的监视就一直没有断过:一开始来回报的都是景王与秦小姐又为了什么事吵起来了,然后就是秦小姐住在佛堂里几天没有出门了,到秦媛嫁进林家之后也一直都是相安无事,直到最近景王谋反失败,秦媛去了一趟渡水口,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随着秦媛对景王的态度的改变,周福海能感觉到皇帝的心境的改变。
    只是这些事,不是他一个做奴才的可以过问的。
    周福海按宁焕臻所说的吩咐下去之后,就又回到了乾元殿,在进殿之前,有小太监来报现在正在万寿宫的景王正急着要出宫,让周福海拿个主意。
    周福海叹了口气,挥手让小太监退下,只身进了乾元殿,先回报了方才交代的事,然后又十分小心的问道:“万岁爷,都这个时辰了,景王还”
    宁焕臻歪在软榻上的头募的一侧,一双眼如利刃一般扫过周福海的面孔,周福海连连低头,不敢直视。
    宁焕臻冷冷道:“今日也晚了,就留景王在宫中歇息吧,明日让他来陪朕用午膳。”
    “是。”
    秦媛在景王府门前等了好一会儿,刘全才出来。秦媛也知道他不是有意怠慢,只是现在景王府上下都被监视着,他一个大管家做事就要处处小心不能让人抓了把柄,今日若不是她来,刘全都未必会出来。
    刘全见了秦媛,先行了礼,然后说道:“王爷到现在也没从宫中回来,王夫人有什么话什么东西要交给王爷的,交给小的便是了。”
    秦媛不知为何从宫中回来之后心中就有种预感,这回见不到景王,她就很难再见景王了。
    “刘管家,我想在这里等等王爷。”秦媛说道。
    刘全望了望秦媛的脸色,又看了看守在景王府门上的侍卫,才道:“那就屈尊在门房中坐坐吧。”
    说着就把秦媛请进了门房,见秦媛身上没有穿大氅披风,身边也没有带取暖的手炉,再看秦媛嘴唇已经有些泛紫,就连忙让人上了热茶汤婆子,而他自己就在旁陪坐。
    二人一直坐着,门房中的灯油添了又添,炭炉也加了两回碳了,可既没有宫里的消息,也不见景王回来。直到门上报了寅正,秦媛心中也猜到了些缘故,就将信交给刘全道:“我这一趟见不到你家王爷,以后也未必见得到了,这信,你替我交给他吧,让她自己好好保重。”
    刘全接过信收好,也劝秦媛自己保重,便派人送了秦媛回府。
    秦媛回到林府时,茗香院的东西已经装的七七八八了,秦媛看天色还早,料想这些人也必是一夜没睡,就让赵妈妈去做了些小菜清粥,让大家先歇歇,休息休息吃点东西。
    琴香见秦媛一脸疲倦,就先去打了热水给秦媛擦了脸道:“小姐,您进去休息一会儿吧。时间还早,别院那边怎么也要到开了城门才能进城来,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们吧。”
    秦媛用手揉了揉眼睛,点点头,进房合衣在炕上歪了一会儿。
    这边她双眼都还没有眯实,那头周福海就匆匆来林家宣旨了。
    林靖书赶过来陪着秦媛接了旨之后,也没有说什么,上早朝去了。
    周福海宣完旨意没有立刻就走,只是对秦媛道:“秦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秦媛便将周福海请进了书房,周福海让两个小太监在书房门口守着,自己跟着秦媛进了书房,此刻书房中的摆设物件已经大多数被收了起来,二人只好在小厅的圆凳上落座。
    “周公公有什么指教的?”秦媛问道。
    周福海笑了笑道:“姑奶奶,您还是叫我小海子吧。”
    秦媛也一笑,但没有接口,只等着周福海说话。
    “媛小姐,这些年了,洒家虽然是个奴才,但说句高攀的话,咱也是从小一起长的。媛小姐是个聪明人,有些话洒家就不多说了,只是一点,景王爷那头的事,媛小姐以后还是少管些的好。”周福海的语气颇有些苦口婆心的味道。
    秦媛抬起眼皮看了看周福海,突然侧眸一笑:“周公公说笑了,我哪里还是什么有以后的人啊,您这话要说也该等到我活着从南临回来再说。”
    周福海被秦媛的话噎了一下,马上又想再说什么,但秦媛却已经先站了起来:“周公公,我看时候也不早了,您也该回宫交差了。而我,既然今日中午就要出发,实在还有很多事要忙,就不奉陪了。”
    说罢,秦媛就推门出去,丢了周福海一人在书房小厅中。
    周福海说的那些话的意思,秦媛自然明白,无非就是让自己不要再因为景王招惹宁焕臻不高兴了而已。
    不过周福海这样一说,秦媛突然也明白过来了,原来他宁焕臻也会因为这些事不高兴啊。
    “这就不高兴了?”秦媛站在院中,望着蒙蒙亮的天空,微微笑道“那以后该怎么办啊?以后的事情还多着呢”
    “小姐,您在说什么呢?”琴香经过秦媛身边时,正好听到她在喃喃自语些什么,就问道。
    秦媛看了一眼带着太监们离开的周福海,笑道:“琴香,你有没有听说过龙身上有逆鳞,是摸不得的。”
    “小姐”琴香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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