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英是这份赏单里为数不多的重臣, 也一直是玄烨的心腹近臣。
    此人之前不但是礼部尚书,还是内阁学士和翰林院的掌院。而且他还奉旨监管詹事府,是太子的头号老师。可谓身兼数职, 极得玄烨信任。
    不过, 去年亲征时玄烨病了那一场,回来后就出了点儿事。
    当时, 朝廷要为阵亡殉国的佟国纲举行葬礼,因为是皇上的亲舅舅,又是死在沙场, 丧仪极其隆重。玄烨亲自拟了谥号, 又命礼部撰写祭文。
    然而, 祭文交上来后,玄烨却突然斥责礼部,说其撰写的这封祭文“极为悖谬”
    彼时张英正是礼部尚书, 此事一出,玄烨说他身为主官,如此大事却不能详审祭文,实属失职。
    紧接着, 张英就被免去了礼部尚书的职务,很快又因教习庶吉士不严, 一口气被连降了三级。
    那是沈菡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感受到“君”和“父”的区别, 也是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感受到太子这个位置, 是多么危险的一个位置。
    君与父,这两个身份明明是同一个人, 可是在玄烨的心里,却有着这么清楚的边界感。
    他当时对太子的表现很失落、失望、生气、伤心,身为父亲的玄烨能原谅, 能平复情绪。
    可是身为君王的康熙皇帝,却不能原谅。
    君威不可犯,父亲对儿子的表现不满意,可以不计较,不表示,甚至很快就不记得了。
    可是君王对太子的表现不满,却不会隐忍怒火或是得过且过。
    君王只会敲打、警告,要求太子必须做到他的要求。
    父母可以适应子女,可这世上,只有太子去适应皇帝的,却没有皇帝去适应太子的。
    玄烨没有直接和太子说,他也不能公开谈论对太子有所不满,所以只能用这种迂回的方式来警告太子
    而太子什么也不能做。因为根本皇帝没有正面的斥责和训斥,所以他无法请罪。
    或许,他连自己究竟错在哪儿了都不太清楚,只能惴惴不安地各种猜测,却连问都不敢问一句。
    这样的一对父子怎会没有隔阂呢。
    太子的存在,注定会分割君权。
    他们是天生的敌人。
    沈菡对着这份单子思量现在张英的名字出现在了赏赐的单子上,说明此人,大约是快要起复了。
    还有王惔,也是突然就被拔擢到内阁学士的位子上。
    沈菡又想起选秀,太子妃的娘家不过是个三等伯,而三福晋之父彭春却是三等公
    她默默用笔在张英的名字后挑了个勾,把单子递给季纶“单子上这几位大人都有了年纪,之前我让针线房做了几副护膝,和年赏一起送过去。就说天气严寒,皇上与本宫顾念几位大人腿脚不好,特意命人为他们做的。”
    “是。”
    季纶接过赏单自去办差,沈菡这边看看时辰,也该给小十一喂奶了。
    小十一是个食量超大的宝宝,还不满一岁,却比雅利奇一岁的时候吃得多多了。
    十个月的孩子吃奶已经开始很不老实了,左右蛄蛹,一会儿趴跪起来像个小,一会儿干脆蹬直了双腿想要站起来。
    沈菡无奈地一遍遍把小十一翻过来“你说说你,有站着吃奶的吗”
    小十一露出四颗小奶牙冲她甜甜地笑“妈妈”
    沈菡高兴地笑着应他“哎”
    额娘这种叫法对小婴儿来说太难了,还是妈妈爸爸叫起来更容易,孩子先学会发的一般都是妈这个音,所以沈菡一般在宝宝会发音后会教他们先学妈妈。
    而且她听到孩子这么叫,也真的比听见额娘更开心。
    玄烨回来后就听他们母子在榻上你来我往。
    小十一一边叫妈妈一边撑着沈菡就想站起来,可惜现在腿部力量还不够,只能伸直腿弯腰撑着,直不起来。
    小十一看到阿玛回来,高兴道“妈妈”
    玄烨“”
    他无奈地想纠正儿子,可是小十一还是一个劲儿逮着他叫妈妈。
    沈菡看他每天回来都要和儿子为这个称呼较劲,觉得很可乐“小孩子现在就这样,记着这个,忘了那个。你教他,他也记不住,等过几天不定什么时候自己就好了。”
    玄烨一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心里肯定在偷着笑他,忍不住上前把这个罪魁祸首压在榻上“还不都是你使的好计,之前胤禛和胤祥明明都是先会叫阿玛”
    可她见怎么教孩子叫额娘都学不会,瞧着孩子一个劲儿阿玛、阿玛的叫,竟然心生嫉妒出了奇招儿教孩子们叫她妈妈,一下子就把阿玛给打败了。
    沈菡不认“我才没嫉妒,你少给我扣帽子”
    小十一莫名其妙被奶娘抱走,皱着鼻子不开心。
    奶娘哄他“皇上和娘娘忙呢,奶娘陪你玩”
    外面冰天雪地,屋里春意融融。
    两人靠在一起交流起这些日子彼此的日程,沈菡把手头处理好的几件大事和他说了说“毕竟还没正经下旨,今年石家、董鄂家、西林觉罗家的年赏我还是照着爵位往下发的,也免得有人提前知道了,过几天亲阅再生出是非来。”
    玄烨点头“你做得对。”
    就是现在消息还没走漏,已经有人因为猜测董鄂氏会是太子妃,开始上折子弹劾彭春了,可见利益动人心。
    沈菡皱眉“这么看来,亲阅时还得更谨慎小心些。”
    要是有人为了针对董鄂氏在御前搞出什么事来,牵扯就大了。沈菡决定到时再叫人好好查一查,最好是能把秀女三三两两地分开。
    特别是内定的这几个,要小心安排。
    玄烨看她皱着眉头思量,伸手揉了揉她的眉心“这事儿朕会叫顾问行看着安排,你就别犯愁了。你整天忙忙碌碌打理前朝后宫这些事,已经够辛苦了。”
    这些日子她不但要事无巨细地验看后宫账目,还要一丝不苟地帮他维护君臣关系,稳固朝纲;偶尔还要盯着光禄寺和内务府正在准备的年宴,防着他们出岔子。
    大事小事,多少操劳。
    玄烨轻轻吻了吻她散着的长发“辛苦你了。”
    正如明君从来不是件好干的差事,贤后更加不是。她刚刚坐上这个位置,一下子要应付那么多事情,很辛苦,也很吃力。
    但她一直在努力学着怎么做一个好皇后。
    这些玄烨都看在眼里。
    沈菡摇摇头,靠在他怀里真心道“累是有一点儿,辛苦也是蛮辛苦的,但我很高兴。”
    高兴她终于不再是只能关在笼子里每天等着以色侍人的金丝雀,而有了越来越多其他能做的事。
    哪怕她现在做的这些事对于国家稳定、百姓安居乐业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点点用处,至少也是有价值、有意义的。
    而对她本人来说,坐在这个位置上,她看到了更多的事,更多的人,每天都有新的收获。
    以前很多想不明白的,有些模糊的事情,也逐渐在她眼中变得更加清晰。
    皇后,真的不只是一个身份,更不是她人生的终点。
    沈菡回忆着自己成为皇后以后的感觉“我现在每天都感觉自己还有许多要学的东西,许多要做的事。”
    这个位置那么高,眼前的事情那么多,她如今不过才窥见了这个国家的冰山一角罢了。
    玄烨轻抚着她的手臂“不急,慢慢来”
    *
    毓庆宫里,常泰给太子汇报皇后今年送出去的年赏。
    他是侍卫领班,太监拿着坤宁宫的牌子出宫,要去哪家颁赏,他一清二楚。
    从这份名单上看不出皇后对秀女的偏好,各家的赏赐明显是照着爵位赏的。
    不过外臣受赏的名单倒是令胤礽惊喜。
    常泰低声道“殿下放宽心,万岁心里是有您的。”
    皇上这些年对太子的微妙态度,不但太子自己若有所觉,朝中的臣子估计也都感觉到了一些。
    这种一边支持一边时不时又隐隐打压的矛盾做法,属实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也怨不得一些人摇摆不定,私底下甚至敢与太子作对揣摩上意罢了。
    不过总的来看,皇上还是不想动摇太子地位的,不然也不会放任索党坐大至今天这个地步
    常泰建议太子“皇后赏赐张英和王惔,想必是皇上的意思。殿下不若跟着随赏一二”
    胤礽点头“舅舅说的是,孤回头就安排人,去老师府上慰问。”
    他现在能接触到的朝臣本就不多,张英当年莫名其妙突然被降级,对他的打击很大。
    汤斌、耿介、熊赐履,他的老师一个接一个地出事,最后连最稳重、陪伴他最久的张英都这叫他很难不生出恐惧。
    如今,他终于盼到张英起复了。
    沈菡刚忙完手头上的诸多大事,选秀的日子又近在眼前,她不得不打起精神赶紧安排。
    往年秀女亲阅的地点一般选在御花园或是坤宁宫的北门,寒冬腊月,让这些十几岁的女孩子在寒风里一站就是一天,每年都要冻病好些秀女。
    今年有皇后了吗,沈菡就做主把这事儿改了。
    她让人把坤宁宫后面的静恬斋收拾出来,烧上炭盆,备上热茶和桌椅,让待选的秀女在屋子里等候召见。
    至于她和玄烨,则在坤宁宫的后面的正殿里进行阅看。
    八旗秀女亲阅选看总共分为四天,每天要看两个旗满、蒙、汉所有的秀女,实际上就是六个旗。
    沈菡原以为经历过一轮和二轮的筛选,剩下的人数应该不多了。但实际上单只第一天要看的镶黄旗和正黄旗,就有接近七百人,这四天加起来要阅选的秀女共有数千人。
    沈菡看着手中的名册惊讶道“怎么会有这么多不是已经选过两轮了吗”
    紫裳解释说之前两轮的筛选只是为了核对秀女的家世、年纪和健康情况,看看有没有漏报、瞒报的,家里有没有作奸犯科的,秀女有没有重大疾病,比如残疾之类的等等。
    但秀女本人的素质如何,却不是下面官员和嬷嬷有权评判的。只要符合条件,没有任何人有权力筛掉这名秀女。
    玄烨的解释更直白一些“八旗秀女的婚姻权收归皇室,乃是先帝深谋远虑之举”
    这项举措将八旗牢牢地绑在了皇家的战车上,极大地提升了皇权、削弱了旗权。
    玄烨“所以即便是下面报上来的身患残疾和重病的秀女,朕都必须派人亲自前往核查,旁人又怎么敢在朕阅看之前将秀女除名”
    就算是真的病了,下一届选秀时如果好了,也必须要再次参选。
    未经选秀不予婚嫁,乃是国策。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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